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郎少敏下午看到付輝拿著CT片問他彭主任今天會不會上班時,他明白,自己的一腔熱血算是付之東流了。
CT單子是他給付輝開的,付輝卻不給他看CT片和CT結果單,付輝這是不信任他這個嘴上沒毛的年輕醫生。
不過郎少敏也已經習慣了不被患者信任,畢竟自己確實年輕,雖然從大學實習期到現在,算起來他從醫也已有近五年了,可他從事放療的時間,還不到一年。
彭主任每次會診都帶著他,事后會耐心給他講解病例,自己科里的患者的病情也會每個都給他仔細分析,可到目前為止,他見識到的放療病例確實不多,還談不上經驗。
所以郎少敏并沒有因被患者嫌棄而受傷,他耐心告訴付輝:“我們主任去開會了,可能時間比較長。”
“那我一會兒再來。”付輝依舊沒有給郎少敏看CT結果的打算。
郎少敏道:“那你過會兒來吧,反正過會兒你要陪你老公來放療,到時候說不定我們主任就開完會回來了。”
付輝沒吭聲,起身走了。
本來還想跟著郎少敏學看片子的羅歡,見付輝就這么走了,心里有點失落,埋怨郎少敏:“她不讓你看,你不會問她要嗎,啥時候臉皮這么薄了?”
郎少敏覺得無所謂:“反正老師看的時候不會落下我,我現在著急什么?”
羅歡發愁:“可我就不一定趕得上看了,說不定到時候剛好在做后裝呢。”
郎少敏順口就來了句:“你為什么非要看,難道你想改回去當醫生了?”
話出口,郎少敏突然感覺自己的話并不是無的放矢,他玩笑:“我覺得你都快成另一個沃琳了,沒事就只鉆在物理室看書,沃琳不是學醫的,看書是為了解醫學知識,你這么下苦工干什么,難不成想要轉行當放療醫生,和我搶飯碗?”
“這可說不準哦,”羅歡一臉認真,“咱們醫院不是沒有護士考了醫生執照然后轉行當醫生的,我本來就有醫生執照,努努力拿個本科畢業證,說不定又能做回醫生了。”
“你不會是當真的吧?”郎少敏收起玩笑,認真給羅歡分說,“咱們醫院確實有護士成功轉行當了醫生的,但不是在咱們醫院當醫生,也不是在其他市醫院,而是去了縣醫院,還有個是鄉醫院,所以,你就是真有這個想法,也難以實現,縣級醫院很少有放療科。”
羅歡笑道:“哈哈,誰說我就非要當放療醫生了,我當內科醫生不行嗎,我本就是縣級醫院的醫生,再回到縣級醫院去上班,不是剛好嗎?”
郎少敏不把羅歡的話當回事:“切,玩笑也要說點靠譜的吧,江博士好不容易把你調到咱們醫院來了,怎么可能讓你再回到縣級醫院去上班?”
他猜測:“江博士該不會打算要跳槽到沿海省市的大醫院去了吧?據我所知,有放療的縣級醫院基本都在沿海開放省市,不過雖然人家只是縣級醫院,對外來人才的要求也是很高的,碩士是最低起點,你要是去了,別說轉行當醫生了,想繼續當護士估計都被挑剔。”
“打住,打住,”羅歡阻止郎少敏的天馬行空,“越說越離譜,再讓你這么分析下去,我家老江馬上就要失業了,本來沒有的事,被你這么一謠傳,醫院還不得把他給開了呀!”
