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使匈奴中郎將?”
王立忽的彈身而起,將正在侍奉的舞姬撞倒在地也毫不理會,瞪大了眼睛盯向外院主事。
“你可確定?”
“主公,此事我已讓三子跟去官署核實過了,確乃新任中郎將無疑!”
中年主事微微低著頭,余光掃到那舞姬胸前裸露的一抹雪白,眼中閃過一抹炙熱之色。
“奇怪,為何主家不曾傳來絲毫風聲?”
王立眉頭緊皺,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還有,他一個中郎將,哪來的心思摻和幾個賤民之事?
還是說,對方是盯上了我王氏車馬行?”
眼見地上的舞姬拉緊了衣物縮到了一邊,主事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遺憾。
隨后定了定神,又有些遲疑的說道:
“怕也不是沒的可能,因為三子在其隨從隊列中見到了一個人,那人好似是閻象。
不過三子離得遠,未能看清,是以也不敢確定。”
“閻象?”
王立的眼角頓時瞇起,肥碩的肚腩更有些起伏不平。
“那條老鼠竟然跑了回來!
若真是他,那這新任中郎將怕還真的盯上了我王氏!
雖然不知二人關系,但閻文山十分奸詐,很有可能蠱惑那新任中郎將。”
王立一邊說著,一邊猶疑不定地站了起來,來回踱步。
十余息后,王立腳步猛地一頓,隨后吩咐道:
“立刻向主家傳遞消息,請主家派些門客過來。
閻象此人必須要除掉!
至于那位新任中郎將,且看他是何態度,再做打算!”
“是!”
官署。
“那王氏車馬行可是太原王氏之族產?”
“回小中郎,確然。
王氏車馬行之主名王立,乃太原王氏西河郡之支系族長。
美稷城中本有車馬行數十,然自打匈奴關了貿口,大部分車馬行皆已離去。
及至而今,城內只有五六家車馬行仍在堅持。
而王氏便是其中勢力最大的一股,他們之所以能堅持下來,是因為同匈奴左部貴族有暗中交易。
雖然易貨量大不如從前,但卻足以維持其基本運轉。
這兩年來,車馬行、富商、豪強愈發囂張,加上公堂已形同虛設,城內百姓多受其害,苦不堪言。”
廉川說著,忽然期待的望向張淵。
“小中郎可是打算對王氏車馬行下手?
當年張將軍之所以含冤遇害,可全是因為該死的王氏!”
“不錯!與太原王氏之仇,定要算個清楚!
而這第一步,便要從車馬行究起。
此前入城時,恰巧碰到有傭工在王府不明不白死去,死者家眷前去討說法,卻被拒之門外,一枚五銖錢也不愿出。
這等毒瘤,早拔一日,城內便可早安穩一日!
此外,充了王氏之資糧,當下官署及美稷營之困境也可大大緩解。”
楊泉眉頭輕皺,遲疑道:
“小中郎,太原王氏勢力不俗,再有王允在朝堂為官。
若是一個不慎,趙將軍怕又要重蹈覆轍…”
趙毅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淡然道:
“無妨,當今朝廷昏聵至極,真要是再來一道圣旨,咱也不會引頸就戮。
更何況,只要不留下事柄,他們也很難借用朝廷之力。”
張淵頷首贊同道:
“承剛所言在理。
即便他們能借,也未必可以借得到。
朝廷方面,無需擔心。
日后,這美稷縣,只能是我等說了算!”
楊泉與廉川對視一眼,隱隱間明白了什么。
但他們也對朝廷早已失望,是以非但沒有反感之心,反而還有些期待和雀躍。
“愿從小中郎之命!愿為趙將軍效力!”
張淵滿意一笑,思忖數息后,吩咐道:
“承剛,楊泉,你二人這便前去軍營,直接調動美稷營將王氏車馬行及王府徹底查抄!
至于王氏主要成員,盡數下獄,將他們該吐露的東西盡數審出來,以備后用。
審完之后,直接處斬!
罪名便是肆意殘害百姓、濫殺無辜!
文山,你暫代長史一職,與廉川一道負責清點物資,并募集人員將官署架構重新搭建起來。”
“諾!”
美稷城西北,美稷營大營。
校場之上,九百余軍卒盤膝靜坐。
雖然日光有些毒辣,許多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但仍然將腰背挺得筆直。
他們乃是美稷營之兵,乃是精銳邊軍。
即便已三月不曾填飽過肚子,即便今日即將解去軍人身份,但內心的驕傲卻使得他們不愿曲了脊背。
校場最前方,一個大眼中年瞥了眼旁側一個面容青澀、但眼神明亮的少年,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之色。
“郝屯長,可考慮過日后之路?”
