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春暉堂:
夜幕降臨,春暉堂里,丫鬟早已將宮燈點亮。
英國公府眾人圍住在食桌旁,食桌上早已擺滿了美味佳肴,場中氣氛溫馨和諧。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王氏,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臉上的笑意愈深,當她的目光移動到張忠身上時神色不由一暗。
想到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孫子明日便要南下了,她將許久都見不到他了,老夫人的好心情便沒有了。
“母親,你沒事吧!”一直在身邊服侍的國公夫人李氏察覺到老夫人王氏的郁悶不由關心問道。
李氏聲音雖然低,但是事關老夫人,此話一出,便將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了。
“哎!”
“我沒事,只是想到你們父子,一個剛從交趾回來,另一個就要下江南了,一家人難得團聚。”老夫人王氏看著張輔與張忠感傷道。
李氏聞言也是黯然,她何嘗不想丈夫與兒子都在身邊了。
“母親,忠兒下江南是陛下對他的看中,不然他如此年輕焉能做南京守備。”張輔安慰道。
“我知道,這人年紀大了,便不太在意功業了,就想著呀!一家人能多些時間團聚。”老夫人失笑道。
“祖母,你放心,陛下已經說過了,我在江南呆不久,等事情辦完了,我就回京,而且自遷都后,你有多久沒回南京了,孫兒回京時給您帶些南京熟悉的物件。”張忠笑道。
“好好......”
“還是我孫兒孝順。”老夫人王氏聞言喜笑顏開道。
隨即她似乎想到什么,問張輔道“我們國公府在南京的老宅還有人留守嗎?”
張輔聞言連忙回答道“老宅那里有人,我已經傳信回去了,讓他們將老宅收拾好,忠兒到了南京可以直接入住。”
“那便好。”老夫人王氏聞言連連點頭。
“忠兒南下身邊有人照顧嗎?”老夫人王氏繼續問道。
“母親放心,我已經囑咐蓉兒隨忠兒一起南下,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而且絳云院的丫鬟仆婦都是忠兒用習慣的,我也都讓他們一起南下,反正此次南下的船很大。”李氏回答道。
老夫人王氏聞言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
張忠見自己已經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心中非但不惱,反而十分感動,前世的經歷讓他明白,這些瑣碎的事情,這些來自家人的關心是多么的可貴。
接下來隨著老夫人王氏漸漸開懷,場中的氣氛愈發熱鬧。
翌日。
幾輛馬車載著張忠與蓉兒還有此行南下之人徑直向京城東南角的東便門而去。
當馬車穿過東便門,來到城外的。
張忠掀開車簾,下了馬車,便看見大通橋下有一個巨大的轉運碼頭。
據張忠了解此處的轉運碼頭承接大通河,綿延到通縣高麗營與白河連通,直去天津衛。
這一段河道稱為白漕、北運河,是漕河的終點。
其實這條河原本的終點,是在北方的積水潭,與昌平的白浮泉水聯通。
只因永樂皇帝陵寢選在了昌平天壽山,不能再借水怕驚擾龍脈,所以如今積水潭的漕運已廢,城內御河變成了像內秦淮一樣的風景游玩之地,漕運碼頭遂東移至大通橋處。
由于已經到了漕運的終點,船上的貨物便需要卸下來,由騾子或馬車拉著轉為陸運,運送進城,所以此時的碼頭上可謂是熱鬧非凡。
不同尺寸的騾牛車子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形成一個個小旋渦。
短褂力夫們一擁而上,在船主的呼喊聲中卸下各自的貨物,往船下扛去吊去。
甲板上的船工們跑來跑去,一邊挨著船主的呵罵,一邊操弄船舷、放下跨板,還不忘跟旁邊的船只拋去幾聲臟話。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碼頭東南角停留著一條樓船,樓船周圍早已經便肅清,根本沒有船只敢靠近,只留它孤零零停靠在那里。
“伯爺,那便是我們南下要乘坐的船嗎?”蓉兒也下了馬車,她一眼便看見那條顯得十分特立獨行的樓船。
“是呀!現在不用擔心裝不下我們這些人了。”張忠看著眼前足足長三十丈,通體漆成黑紅二色,底尖上闊,粗桅寬帆的樓船也是嘖嘖稱奇。
“伯爺,東西已經轉移到船上了,你是否也上船去?”趙堅恭敬稟告道。
“你讓跟來的人先上去吧!將他們安排好,至于我,還要等個人。”張忠吩咐道。
趙堅遲疑片刻,他實在不知道到底還有誰要一起南下,而且還需要伯爺親自等待,但是顯然這不是他能干涉的,于是趙堅連忙應是,轉身離開去做事了。
“你哥哥勇于任事,在我身邊做得不錯,我想等日后他鍛煉出來了便給他在軍中謀個職位。”張忠待趙堅離開了方才對身旁的蓉兒笑道。
“我替我哥哥先謝過伯爺了,若真能如此,也是他的造化了。”蓉兒聞言暗喜,連忙笑道。
“不知伯爺在等誰?”蓉兒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人來了。”張忠正準備回答,便見一輛騾車向他駛來。
待騾車停下,阮安從上面下來,對張忠拱了拱手。
張忠看著對方乘坐的騾車也是百感交集,受前世的影響他一直對宦官沒什么好印象。
但是眼前的阮安讓張忠大為吃驚,此人被戲稱為“木癡”,仿佛只對營造之事感興趣,生活十分的簡樸,平日里也沒有什么消遣。
“當我得知你要一起南下時先是意外后是欣喜若狂。”張忠笑道。
“應天巡撫周忱上奏皇爺,言及太湖水患治理一事,皇爺考慮到我曾治理過漕河,便派遣我與伯爺一起南下了。”阮安依舊不茍言笑的解釋道。
“這個我知道了,如此也好,京師里有座格物院,到了江南我們可以再建一座,要知道江南可是有許多能工巧匠的。”
阮安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連連頷首。
三人結束話題便相繼上了船。
待上船后張忠細細打量了一番此船,見此船與他后世在書上看過的三保太監下西洋的寶船十分相似,但有的地方卻不同,張忠這個門外漢一時還說不清,于是便詢問起阮安來。
“這是寶船嗎?”張忠疑惑問道。
“這條船不過是形制上模仿寶船罷了!”阮安搖頭道“真正的寶船,在雙桅之間只安放一個平層,而這條船在同樣的位置卻拔起一座四層的雕欄彩樓,樓頂歇山,樓角飛檐,一層層的魚鱗亮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張忠聞言看去果不其然。
“這條船建造的初衷便是享樂,因此船腹頗為巨大,從甲板到船底一共分了四層。”阮安顯然對此船有過研究,在張忠面前娓娓道來:
“甲下一層是伙房與存放飲宴器皿的內庫,甲下二層是水手歇息的號房及櫓口;甲下三層是存放資材與糧食的大庫,底層則堆放了幾百塊壓艙用的石頭。”
張忠聞言頷首不及。
“起船.....”
隨著負責操船的綱手一聲吆喝,被下定的錨重新收起,船帆展開,船便動了起來。
張忠依靠在欄桿上,看著漸漸模糊的京城,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京師的留戀又有對江南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