“開玩笑,怎么可能開了江博士,只會提高待遇,想盡辦法也要留住他,”郎少敏繼續他的發散性思維,“江博士可是咱們醫院引進的第一個博士,是活招牌,怎么可能讓他走。”
“行,你繼續在這兒自嗨吧,我說不過你。”羅歡笑著搖搖頭,拐回物理室,抱起她去醫生辦公室之前看的《臨床腫瘤學》,上三樓去了。
之前彭主任有規定,科室的書不能出會議室,自從把會議室的書搬到物理室后,彭主任便放松了看管,只要大家愛護書就行,不拘在哪里看,但不能出放療樓。
所以,郎少敏有時從物理室拿書在醫生辦公室看,羅歡有時也會帶本書到后裝室,打發等待患者治療結束的時間。
還有,沃琳“偷書”回宿舍看這件事,彭主任是知道的,不過他睜只眼閉只眼而已。
走到后裝室門口,看到沃琳和袁麗萍在操作室聊天,羅歡沒有進去打擾兩人,她繼續往前走,進了模擬機室。
下午本來有個外醫院的宮頸癌患者要做后裝治療,試機時,后裝機報警指示光電對有問題,羅歡讓患者回去,等后裝機修好之后,再通知患者。
沃琳此時正是在修后裝機,袁麗萍是在和沃琳閑聊。
沒有要定位的患者,模擬機室也就不用開燈,除非袁麗萍要給模擬機室搞衛生。
操作室原本屬于走廊的延續,只是用玻璃門給隔開了而已,雖然操作室沒開燈,有著走廊燈光的投射,操作室內雖不明亮,但也不顯得暗淡。
羅歡坐在電腦椅上,翻開書繼續她之前的閱讀。
盯著一張鼻咽癌的圖片,羅歡的腦子里是剛才和郎少敏的對話,她喉頭發酸。
看了半天也沒看進去幾句,反倒眼淚有要流出來的趨勢,羅歡抱著書站起來,走到模擬機操作室門前,推開防護門,動作很輕,唯恐防護門和軌道的摩擦聲被別人聽到。
只開了一條夠她自己擠進去的縫,羅歡便沒再繼續推防護門,她擠進機房后,又把防護門輕輕關上。
機房內很黑,借著鉛玻璃窗投射進來的微弱光線,羅歡摸索著走到給患者上下機床用的階梯,輕輕坐下。
她想讓自己在黑暗中冷靜下來,可她還是沒能克制住自己,先是流淚,再是抽噎,最后抱著書無聲地嚎啕大哭。
偶爾有聲音溢出,她趕緊用手捂住嘴,可她還是無法控制不讓自己哭。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自己停止了哭泣。
機房里陰冷,可她不想出去,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看起來肯定很狼狽,她不想被別人看見她的狼狽,就只是抱著書靜靜地坐著。
聽到外面袁麗萍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羅歡很緊張。
袁麗萍習慣下午下班之前打掃機房,以便第二天一上班就可以直接使用機房,羅歡很怕袁麗萍進模擬機房來。
她又聽到沃琳的聲音:“袁姐,我晚上給模擬機做質控,你衛生就白搞了,還是明天早上搞吧,給患者定位又不會太早,上班后搞衛生也來得及。”
袁麗萍問:“沃老師,你不都是周末或周五晚上給機器做質控嗎,怎么想起今晚搞了?”
沃琳道:“彭主任說可能會有個很特殊的患者定位,我得在給這個患者定位之前,先給機器做個質控。”
“什么特殊患者呀?”袁麗萍八卦心起,聲音也遠離。
“我不知道,沒見過。”沃琳沒有滿足袁麗萍的八卦心。
“沃老師,我可真佩服你,白天修機器,晚上做質控,還要管那么多事,你不累呀?”
“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有什么累的?”
“反正我覺得你們醫生一個個都很厲害。”
“你才厲害呢袁姐,白天上班搞衛生,晚上給別人家搞衛生,周末還要攬活,一周七天,白天晚上干活不休息。”
“我還不是想多掙點錢,讓我孩子來城里讀書嗎?”
沃琳鎖了后裝室的門,和袁麗萍邊說話邊走,直到兩人下樓去了,羅歡才放松呼吸。
她又坐了一會兒,才抱著書出了模擬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