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云面色平靜,口角止不住溢血,在那一瞬間,他像是從數千米的高空落下,迎面撞上一座大山。
他和無慘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哪怕領悟了至繁之劍,依然是不能彌補,難有反抗之力。
軀體在人手中,四肢百骸遭受擠壓,全身骨骼咯吱作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李觀云平淡的看著,手中仍然牢牢握住明劍,哪怕臂骨折斷,也不能讓他松開劍柄。
而看到無慘面上嘲諷,他臉上淡淡一笑,一縷輕蔑,不是任何嘲諷能夠比擬。
無慘觀之,雙目圓睜,骨骼爆響。
“你就是一個廢物,你哪怕再修煉一百年,也不會是我的對手,我是千年鬼王,我是人間最強!”
“是嗎?”李觀云齜牙一笑,口齒猩紅,劇痛傳入腦海,反倒是讓他的靈覺更為清明。
華光陡然盛放,無慘面色微變,四根粗大的手指霎時斷裂,絕美而輝煌的華光,吻向無慘的脖頸。
入肉三寸,不能再進,無慘目光冷得可怕,他看著李觀云執劍的手,那已彎曲的手臂。
無法理解,他為何還能出劍。
華光徹底消散了,飛仙一劍走到了重點,但鬼王仍然是皮肉之傷,明劍卡在他脖子里,不甘的發出劍鳴。
李觀云的眉眼撇下,無慘的嘲諷也消失,這時候,他身后突然出現一團舞動的黑影,如同糾纏的藤蔓。
九條管鞭,從他背后伸出,速度之快,無法捕捉,瞬息間插入李觀云的四肢胸腹之中。
“我改變注意了,我要把你強行變成一個鬼,接受我的血,它會把你灌滿。”
無慘的血,能把普通人強行變成鬼,但對于強者來說,不是心甘情愿,必然會變成一個失敗品。
但現在的李觀云,不僅激怒了他,也讓他感受到威脅,反復無常的鬼王,已經是準備脫褲子硬上。
等到李觀云渾身換了鬼血,他不愿意變成鬼,也不得不變成鬼,哪怕意志可能會因此消磨,但無慘顧不得許多。
李觀云四肢胸腹都已經被刺穿,一股股鬼血正注入體內,他兩根手指捻住明劍,笑容淡淡。
這一刻,無慘感覺到莫名的危機,心中大驚,只見那黯淡的瞳仁周圍,浮現出一圈燦爛的金邊。
幾乎是金邊出現的一瞬間,轟然一聲,無慘的腦袋,燃燒成火炬,無情的太陽真火,進入了鬼王的身體。
一如他將鬼血注入李觀云體內,那九根管鞭,當即縮了回去,李觀云摔在地上,看著無慘抱頭打滾。
太陽真火,半年吸納,早已恢復如初,乃至于更甚一籌,但使用的限制頗大。
況且無慘也知道他有這一招真火,一直都在暗中防備。
可注入鬼血的時候,稍微有了三分松懈,李觀云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
他略緩一口氣,艱難的撐住軀體,看著腦袋已經不成人形的無慘,明劍乍然而出,斬中方才三寸傷痕。
“死!”李觀云暴喝一聲,無慘首級當即被割下,太陽真火熊熊燃燒,很快便成為了一蓬灰燼。
看著一動不動的無頭殘軀,劍眉高挑,李觀云哈哈大笑。
今日誅殺屑鬼王,快哉快哉!
