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閣下沒問題吧?”
老道君又問道瓊霄。
拋開立場,崇明還是很有禮貌的。
“我…沒問題。”
瓊霄低聲道。
說出這句話,花光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癱軟跪坐高臺,一臉黯淡,若是她有李白淵的實力,又怎會叫自家男人以身試險。
“那么,賭局成立。”
崇明道君一言,引大道共鳴,無數金燦道花在虛空盛開,這場賭局,大道是監督者。
大道之下,誰也不能作弊,更不能違約!
李白淵望了眼瓊霄,屈指一彈。
李長生周身屏障破碎。
崇明道君盤膝而坐,揮舞拂塵,手中連掐法訣,一束紫金煙沙飄出道君眉心,囊蓋道君與李長生,百息后,兩人身不動,型已不見。
“這一式,叫紅塵入夢。”
李白淵走到瓊霄身旁,攙起瓊霄:
“大夢幾千秋,紅塵入夢來,這,是李長生的禍,亦是李長生的福。”
聽著李白淵冷清的聲音,瓊霄的紫眸恢復了些許光彩,仰頭,問道:
“生死各占多少?”
“對半。”
李白淵垂頭喪氣,小聲道:
“這場賭約有大道監管,我不能插手,能不能渡過此劫,全憑他自己的意志。”
瞅著一臉內疚,似在自責自己沒保護好李長生的李白淵,瓊霄真誠的安慰道:
“你盡力了,謝謝。”
“唉。”
李白淵嘆了一口氣,道:
“祈禱吧。”
李長生醒了,不在怡紅樓。
在天外天外的那片亂葬崗。
陰鴉啼叫,鬼火飄蕩,餓狼嚎哭,不間斷的有數到白衣、紅衣鬼影飄過,氛圍詭異。
“這是…怎么回事?”
李長生呆楞的望著四周,握了握拳,卻發現自己提不上一絲力氣,他連忙檢查身體:
仙骨沒了。
魔血沒了。
骨劍沒了。
長生草沒了。
淬體三十二重天沒了。
只剩一具經脈寸斷的肉身,有魔氣縈繞。
那是血遁秘法的后遺癥。
“這是怎么回事?”
李長生心中一沉:
“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嘗試著起身,盡管起身的代價,是一股鉆心的疼痛。
“會痛?這不是夢?”
李長生猛的把手繞到腦后,一扯…
是一把黑發!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頭發,不是變白了嗎?”
李長生的心跳加速,跳的愈發激烈,心跳帶動鮮血,沿著他的嘴角溢出,他絲毫不覺。
“小狐貍,你在哪兒?”
“李白淵?”
“青綰?”
他大聲呼喚著愛人的名字,他的聲音回蕩在寂寥的亂葬崗,無人回應。
“你們出來啊!”
“不要嚇我啊!”
李長生的腳步越來越亂,嘴角的鮮血越溢越多,他全都不管不顧,扶著一顆顆大樹,一個勁的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跌倒了,爬起來,繼續走。
乏力了,咬著牙,繼續走。
餓了,渴了,他就徒手刨墳掘墓。
然后用十指指甲盡斷,滿是鮮血的手,挖出墓主的尸體,挫骨揚灰,剝皮喝血。
吃飽了,喝好了,繼續走。
雖然他很害怕,雖然他很不安,雖然他很惶恐,但他知道,往前走,可能有機會找到一個真相;停在原地恐懼,那只是等死。
李長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的頭發上,沾滿了骨灰和塵土。
他的衣服、褲子上,到處是破洞,樹枝和碎石劃破的,天曉得他跌倒又爬起了多少次。
他身上的肌膚,已沒有一處完好的了,雙腳更是被土地磨到隱隱可見里面的森森白骨。
他渾身都是血,雙目血絲密布。
此時的李長生,全憑一股信念前行。
他,要找到一個答案。
跋山涉水,翻山越嶺。
三天三夜沒合眼的李長生,披頭散發,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淌過無數條小溪,竟徒步走到了仙魔兩界的交界處——道庭山!
他和瓊霄第一次同居的地方。
道庭山腳。
那個少年終于暈了過去。
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令本就是重傷之身的李長生的精神和肉體,都已登臨了極限。
身體自御機制強迫他陷入沉睡。
再不睡,他會死的!
一覺再睡三天。
道庭山下了三天的雨。
李長生再醒時,感受著細雨霏霏滴在臉上的冰涼觸感,雙目失神,喃道: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那我之前經歷的,是什么?”
“是夢?是死前的幻想?”
“我被天外天的追兵追殺…”
“對了,我已經死了。”
“那是我死前的南柯一夢嗎?”
李長生的瞳孔迷茫惘然:
“可我為什么現在還活著?”
“若是夢,為什么我的印象那么深刻?”
“小狐貍…奈落…魅晨…都是假的嗎?”
“那都是鏡花水月嗎?”
這一刻。
李長生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又像一個放棄了與命運斗爭,無奈接受現實的成年人。
他好像從來都不是天皇帝。
他是李長生,普普通通的魔修。
“原來我從來就沒遇到過你們。”
那少年的眼角,流下兩行熱淚:
“小狐貍,你不是我的。”
“奈落,你不是我的。”
“魅晨,你也不是我的。”
“白淵,爹爹心里有你,惜…”
“我只是一個被眾叛親離的普通人。”
“哈,哈哈,哈哈哈。”
李長生笑了,笑的很凄涼:
“其實,這樣也好。”
“死了,就不用背負那么多了,對吧?”
“我不用努力了,不用殺人了。”
“我可以睡覺了,我可以睡好久好久,再也不用面對這個勾心斗角的世界了。”
“可是…為什么我會難過…”
李長生沉沉的合上了眼皮,呢喃道:
“小狐貍…好遺憾…沒能去你的故鄉…沒能見到你故鄉的薰衣草…沒能喊你一聲鳶尾…”
“啊…我忘了…我從沒擁有過你…那只是一場夢…那我們重新認識…好不好…小狐貍…”
“我叫李長生…我愛你…”
洞庭山腳。
那個少年合上了眼睛,氣若游絲。
洞庭山,起風了。
北風呼嘯,帶來了思念,吹走了寂寞。
李長生費盡最后一點力氣,撐開眼。
天,下了雪。
冬季殘歌,寒風蕭瑟。
靜寂的天空盡顯蒼茫,它無力的揮灑著純潔的雪白,像是大道落下的眼淚結晶。
殘雪化蝶入夢飛,夜盡天明幾時回?
風傷秋落孤雪去,吹斷天涯我是我。
寒冷侵蝕著李長生的肌骨。
風雪中,李長生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一只狐貍…
“好美啊…比天地海還美…”
春去冬來。
寒風依舊呼嘯。
李長生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老道士。
那老道士看著那個蜷縮起來,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的俊俏少年郎,聽著他臨時前嘴里還囈語著“小狐貍”“奈落”“魅晨”“李白淵”之類的話語,輕嘆道:
“貧道贈你南柯一夢,你還貧道一場觀道得道,也算道法自然,因果輪回,望你莫要怨貧道,若你來生,貧道還在…”
還在后面的話,老道君還是沒說出口,他僅是略顯傷感的仰望天穹的雪,神色悲切,引吭高歌,頌道:
“少年,人間無趣,不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