紅日西斜之際,張淵等人終于出了呼延氏領地。
“主公,可還要前往其他部邑?”
馬武掃了眼后側的匈奴衛士,朝著張淵低聲問道。
“不必了,直接返回吧。”
張淵搖搖頭,回首望了一眼幾不可見的穹廬聚落,嘴角掛著一抹笑意。
此番“巡視”,不僅如愿達成預期目標,更收獲了一份難得的意外之喜。
藉此,張淵對之后的圖謀也更有信心。
“是!”
馬武抱拳應和一聲,隨后策馬奔向前方的肖猛。
逐就氏駐地。
“木日大伯,您此番興師動眾,究竟是為哪般?”
須卜骨都候一邊慢條斯理的切著羊肉,一邊漫不經心的望向木日逐就。
木日逐就靠在案幾上,一雙眼睛閃爍不定。
“大事將至,自然要處處小心。
那羌渠與趙毅暗中勾連,誰知他們是否有陰謀?
若不查探清楚,你我如何安心?”
須卜骨都候撇了撇嘴,不在意道:
“實力差距如此之大,他們又能有何陰謀?
您此番攪動大半個王庭,不也什么都不曾查出?
羌渠氏一如往常、攣鞮氏毫無變動。
就連丘林氏那個墻頭草,也毫無異樣。
至于那個趙毅,更是被刺重傷,已十余日不曾露過面。
如此境遇,又有何可擔心的?”
木日逐就斜睨了一眼須卜骨都候,冷聲道:
“越是最后關頭,便越要小心。
越是安靜,便越有可能出現狀況。
雖然此番并未發現絲毫異常,但我這心,卻始終有些放不下。
須卜骨都候頓時翻了個白眼,撇撇嘴不再出聲,專心祭奠五臟廟。
在他看來,木日逐就定然是年紀太大,腦袋也開始有些不靈光了。
這般疑神疑鬼,已不復鬼狐之風采。
不過這也是個好消息,起碼爭奪單于之位時,他的勝算又會高上一些…
木日逐就摩挲著銅珠,沉思半晌后,忽的盯向一人。
“濟爾勒,那名中郎將使者可有離奇之舉?”
一個身材有些單薄的漢子急忙撫胸應聲。
“回大人,通過各部細作及黑鷹斥候隊之稟報,并未發現對方有異常之處。”
木日逐就聞言,卻是非但沒有放松,反而神色更顯陰沉幾分。
“將那名使者巡視部邑之名單報一下。”
“是。”
濟爾勒雖然有些不解,不過還是快速回道:
“對方所巡視部邑幾乎皆是人口上千之部。
羌渠部五大氏族、休屠部五大氏族,以及散部的三大氏族,盡在其列。
此外,尚有…”
待得濟爾勒說完,木日逐就的眉頭已然緊緊地皺了起來。
單從這方面來看,根本發現不了問題。
尤其對方連逐就氏及須卜氏也作了巡視,雖然只是在駐地門口晃了一圈。
嗯?等等…
木日逐就忽的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在逐就氏與須卜氏本部只是晃了一圈,那在其他部邑呢?
“濟爾勒,我要知道對方在各部邑停留時間長短,快!”
帳內眾人皆是被木日逐就這有些急促的冷喝聲嚇了一跳,就連須卜骨都候也有些愣然地抬起了頭。
濟爾勒本還欲發問,可看到木日逐就冷厲的眼神時,卻是打了個激靈,急忙跑出了穹廬。
各部邑細作及負責暗中監視的斥候隊,其實都有詳略稟報,其中大部分也都有提到時間。
是以,他只需匯總一番便可。
兩刻鐘后,濟爾勒再度返回。
“大人!對方在各部邑停留時間長短不一。
其中最短的便是我逐就氏、須卜氏,以及羌渠氏、攣鞮氏、費連氏、赫連氏。
在這六方部邑,對方幾乎不曾下馬。
而最長的則是呼延氏,足足待了小半日。
不過呼延氏乃是對方最后一個巡視的部邑,想來是在修整。
至于其他部邑,有待了半個時辰的,也有一個時辰,甚至兩個時辰的,都看不出有何規律。”
木日逐就瞇著眼仔細回味著聽到的內容,不過濟爾勒最后一句直接被他忽略。
數十息后,木日逐就猛地看向須卜骨都候。
“骨都候,你看聽出問題?”
須卜骨都候擺弄著手中骨頭,若有所思道:
“對方繞過的六方部邑,除羌渠氏與攣鞮氏外,其他的皆是左部大族。
只是,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哼!代表這其中大有文章!”
木日逐就冷笑一聲,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羌渠氏與攣鞮氏本身便是他們自己陣營,自然無需浪費時間。
而我等四大部邑皆是左部,對方深知不可能有所收獲,故而直接略過。
如此說來,對方所巡視的重點便是一眾中立部邑!
