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堆成山,廣場血洗,墻根下那十米大池,已然注滿,早已凝固。
李觀云僅僅是衣角下方,染了幾層火焰般的鮮紅。
好似那天邊的晚霞,欲要燒穿空中的白云,卻無力做到,不甘的退去了。
李觀云的至繁之劍,卻美如月中仙,目中盡是迷離,清明不復存在,透出一股子強橫的殺氣,止小兒夜啼。
最后一個浪人,戰戰兢兢的立在尸山血海之中,早已沒有拔刀的勇氣,陡見那雙目光望來,殺氣貫通天靈。
那浪人遍體生寒,雙目圓睜,心如擂鼓,拔到高峰,登時停頓,腦袋一歪,竟是被殺氣生生嚇死。
李觀云頓立在地,他實現了他的諾言,無人生還。
手拄明劍,閉上了那雙迷亂的雙瞳。
劍心之中,一股子殺意橫沖直撞,幾乎無法控制,此刻他若是出了本部,目光一掃,也能嚇死大片路人。
這殺氣,其實也沒有那么玄乎,無外乎殺人罷了,殺人愈多,殺氣越重,僅此而已。
透析了殺氣的本質,李觀云唇角微揚,劍心琉璃無垢,區區殺氣,如何能染。
于是,殺氣去,劍心明。
豁然睜眼,目中清明如故,暗中的黑死牟咋舌不已,他竟然并未迷失!
李觀云一揮衣袖,腳踏紅梅,面上一無愧疚悔恨,二無迷亂暢快,平淡面容,邁出了黑龍會本部大門。
‘啪啪啪’鼓掌聲響起,童磨從暗處走出,興趣盎然的盯著他:“真不考慮來當當鬼?變鬼后,殺起來輕松!”
李觀云不屑一笑,童磨打了個哈哈,這時候,妓夫太郎兄妹,也出現在童磨身邊。
墮姬復雜的看著他,無論如何,李觀云暴殺三千,已將黑龍會連根拔起,而這一切的理由,卻是那么的滑稽。
也許這三千人下了地獄,數十年后,聽到是某個花魁不怎么愿意服侍,結果被人問了幾句,問出了緣由。
那人便絲毫不考慮,也沒有半點瞻前顧后,一人一劍,立馬提劍殺來,將這如日中天的黑龍會,葬送黃泉。
知道這么個真相,不知是個什么表情。
妓夫太郎且不管他殺人之威,也不理那繁劍之能,他的目光,比墮姬還要復雜,他卻是清清楚楚。
李觀云這一次,屬實是突如其來,黑龍會遭此橫禍,只因一個劍客的隨心所欲,再無別的高深理由。
“我和墮姬,如果以前也能遇到你就好了。”妓夫太郎由衷的發出感慨,若是那時遇到,此刻南轅北轍。
“哪有那么多如果!”李觀云不在意一笑,收了手中明劍,如鏡劍面,隱有一線裂痕。
雖然是無慘送的劍,但畢竟也只是一把劍,隨他殺戮日久,難免有所損傷。
“那幾人,你便多多照顧。”李觀云又掃兩兄妹一眼,兩人自是不能拒絕,童磨聞言,眉目微皺。
不知何時,氣氛突然變得不同,妓夫太郎兄妹,雖是上弦之陸,也不禁心中震恐,只見場內一人一鬼相對。
童磨的笑容消失了,感受到一絲的壓力,他很喜歡戲弄對手,但他知道,他親眼看過李觀云。
如果要戲弄這個人,他童磨,還不太夠資格。
兩人已經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也許李觀云目前為止,還略差一線,但李觀云爭殺之姿,卻非他童磨能比的。
“回去吧。”一聲輕聲細語,卻有毋庸置疑的魔力,一條高大魁梧的背影,出現在李觀云的身后。
“黑…黑死牟閣下。”妓夫太郎兄妹瞠目結舌,沒想到上弦之一,竟然也跟著李觀云來此。
數天之后,無慘鬼宅,黑死牟將他送到門外,望他一眼,便自顧自離去了,而李觀云,聽到那屋中的聲音。
“這是你從哪里弄來的?”房間內的無慘,看著玉壺獻上,一只印有特殊圖案的耳墜,心中為之震怖。
“這是我偶然看到一個人類的手里有,覺得這個花紋很好看,我就把那個人類殺了,準備裝點我的花瓶。”
玉壺老實答道,他正是來給無慘送花的,這次絕對不是青色牽牛花,而是青色喇叭花,保證大人高興。
沒想到大人沒有對喇叭花發表意見,反而看上他掏出來的一堆雜物之一,玉壺那是百思不得其解。
“去給我找,找到這個耳墜是從哪里流傳出來的,找到那一家的主人!”無慘暴怒大吼。
玉壺臉都嚇白了,無慘大人怎么回事?一個耳墜而已,用得著反應這么大嗎?難道說大人已經屑入膏肓了?