那少年轉頭瞄了一眼中年,沉聲道:
“尚不曾想好,且先回趟家中吧。
之后,許會前往雁門郡入軍,許會加入一方部曲。
屆時,再作考量吧。”
中年眉頭微皺,遲疑道:
“以你之才,加入部曲未免太過浪費。”
少年眼神微閃,沉默兩息后,卻是輕嘆一聲道:
“邊關尚且不顧,可見朝廷之昏聵。
今日美稷營能散,來日其他營也未必不會散。
邊關不寧,國內不安,又當如何?”
中年不由神色一黯,唏噓道:
“的確,國將不寧、前路未卜,加入地方部曲也未嘗不是一條安穩出路,起碼可以保得家鄉安寧。
只是這美稷城中,卻無一方良善部曲。
美稷營一散,我便是有心守護鄉友,卻也無營可入、無計可施…”
少年不由沉默,低下頭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當此時,外間忽有幾道清脆的馬蹄聲響起。
未幾,兩道身影踏上高臺。
當一眾兵卒看清臺上其中一人的裝束,卻是盡皆瞪大了眼睛,滿臉的匪夷所思之色…
“弟兄們!眼前這位便是新任使匈奴中郎將趙毅趙將軍!
朝廷不顧我等,但趙將軍秉承前任中郎將之遺志,卻不忍我美稷營消散,更不忍美稷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是以,趙將軍耗盡家資,討來了中郎將之職!
趙將軍既至,我美稷營便無需再解散!
而且,美稷營之榮光,也將再度籠罩美稷縣,護衛親友之安危!”
楊泉肅容高喝,話中內容直聽得一眾軍卒眼眶發熱。
身為邊關之軍人,身為美稷營之軍卒,外人無法理解他們對于這一身份的執著和熱愛!
為了這個身份,也為了這個身份所承載的責任,他們苦苦堅持。
即便無俸可拿、肚子也無法填飽,他們卻仍愿咬牙死撐,直到再也無法強撐。
原本以為今日一切都將消散,卻不想竟又迎來了轉機!
“拜見趙將軍!”
下一瞬,隨著一個曲軍候挺身而起,并且抱拳高喝行禮。
所有兵卒盡數彈身而起,齊聲抱拳高呼。
“拜見趙將軍!”
趙毅前跨兩步,目光掃過整個校場,眼中閃過欣慰、敬佩之色。
如此忠義之軍,當為鐵軍!
“弟兄們!美稷營之榮光,正等著我等去拿回!
而今本將便下達第一道軍令:將遣離之糧盡數拿出,造飯烹湯,弟兄們好好吃上一頓飽的!
之后,著齊甲具、帶上武器,隨本將、出擊!”
“諾!諾!諾!”
一眾軍卒興奮的連應三聲,舔著發干的嘴唇心緒激蕩。
他們不知道將要向何方人馬出戰,他們也不曾考慮自己殘破的裝備能否敵得過敵軍。
因為美稷營從不問緣由,也從不問敵軍何等強大。
只要命令下達,他們便絕不退縮!
午后。
當美稷營的鐵蹄噠噠聲在城中響起,整個美稷城瞬間被驚動。
眼見著近千騎兵分成數個陣列向著不同方向沖去,所有人俱是變了臉色。
沒人知道美稷營的軍卒打算做什么,但這般姿態,明顯就是風雨欲來的征兆。
尤其是一眾富商、豪強,心中更加忐忑。
他們大都聽到了美稷營將要解散的風聲,生怕美稷營此舉是打算在離去之前狠狠撈一把…
與此同時,一些個匈奴人亦是各懷心思的迅速離城,向著城外的王庭及各方部邑奔去。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當發現美稷營的目標只對準了王氏產業后,不少人俱是大松了一口氣。
同時,還有一些人生出了幸災樂禍之心。
在他們想來,這應當是美稷營解散之前的最后瘋狂——為故去的使匈奴中郎將張修復仇…
王氏車馬行若被除掉,那這市場份額自然會空出來。
屆時,他們便可乘機漁翁得利,甚至接掌王氏與某些匈奴左部貴族的交易。
王府。
當兩百騎兵將前后門堵死,同時直接策馬向府中沖殺而入,這方原本門楣不凡的府邸瞬間亂成一片。
內堂中的王立此時正在一個床榻上馳騁,聽到凄厲不絕的慘叫聲后,頓時嚇得身心疲軟,直接滾下了床榻。
“來人!來人!!發生了何事!”
“主公!美稷營殺入了府中!他們像是瘋了一般,稍有反抗便直接斬殺當場啊!”
此前的那名中年主事撞入了屋內,但他此時卻毫無心思去瞧床上瑟瑟發抖的舞姬,只滿臉恐懼的盯向王立,期望著自家主公能夠想到辦法。
“美稷營?!他、他們安敢…”
王立頓時瞪大了眼睛,語氣顫抖的嘶吼著,眼中滿是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