幽幽的聲音,突而響起:“多少年了,我像今天這樣狼狽,多少年了,我竟會被砍掉頭顱,李觀云,你要死。”
李觀云拄劍在地,強撐不倒,斑紋已去,油盡燈枯,一身傷勢,更甚與猗窩座一戰,而體內鬼血,沸騰無比。
無頭身軀緩緩站立,腦袋很快就生長出來,干干凈凈的,一點污垢都沒有,真火的痕跡也不存在。
“我反倒是要謝謝你,中了你的火焰,正猶豫要不要斷頭,現在省的我糾結,想必猗窩座也和你說過,突破限界這種事,我變成鬼一百年的時候,就已經做到了。”
無慘的眼中,不再猶豫,再無徘徊,李觀云已不必生不如死,死就可以了。
他的劍術,已然可怕,他吸納太陽真火的能力,更是無慘小覷了,這一招,對鬼王來說,也是絕殺。
若是李觀云吸個三五十年的真火,不僅能點燃他的腦袋,更點燃他的身軀,鬼王再怎么強大,也會化為灰燼。
手臂一展,化成巨手,如泰山壓頂,李觀云雙目圓睜,橫劍在前,咔嚓一聲,明劍裂紋再增,他也被拍進地里。
骨骼碎裂,內臟變形,李觀云竟然還不死,無慘大步而來,巨手再拍,一線曙光,忽而劃破沉沉夜幕。
手臂受光芒一照,劇痛不已,剎那間就燃燒成灰燼,這無孔不入,無處不在,恩澤萬物的光輝。
對無慘來說,卻是千年鬼王唯一的弱點,目中大恨不已,一咬牙逃進小山的背陰面,躲避太陽的光芒。
李觀云微微笑著,太陽光十分溫暖,讓人不禁有些慵懶,體內的鬼血也潛藏起來,暗暗侵蝕他的血液。
一個時辰之后,他艱難站起,目光望去,還能看到背英面無慘冷厲的臉,他正在守著李觀云。
“頭顱暫存于頸上,他日我來取之!”
明劍當拐,亦步亦趨的迎光前行,無慘看他背影漸去,面上陰沉如烏云。
李觀云走了一段路,渾身傷口密密麻麻,仍是不住溢血,無慘注入他體內的鬼血,壓制了他身體的恢復能力。
然而此刻分秒必爭,一旦入夜,無慘必然追殺,體內的鬼血,就是無慘的定位器,讓他無處可藏。
他思慮片刻,見正午曜日灼眼,強忍痛楚,引真火入體,灼熱流經之處,鬼血迅速消融。
下午時分,鬼血消弭一空,他滴水未進,粒米未吃,倍感乏累,然意志依舊高昂,不能減損半分。
既然已展雙翼,自該承受后果,無垠天空有猛禽,無際大海有鯨鯊,無邊大地,亦有虎豹豺狼。
李觀云脫下血衣,無慘身為鬼王,對于血的嗅覺,自然是無比敏銳,他將血衣搓成碎片又四散,以草葉蔽體。
第一晚,他躲在洞中,時不時能感覺到一股強橫的意念掃過,他大氣不出,更不修煉,以免氣息泄露。
第二晚,白日趕路,安然度過。
第三晚,已覺大限將至,由于白日趕路,又沒有修煉,傷口難以復原。
第四天白天,飲水卻入河中,順之漂流,入一小村,兩閑漢將其撈起,覺明劍為寶,奪之而死,小村驚動。
村民不敢上前,一紅衣少女驚呼出聲:“是大人!”連忙排開人群,手腳并用,將李觀云背進村中。
帶到家里,村民散去,仍交頭接耳,屋中還有女子,鯉夏花魁洗盡鉛華,兩人由墮姬兄妹安排,隱居在此。
鯉夏走出,見李觀云慘狀,錯愕,后堂又有一人走出,竟是墮姬,她與兩人為友,前來看望兩人。
鯉夏和小紅為李觀云包扎好傷勢,墮姬目光閃爍,不知作何思考,哥哥妓夫太郎從體內鉆出。
妓夫太郎猶豫片刻。“救他。”
“可是…”墮姬暗驚,這三日,鬼王無慘格殺令,已經是下發到上弦,他們若是違抗,他日被發現,必死無疑。
三女望向妓夫太郎,妓夫太郎也是決斷:“墮姬,把這村人處理掉,你們還是回花街,改天安排別的去處。”
鯉夏小紅面色煞白,是夜,一村血洗,兩兄妹帶三人回到花街,三日后,鯉夏兩人去了別處,五日后,蘇醒。
無慘第三日,就已經放棄了追殺,他沒有那個耐心,回到了鬼宅,看到被制住的猗窩座,大怒若狂。
黑死牟在一旁恭候,童磨也沒了笑容,兩人都感覺到,鬼王心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猗窩座面無表情,他終究不是黑死牟的對手,但彼此也只是差了幾線,黑死牟想要敗他,也不會是一刀兩刀。
“就是你!”無慘雙目微睜,猗窩座體內,頓時響起骨頭摩擦的聲音,他對于鬼,生殺予奪。
“是我,你是控制不了他的。”猗窩座錯位的顴骨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
無慘目中殺機無以復加:“我控制不了他,我可以殺了你。”話音一落,猗窩座被強壓跪在他身邊。
童磨微微沉重,他已經感覺到鬼王的殺意,猗窩座今日非死不可,而一旦殺了上弦,他的下場也不樂觀。
黑死牟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大人,他已經領悟了通透世界,是第三個。”
“通透世界,通透世界又怎么樣?我不敢殺他嗎?還有你,黑死牟,你竟然被他牽制住,你太讓我失望了!”