玉壺唯唯諾諾,連忙出了門,而屋中的無慘,面上竟有幾分惶惶之色,他不會看錯。
這個耳墜上印上去的圖案,和五百年前,那個呼吸法的始祖所戴的一模一樣,是那一族的標志性印記。
無慘目光閃爍不定,難道說,那個劍士還有傳人,他還有后代在這世上,而且這后代,還繼承了日之呼吸?
無慘又驚又俱,縱然五百年過去,他這個鬼王的身上,仍然有被那個劍士所傷而無法愈合的傷痕!
如果那個劍士的傳人還在,無慘一天都無法容忍這種威脅,因為那是一切鬼類克星,呼吸法的起源,日之呼吸!
“不惜一切代價!”無慘有怒吼一聲,縮在瓶子里,到了門口的玉壺,整個瓶子都回蕩音波,震得他兩耳欲聾。
房門打開,迎面卻碰上一人,玉壺剛承接了無慘的怒火,此刻頓時大怒,“是你,你來這里…”
李觀云掃了他一眼,一腳就給他踹出老遠,玉壺暈頭轉向,殺機畢露,卻見李觀云進了房間,心里好不惱火。
看著屋里頭,面色陰沉的幾乎要滴下水來的無慘,李觀云眉目輕皺,這無慘現在,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你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吉原做的事,我要廢多少工夫,才能幫你遮掩過去!”無慘面目陰厲。
李觀云呵呵一笑,他殺人則殺,何必他人遮遮掩掩,不過是無慘為了不暴露自己,將鍋甩在他身上而已。
無慘見他渾然不在意,脖子突然伸長,一張陰森而蒼白的臉,幾乎觸碰到李觀云的額頭。
“我好意讓你出去放松一下,你給我闖下這么大的禍事,還一點都不在乎的模樣,真當我那么好說話?”
不知何時,那一雙眼睛,已經化成了猩紅的鬼眼。
方才玉壺帶來那疑似日之呼吸傳承的圖案,已經是讓無慘瀕臨崩潰。
五百年前的噩夢,他絕對不會想經歷第二次,此刻再見李觀云不在意之色,心中之火無比高漲。
他也并不否認,若非看到玉壺帶來的圖案,或許他沒有現在這么暴怒,但既然看到了,他已是怒不可遏。
這就是強者的遷怒!
不會過問弱者有何意見,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弱者倒霉,剛好觸碰到強者心情不好的霉頭。
李觀云面不改色,他看無慘面色,就知必定沒什么好事,也如他所料,下一刻,無慘寒聲道:
“十七年太久,再減七年,我只給你十年時間,并且從今天起,白天的時間,不許你在太陽底下晃蕩!”
無慘目光微瞇,殺機層層疊疊,“如若不然!”