若是我所猜不錯,所謂的巡視其實只是一個幌子,對方真正目的乃是說服中立部邑,倒向羌渠一方!”
聽聞此言,眾人頓時臉色大變。
不過須卜骨都候卻皺起了眉頭,反駁道:
“那屠各氏不僅是休屠部第一氏族,更是堅定左部,對方不還是停留了許多時間?
還有,對方不曾在我等四大氏族本部駐地久留,可附庸部邑中,卻也去了不少。
如此,又是何理?
更何況,說服中立部邑,他憑什么去說服?
逐就氏身為王族之時,可也沒少游說過,但可曾有收獲?”
木日逐就長出一口氣,眼神閃爍道:
“對方在屠各氏停留,想來也是抱著僥幸心理,欲要試探一番。
至于對方是否有何憑仗,這卻也是我難以斷定之處。
不過凡事小心為上,后日便是起事之日,為避免萬一,當做好最壞打算。”
須卜骨都候本能地想要拒絕,因為想用幾句話便迫使中立陣營改換旗幟,那根本不可能。
不過木日逐就的穩重提議倒也沒錯,是以沉默一會兒后,還是并未直接反對。
“如何打算?”
“請老巫相助!”
木日逐就毫不遲疑的做了回應。
“老巫?”
聽到這個稱呼,須卜骨都候的眼中竟有恐懼之色一閃而過。
不過微一失態后,須卜骨都候便穩住了心神,眉頭擰起遲疑道:
“老巫自五年前便已隱居,他如何肯出手相助?”
“只是請他提供一些東西而已,又不需他踏出隱居之所。
想來這小小的請求,他總不至于會拒絕吧?”
木日逐就說著,忽然陰狠一笑。
“真要是不應,那便逼得他應!”
聽聞此言,賬內所有人俱是色變。
“大人!萬萬不可!巫乃薩滿神神侍,豈可對巫無禮?”
“不錯!大人!巫至高無上,萬萬不可沖撞!”
“逐就氏大人!您此言太過無禮!”
一時間,賬內兩大氏族的近二十個貴族中,竟有七八人一臉惶恐且憤怒地出聲勸阻、反對。
而其余人中,也有不少臉色不渝。
木日逐就頓時臉色一沉,袖中的拳頭緊緊握起。
他與老巫幼時曾是玩伴,可十五歲時,上一任巫挑選繼承者,本來已然選定了他;
可當老巫見到對方后,卻又當場改了主意,放棄了自己。
從那時起,木日逐就便恨上了老巫,認為是對方搶走了自己的福緣。
只是,巫身份極其高貴,他這些年來一直不敢表露,更不敢露出敵意。
好不容易等到對方卸下職責隱居了,自己想要趁機一箭雙雕,卻不想對方的聲威還是如此強盛!
“呵呵,想什么呢?
我與老巫可是畢生至交,又豈會真的對巫不利?
只不過是句笑談罷了。”
木日逐就忽的輕笑一聲,搖頭嘆道:
“自老巫隱居之后,已不曾相見過,也不知是否安好。
此番倒是可以趁機與老友相會。
好了,此事我明日會親自去辦,諸位便無需操心了。”
眾人頓時一滯,神色間皆有些尷尬。
正如木日逐就所言,他與老巫可是一生至交,又豈會真的對老巫不利?
想來方才那番話只是一句調侃而已。
不過,須卜骨都候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木日逐就,眼中有莫名之色一閃而過。
七月十四,美稷城。
“主公,正如您所料,朝廷并未派人嚴查來龍去脈,也不曾遣人往‘證物被毀之地’查證。”
張淵回到官署后,剛剛沖了一個涼水澡,趙毅及閻象便趕了過來。
“呵呵,不稀奇。
對于那些個大人物而言,使匈奴中郎將只不過是一個大號的蚱蜢,沒人會在意。
更何況,他們的注意力皆集中在了你傾我軋上,才懶得理會真實情況。”
張淵拋下濕漉漉的巾帕,跨坐到胡床上,喝了一大口涼茶后,沉著自若道:
“皇帝忌憚士族久矣,此番這般好的機會,卻只拿下了王允與衛廣之官職,可見士族權勢之盛。
不過此事也定然會再度加大皇帝之不滿。
如此,王氏與衛氏遭受攻襲時,皇帝當有不小可能會拖延派軍速度。
這樣一來,功成希望便會大上不少。
另一方面,言明南匈奴左部貴族與兩族之間的矛盾,也可提前作為隱子,好盡可能地減小事后對我等之懷疑。
不過,真正重要的一步,還是那個小黃門。
朝廷大方派來了一個‘見證者’,可必須好生利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