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四月,靖王庶第三子寧夏安化王朱寘鐇借口劉瑾擅權跋扈,霍亂天下,突然發動叛亂。
叛軍先是殺寧夏總兵姜漢,鎮守太監李增,又派兵殺巡撫安惟學、少卿周東及一批執掌兵權的將領,然后又派兵把守各處險要關隘,妄想與朝廷分庭抗禮!
隨后,天下震怖!
朝廷在一陣驚慌之后,迅速反應過來,派大軍鎮壓之。
皇帝朱厚照下詔起用致仕居江南的右都御史楊一清總制陜西各路軍務、兼提督西征師旅,與總兵官神英前往討伐。
而傅淵呢?
新皇帝朱厚照已經登基五年了,傅淵由于討得其歡心,那身份地位自然是一年一個臺階,加之又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在背后支持,已經到了司禮監下從四品左少監的位置,距離死太監就差一步之遙。
這次傅淵則作為皇帝的心腹,監軍總督軍務,并統京營兵三萬并暨各鎮軍馬,手持尚方寶劍替皇帝看管稽查各路鎮壓叛軍的將帥,一旦有大事發生,有先斬后奏便宜行事之權!
可惜的是,大軍剛開撥到前線,安化王麾下的叛軍就已經被其他官軍鎮壓了,甚至就連安化王朱寘鐇也被活捉,就剩下一些殘根剩飯。
傅淵了解情況后,作為監軍對寧夏各鎮進行安撫,單騎孤身入數萬叛軍敵營,允諾只誅首惡、不究脅從,同時還會奏請朝廷免除寧夏賦稅一年。
這一套操作下來,讓本還有些惶恐不安的叛軍豪強,迅速安定了下來,朝廷盡得寧夏人心。
然后隨著朝廷一聲令下,各路前來鎮壓叛軍的大軍也回返遣散各地各營。
傅淵也不例外,帶著自己麾下三萬大軍回返京城!
臨別之際,寧夏城外中央軍帳當中,周圍百米之內皆有重兵層層把守,這是楊一清的帥帳。
營帳里面只有二桌,二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楊一清滿是酒意的眼睛,恢復些許清明。
“這次大軍得勝安撫各州,且生擒叛黨首腦安化王朱寘鐇,返回朝廷后,想必雨公公您又要高升一層了吧!”楊一清提起酒杯,朝著對面的傅淵敬了一杯。
“楊大人,這都全耐大明千秋萬代,皇帝陛下洪福齊天,下面將士勠力同心,我等只不過是順勢而為,不敢居功!”傅淵面上頗為慚愧,陪著喝了一杯。
“對對對。我們都是托了皇帝陛下洪福,下面將士用命才能迅速鎮壓叛軍,得勝而歸!”楊一清心里暗罵一聲小狐貍。
他在前往寧夏的途中和傅淵談得很投機,一路上發生的種種不由讓他徹底改變了他對于這位傳說中濫殺無辜,嗜血如命,以及天下第一奸賊劉瑾的干兒子的看法。
他當初以為一路上傅淵會從中作梗,針對他這位曾經彈劾過劉瑾的清流。但是沒想到,一路上傅淵穩如老狗,在軍營內從不胡亂插手,讓大軍得以第一時間趕赴寧夏平叛。
到了寧夏,雖然叛軍首腦被活捉,但是叛軍主力并未全部覆滅,如果化成潰兵流寇危害只怕會變得更大。
但是傅淵卻也心懷仁政,隨他一同安撫當地官員、百姓,將那些因為戰火而流離失所的災民安置了下來,最后更是單騎入敵營,說降叛軍主力,因此局勢瞬間就穩定了下來,沒有再次蔓延。
以上的種種,楊一清絕不相信是那個朝廷百官口中人人都畏之如虎的劉瑾手下頭號走狗兼殺神能做出來的。
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
還有一點,某些時候談到當朝權勢最盛的劉瑾,傅淵也并沒有表現的太熱切,多次欲言又止,眼神中似乎還透著幾許不滿!
這個發現讓楊一清心中很是歡喜,他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找到除掉天下第一大奸賊的突破點了!
就是眼前這個人!
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劉瑾的干兒子,司禮監左少丞,雨化田!
“雨老弟,在這兒又沒有外人,你我都是一同出生入死過的兄弟!在這兒,為兄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楊一清見時機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兜繞圈子。
“楊兄有話直說,要是真拿我雨某人當兄弟,就不必跟我客氣!”傅淵知道正戲來了。
“這次你我兄弟二人一個作為主帥,一個作為監軍參與平叛,雖未與叛軍直接交手,但是后面的善后工作可是你我兄弟二人一手操辦,到了陛下那兒也算是大功一件!”楊一清先是把二人的功過都簡單的說了一下,接著便是話風一轉。
“但是,這次回到朝廷,你我兄弟怕是要大禍臨頭啊!”