無慘面色微變,通透世界的鬼,有可能像他一樣突破限界,這種鬼萬中無一,但猗窩座讓他十分的傷心。
“童磨,你也讓我很失望,有被殺的危險,就不敢去擋住他,我養你們,是為了讓你們趨利避害的嗎?”
無慘不看猗窩座,但他余怒未消,又對著旁邊的童磨,傾瀉自己的怒火。
童磨訕訕一笑,這種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說話,免得觸了鬼王的霉頭,反而會遭受到更恐怖的暴怒。
鬼宅中無比沉默,三大上弦都不敢吱聲,其他的鬼,更是末日降臨般恐怖,無不是顫抖不已。
良晌,無慘喟然一嘆:“黑死牟,我給你無限的光陰,讓你可以追上你弟弟,你沒有追上;童磨,我給你強大的力量,讓你可以盡情幫人成佛,你跟我說你怕死;猗窩座,因為我你才有現在的一切,你不僅不知道感恩,反而相助外人,你們三個,讓我很寒心,還有那個李觀云,我對他百般放縱,他竟然…”
鬼王似乎蒼老了許多,揮揮手:“通知所有的鬼,遇上李觀云,格殺勿論,你們三個,也給我去找青彼岸花。”
黑死牟領命而去,不發一言,他確實已經做到了極致,如果沒有猗窩座阻攔,李觀云沒有可能離開。
童磨聳聳肩,他一點沒往心里去,無慘發怒就發怒,以大人的性格,不可能對他們兩位上弦出手。
猗窩座表情木然,他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但無慘既然不殺他,只是因為他更有用了,至于恩德,卻是笑話。
李觀云醒了過來,入目是一張略施粉黛的臉,墮姬瞄了他兩眼:“醒了?我哥哥救的你,可不要忘了。”
余光掃視四周,見家具樣貌,再看墮姬,知自己身處于京極屋中,聞言:“救命之恩,自是不忘。”
“嗯,無慘大人可是對你下了格殺令,不論是你,還是包庇你的鬼,都得格殺勿論。”墮姬點頭道。
李觀云眉目輕皺:“猗窩座,死了嗎?”
“猗窩座閣下怎么會死?他好端端的。”墮姬奇道,猗窩座可是上弦之叁,誰能殺得了他?