話音一落,李觀云胸腹劇痛,他如今與一年前尤若云泥,卻依舊只能模糊看到,無慘的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拍。
登時五臟移位,痛徹骨髓,撞碎木門,飛出房屋。
李觀云半躺在地,后背傳來火辣辣的焦灼感,而身前是一條自己肉身犁過的痕跡,土石卷開,深達三寸不止。
他手扶胸膛,維持傷勢,無慘隨意一擊,對他造成的傷害,僅次于和猗窩座那一戰。
緩緩吐了口氣,原本此去,心中郁氣減損良多,但無慘這一掌,頓時帶來數倍于之前的沉郁。
讓他明白,不要對這鬼王抱有絲毫的幻想,此鬼之屑,無藥可救,偏偏他實力極強,更是屑中大屑,天下無雙。
他所幸也沒有第一時間站起,反而仰望天穹。
月光黯淡,幾顆不知名的星星閃爍著。
陰暗的天幕,如泰山壓在頭頂。
李觀云微微一笑,不論再怎么黑暗的天空,仍會有未知的星星發著光芒。
一如他心中再怎么沉郁,終究不會忘了自己是一個劍客,慢慢站起身來,面上透出一抹決意。
那玉壺是一時未走,看到沒兩句話,李觀云直接暴飛出來,心中樂開了花,正要上去大肆嘲諷之時。
忽見他抬頭望天,玉壺感覺很奇怪,今夜天色有什么好看的。
待他回過神來,只見李觀云面上決意,那些嘲諷的話,不知何時,咽進了肚子里。
竟然冒出幾分寒意,李觀云實力許不如無慘,但對玉壺來說,兩者并無區別。
“我也是被無慘大人嚇到了。”玉壺從震撼中回神,李觀云已然離開,他不禁感到幾分好笑的意味。
三月之后,李觀云以那夜對于美的體悟,將至繁之劍推入了一個新的高度。
但由于白天的時間,無慘以意念鎮壓他,限制他行動,修為的進步,不像前六個月那么迅速。
太陽真火這一招,同樣陷入停滯之中。
再過三月,在這鬼宅已有一年時間。
這一天,李觀云于月下揮劍,劍招繁復至極,華美無比。
如仙人弄劍,難以捉摸,重重劍影若虛若幻,美不勝收,而三尺明劍更有劍芒吞吐不定,清冷而絕艷。
院中劍影重疊,不知是一把還是萬把,大亮的月華垂落下來,竟在這院中呈現深淺不同,濃淡有別的華光。
如此一幕,仿佛月光都為這人間極盡繁美的劍術而扭曲。
這時,一股強橫的意念,讓漫天劍影搖晃不已。
但也僅僅是搖晃,不曾散去,那些虛幻的影子,此刻如同真實,彼此連成一片,竟扛住了意念的壓迫。
李觀云執明劍,目光微變,漫天劍影頓時一收,皆融匯于心,而明劍竟放清冷之光,更甚月華,劍勢推到巔峰。
他面上微微沉凝,不知這一劍,能否刺穿這壓在頭上的黑幕,能否讓那個屑鬼,知道獨屬于劍客的剛烈!
“大人叫你。”黑死牟從黑暗中現身,李觀云面無表情,劍上的華光,便斂去了。
黑死牟眼中驚疑不定,看著他將明劍一寸寸歸鞘,這半年時間,李觀云縱然受到無慘強壓,仍是未曾垮掉。
方才這推至巔峰的至繁之劍,甚至讓他都感受到幾分威脅,雖然僅僅是幾分威脅而已,但他黑死牟身為五百年的猛鬼,更邁入了通透世界的大門,通透之下,無人無鬼可以威脅到他,偏偏李觀云做到了。
“你和大人的差距,還十分的長遠。”黑死牟在前領路,心中喟然一嘆,微聲一語。
李觀云不答,無慘已經半年沒有見過他,此次見他,難道是給他放松一下,這種鬼話,想都不要想!
很快就來到了無慘的房間,許久不見的童磨也在。
黑死牟入門之后,便站在了無慘身后,他對于自己的定位,一直有著明確的認知。
他心甘情愿的變成了鬼類,便將自己的忠心獻于無慘,不論無慘如何之屑。
童磨笑瞇瞇的,掃了李觀云一眼,看著拜倒在地的玉壺。
玉壺低聲道:“大人,找到了,是一處偏遠鎮子里賣炭賣柴的,讓我隨便出個手就可以了。”
玉壺咂咂嘴,這半年時間,大人沒讓他尋找青色彼岸花。
反而是讓他尋找半年前那個耳墜的主人,而玉壺同樣是不負無慘厚望,很快就尋找到了。
“好,不用你們去出手,免得生出事端。”無慘說罷,玉壺退到一旁,無慘目光望來。“你過來!”