傅淵雖然對楊一清的危言聳聽嗤之以鼻,但是有些節目還是需要配合下去,“楊兄此話怎講?”
“想必雨老弟也是知道,一年前我因為彈劾劉瑾貪污受賄,濫用私刑,無果后,在獄中走了一遭后,無奈辭官致仕,告老還鄉。此次皇恩浩蕩,被陛下重新啟用,說句大不敬的話。如要不得勝還好,也算是為國盡忠了,可是一旦得勝回朝,以那劉瑾擅權天下,睚眥必報的性格,不知為兄我還有幾日好活啊!”楊一清端起酒杯,一臉的愁容。
“楊兄說笑了,義父他心胸開闊,只要你我一同為皇帝陛下效命,他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傅淵笑呵呵的吃了一粒花生米,此物最是下酒!
“我等清流怎可投靠奸賊劉瑾,那豈不是辱沒了祖宗?”楊一清大喝一聲,將手中酒杯重重拍下。
傅淵悄悄翻了一個白眼,你們清流為了權勢,投靠劉瑾的人還少嗎?
“楊兄何須生氣,待到我回了京城,好生與義父說道,定不會讓你為難。”
“雨老弟,我倒是無所謂,但是你…”楊一清忽然變得欲言又止起來。
“我又怎么了?”傅淵聽了事關自己,不由面色微變。
“雨老弟,我前些日子收到一些消息,劉瑾似乎對你這些天在外面的做法有些不滿啊!”楊一清若有所指的說道。
“我與他感情深厚,情同父子,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傅淵面上頗為難看,但是內心卻是一喜,他知道自己與劉瑾不合的消息終于泄露出去了!
剛開始的時候,傅淵為了活命,自然是毫無保留一心一意的替劉瑾辦事,完全取得了他的信任。
但是這幾年隨著傅淵手中權勢,以及武學修為的逐漸增長,他開始慢慢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多次在處理某件事情的時候與劉瑾的意見相左,因此沒少被劉瑾責罵!
“以劉瑾的手段,你這次立下大功,回去之后怕是又要往上抬一步,地位不說與之平起平坐,但至少也會是十二監的一部主官,你說劉瑾那眥睚必報的性子會讓你好過?”
楊一清看傅淵似乎聽進去了,又緊接著說道:“至于你是他義子的身份,在這皇宮大內死在義父手中的義子還少了嗎?”
傅淵低頭思量,手中長筷輕輕瞧著酒杯,似乎有些猶豫。
“你想想王岳和范亨的下場!”楊一清見傅淵開始動搖,立即加了一劑猛藥。
外界傳聞,王岳和范亨二人都是十二監一部主官,在皇宮大內權勢不小,本是劉瑾黨羽,但是因為一件小事,被劉瑾記恨,最終落得一個橫死野外的下場!
這件事的過程細要傅淵全部清楚,因為最后負責去殺人的,就是他,二者被殺的原因可不是外面說的那么簡單。
傅淵閉上眼睛,長嘆一聲,“那楊兄何以教我?”
“還能如何?”楊一清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慷慨激昂道,“當然是先下手為強了!”
傅淵也徹底下定決心,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劉瑾今非昔比,他現在羽翼豐滿,爪牙遍地都是,布滿整個朝廷,要想鏟除他的勢力,可并不容易啊。”
楊一清見傅淵小心翼翼的模樣,知道他在擔心什么,解釋道:“這個帳篷內就你我二人,附近我也都安排了重兵把守,就連一只蒼蠅也絕跡飛不進來!”
“那就好!那就好!”傅淵長舒口氣,后怕一般的點點頭。
“我這里有一計!”楊一清看傅淵的模樣,不覺有些好笑,果然不愧是奸宦,無君無父,貪生怕死!
豈不知,大丈夫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何計?”
“你也是皇上身邊的寵臣,這次回京,你趁私下匯報工作的時候,將一份偽造的書信交給皇上。信中就寫,朱寘鐇其實是想聯合劉瑾一起造反,才害得天下大亂。我認為皇上英明神武,一定會將劉瑾繩之以法,到時候你就是流芳百世的功臣了!”
“要是皇上不信怎么辦?”
“此話必須從您口中說就成。萬一皇上不信,你就頓首在地上痛哭,并請求死在皇上面前,剖心以證明此事不為妄論,皇上必然為您的所做而感動。回去后,請必須從速而做,自此劉瑾必亡!”
讀書人的計,可真毒啊!
啥活不干,就出一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