而猗窩座為了李觀云背叛無慘之事,也沒有幾個鬼知道,墮姬兄妹鎮守一方,自然不會知道這種隱秘消息。
李觀云微微頷首,試著抽動手足,頓時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傳來,墮姬看得正快樂,妓夫太郎走進來。
“你這個傷,一共有九處,是被大人管鞭所傷,旁人幾乎無法愈合,不過你的身體恢復力很強,應該有機會。”
妓夫太郎驚異的看著他,仍是不愿意相信,李觀云在無慘的追殺下,還能逃出一條性命出來。
李觀云聞言,稍微感受一下,雙手雙足,各有兩處,加上胸膛中間的穿刺,足足九處。
也不甚在意,望向妓夫太郎:“多謝了。”
妓夫太郎連連搖頭:“沒事,其實最先發現你的,是你口中的那個小紅。”
李觀云來了興趣,又問了兩句,得知妓夫太郎已經安排兩人去了別的地方,便微微頷首。
一時無言,兩人談不上朋友,連熟人都很勉強,曾經還是敵手,但現在,妓夫太郎卻救了他。
“其實吧,我還有點后悔,這兩天心驚膽戰的,生怕無慘大人尋上門來,那時大家都要完。”妓夫太郎打趣道。
他也不知怎的,在童磨帶來李觀云,一劍敗他之時,妓夫太郎只認為他是個人類中的絕強者。
然而月下血舞,妓夫太郎是第一個發現李觀云緣由的人,他就是看著不爽,所以提劍殺去,僅此而已。
妓夫太郎有時候會想,如果他們遇上了李觀云,縱然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覺得,只要是百年前遇上了,李觀云也會如那夜一般,將欺凌墮姬的武士,殺得干干凈凈。
于是乎,看到李觀云重傷,他無絲毫殺意,反而想要救他。
他和墮姬,可以說是在天底下最丑惡地方長大,見慣了人世間的骯臟,曾幾何時,他也想要改變,但無能為力。
擁有力量之后,妓夫太郎更是麻木,這些年,死在他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因為嘗到過痛苦,便要將這些痛苦釋放出來,無論是對誰,只要釋放出來,就好了。
但李觀云的出現,卻給了他重重一擊,心中未泯的良知,時刻折磨著他,恍然回神,已經變成了丑陋的模樣。
搖搖頭,妓夫太郎止住思緒,但愿李觀云能一直初心不改,而不要變成一個曾經為之惡心的存在。
李觀云若有所覺,目光望來,一張臉人畜無害,一張臉丑陋無比,俱皆相視一笑。
墮姬看著兩人,她是不理解兩個人莫名其妙傻乎乎的笑了,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咦,好惡心呢!
“別看了,兩個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讓他好好休息吧。”墮姬插進來,妓夫太郎給了個無奈的眼神,兩人退去。
一個月后,李觀云身上的傷勢不曾復原,無慘的攻擊,有阻止傷口復原的能力,便是他的軀體,也很難恢復。
如果緩緩恢復,估計得要個十年八年,李觀云哪里可能等那么久,幸好調息養傷,可以加速傷勢痊愈。
不過縱然如此,也得要個三五年時間,李觀云頭皮發麻,卻也無可奈何。
月色之下,京極屋屋頂,李觀云看著繁華的夜景,倒也覺得賞心悅目,如果身體不會偶爾傳來痛楚就更完美。
聲音從身側響起,妓夫太郎緩緩坐下:“你可以找個醫生看看,現在有些東西發達了,像什么科技之類的。”
“你不是請了醫生給我看過嗎?”李觀云笑了笑,請來的名醫,都說李觀云這個傷,好不了。
“他們是醫術有限,據我所知,許多年前,有一個背叛大人的鬼,醫術很高,還有你不是要去鬼殺隊嗎?”
妓夫太郎一笑,凡人的醫術,還是比較難對癥下藥的,畢竟是鬼王所傷,有阻止傷口恢復的魔力。
李觀云點頭道:“你說的那個背叛無慘的鬼,是怎么背叛的?還有鬼能夠逃出無慘的掌控?”
心中不無驚疑,除了被他扭轉成信徒的魘夢,還有別的鬼可以背叛無慘嗎?
而無慘是鬼王,背叛兩個字,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不聽命令。
需要脫離無慘對于鬼的絕對掌控,這才能叫做背叛。
“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還是說說鬼殺隊,那里面也有醫術高明的人。”妓夫太郎哪里知道那么詳細。
李觀云面目古怪,掃了他一眼:“跟你這個上弦談鬼殺隊,總是讓人感覺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