李觀云上前三步,無慘呵呵笑道:“我的耐心已經不多了,當初說了三年,便只有三年,還剩兩年。”
李觀云微微閉目,他不想看見無慘的臉,他怕自己一看到,明劍會不顧后果的出鞘。
“你怎么不說話?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不滿?”
無慘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竟然走了過來,一眨不眨盯著李觀云。
玉壺見此,心中大樂,李觀云都在這鬼宅里住了一年,還不愿意變成鬼,真是一點都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設身處地的一想,如果他是無慘,碰到李觀云這種人,不屈服沒事,直接手腳剁下來插花,豈不是美滋滋。
童磨金扇掩面,心里也感嘆無慘之屑,他對李觀云,其實還是有點認同的,但沒辦法,誰叫這是阿慘大人呢?
阿慘大人,不僅是鬼王,同樣是此世最強,李觀云縱然是頂尖強者,但和無慘還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黑死牟更是心中嘆息,但他同樣也不能理解,李觀云為何不愿意變成鬼,僅僅是不愿意向他人低頭嗎?
那么你不愿意低頭,現在面對無慘的這種情況,也沒什么好說的,誰叫無慘這么強大,可以任意拿捏你呢?
“你現在心里一定恨不得砍了我,但我告訴你,你在別人眼里很強,在我眼里,你不算個什么東西,記住了!”
無慘豁然抬手,一巴掌罩來,玉壺面色大喜,黑死牟和童磨兩人,卻無不是變色,無慘這是要逼死李觀云嗎?
明劍猛然出鞘,立斬無慘鬼手,掌心一條紅痕出現,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聲清脆的耳刮聲,在房內回蕩。
李觀云這一劍,僅僅是擋住了無慘的一只手,而另外一只手,已經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細細端詳他面上的神色,看著他面上的紅印,無慘不禁笑了,舔了舔掌心的猩紅,傷口已然復原。
“怎么樣?來殺我。”
童磨閉上了眼睛,實在是無法繼續看下去了,他毫不懷疑的認為,李觀云必定會出劍。
但他也十分清楚,李觀云出劍與否,改變不了什么,強者的凌辱,不因你的意志而轉移,因為這是強者的權力。
無慘若鐵了心要扇李觀云一巴掌,李觀云如何阻攔?任你萬般手段,千般劍術,也逃不過這一巴掌。
什么仁義禮智信,什么道德節操,對無慘這種鬼來說,都是狗屁,他就是一個字強,想你怎么樣,就得怎么樣。
玉壺已經笑開了花,看見李觀云挨打,比他吃人還要痛快。
黑死牟眉頭輕皺,目中略帶幾分憂慮,無慘大人這一次,是準備和李觀云撕破臉皮了嗎?
這一巴掌,沒有造成肉體的損傷,卻是心靈上的沉重打擊。
他搖頭而嘆,看來李觀云是成不了上弦了,以他目前為止的表現,豈會吃下這一巴掌?
黑死牟已拔出佩劍虛哭神去,他會給李觀云一個痛快,免得再遭受無慘的侮辱,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這時童磨望來,兩人眼中,俱都是同樣的思考,今天,他們將要見證一個獨一無二的劍客隕落。
“這一巴掌,我吃下了。”此言一出,四人皆驚。
黑死牟眉頭緊皺,在他的觀察中,李觀云眼中金邊轉瞬即逝,終究是沒有放出太陽真火,反而浮現出笑容。
童磨若有所思,而無慘卻面沉如水。
日之呼吸傳承者的消息,讓他半年來吃不下肉睡不著覺,愈發覺得李觀云的威脅極大。
本來他沒打算侮辱李觀云,但不知為何,就是這么去做了,屑鬼王做事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