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快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昨日元宵節后,朝中官員的假日便結束了,各部官署也開始了辦公。
大明朝廷這個精密而復雜的機器又開始運作起來。
禮部作為六部之一掌管的便是禮儀事宜,如今年節已過,短時間內沒有大的典禮需要舉行,所以禮部尚書胡濙不緊不慢的進入了禮部簽押房,開始了一天的摸魚時光。
“尚書大人早呀!”禮部侍郎章敞也緊隨其后進入簽押房。
章敞乃是永樂二年(1404)進士及第,一開始做的是刑部主事,屢辯冤獄,人們都佩服他的火眼金睛。
據說有一次山西盜發,逮數百人,章敞察言觀色,查獲真兇,使得其他人免受冤獄之災。
章敞其后又在戶部任郎中,因為辦事給力,去年才轉任高升為禮部侍郎。
胡濙啜了口茶,將茶盞放在案幾上,看著走進來的章敞笑道“昨晚元宵節,章侍郎可有陪家人同游賞燈。”
“我都五十的人了,早沒了那份情趣了,今日要上衙,昨晚早早睡了。”章敞進來后挨著胡濙在梨花木的圈椅上坐下,隨即笑道。
胡濙聞言準備打趣幾句。
“咄咄!”
一陣零碎的腳步聲響起。
“兩位大人都在呀!”走進來的是禮科給事中姜士儀。
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
御史為臺,六科為垣,構成明代糾舉彈劾、防止官員敷衍公事、違法亂紀的交叉防線,又由于職在“建言”乃至“風聞言事”,固又統稱為“言官”。
這撥人一身本事全在嘴上,乃是朝中之人最不愿得罪的人。
當年朱元璋廢中書罷宰相,權分六部,為了避免六部做大,又設立了六科來監督六部。
所以胡濙這個禮部尚書與禮科給事中姜士儀,既是相互監督,又相互合作。
“姜大人因為何事如此急匆匆的?”章敞笑道。
“兩位大人看一看卑職寫的題本。”姜士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手中拿著的題本遞給了章敞。
章敞沒看直接遞給了胡濙。
胡濙慢慢打開題本,便見題本上首赫然寫著《奏請立皇太子疏》。
胡濙心中一驚,抬頭看了一眼已經坐下的姜士儀又繼續看起了題本。
只見題本上寫道:
“臣等聞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自元子誕生,四年于茲矣,皇嫡子璉,胡皇后所出,少兒聰慧,年漸長,按制當出閣啟蒙,正名定分,宜在于茲....”
“唯陛下以今春月吉,敕下禮部早建儲位,以慰億兆人之望,則不勝幸甚!”
胡濙將題本從頭到尾看了兩遍這才遞給章敞。
章敞見胡濙看完題本便皺眉不語,心中早就心癢難耐,接過題本便快速看了起來。
“年前我們上奏陛下請立太子,以固國本,陛下以皇子年幼壓下此事,如今剛過幾月,你便再次提起,是否操之過急了。”胡濙皺眉看向姜士儀道。
“胡尚書,國本關系我大明江山社稷,如今皇嫡子已經到了啟蒙的年紀,正當讓他早些接觸圣人大道,方才會親近儒臣。”姜士儀急切道:
“此事不僅關乎朝廷,也關乎我等儒臣,日后能否與后繼之君相處融洽,此事刻不容緩。”
“這個我自然知道,但是姜大人,你當知道,陛下表面上看像先帝,寬和仁厚,實際上骨子里更似太宗皇帝,我恐催促過急反而適得其反呀!”胡濙耐心解釋道。
姜士儀聞言沉默片刻,他知道胡濙的言外之意,當今陛下若是發起狠來,他們是招架不住的。
“不瞞胡尚書,我還擔心禍起內宮呀!”姜士儀抿嘴道“人人皆知陛下寵溺孫貴妃,按制皇后被冊立后賜金冊金寶(印),貴妃以下有冊無寶。”
“可是陛下特地為孫貴妃破格,向張太后請示,制金寶賜與孫貴妃,我恐陛下受到貴妃的影響,從而廢嫡立庶,此事還是早些定下的好,以免夜長夢多。”
章敞此時也看完了題本,附和道“胡大人,我贊同姜大人的意見,若陛下真的有其他想法,我等現在出手,也能早日摸清陛下的心意,方好早做打算。”
胡濙聞言,思忖片刻,徐徐說道“為了不讓陛下反感,我們先不要一起上奏,先由姜大人上奏,若陛下態度不明,我禮部再接著上奏,定要讓陛下早日定下國本,確定太子。”
“不知姜大人敢不敢做這個出頭鳥?”胡濙看向姜士儀問道。
“朝廷養士便為此時,我身為給事中,職責所在,焉有退縮之理!”姜士儀起身道。
“好!”
章敞聞言撫掌贊道“姜大人先行一步,我等緊隨其后。”
姜士儀從章敞手中拿回題本,拱了拱手便向通政使司走去。
乾清宮東暖閣:
朱瞻基將姜士儀請立太子的題本拿起又放下,又拿起瞧了瞧。
隨即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金英道“又有大臣請立太子,你說朕如今春秋鼎盛,他們那些人為何如此急不可耐呢?”
“大臣們雖然操切了些,但也是為了陛下,心還是好的。”金英謹慎答道。
“公心私心又哪里是那么好區分的呢?”朱瞻基低聲道。
“人人都說朕寵溺孫氏,可是她自小與朕一起長大,情分自然不是別人能夠比的,民間不是也有青梅竹馬之說嗎?為何到了朕這里就行不通呢?”朱瞻基喃喃自語道。
“你說朕該立哪位皇子為太子?”朱瞻基突然問道。
“陛下心中早有成算,非我能夠置喙。”金英連忙誠惶誠恐道。
“早有成算!”朱瞻基自嘲道。
金英沒有應答,他知道眼前的陛下非常聰慧,陛下知道應該立嫡,如今遲遲不應允,只是礙于他與孫貴妃之間的感情罷了!
坤寧宮:
胡皇后正端坐在貴妃榻上,看著一旁的朱祁璉描字,朱祁璉還小,但是胡皇后對其頗為嚴格,早早就讓他每日描幾個大字。
雖然不多,為的是讓朱祁璉養好習慣,日后出閣讀書,也能早些適應。
朱祁璉身邊站立的是他的大伴成敬,成敬乃是進士出身,教年幼的朱祁璉綽綽有余,胡皇后對此十分的滿意。
“咄咄!”
一陣腳步聲后,胡皇后的貼身大宮女紫鵑走了進來。
她來到胡皇后身邊,低聲稟告了幾句。
“我知道了!”
胡皇后聽完后,皺了皺眉,說道:
“成公公,你來一下,我有事請教你。”
“不知皇后有何疑慮?”成敬恭敬道。
“又有大臣請立太子了,可是陛下態度依舊不明,你是我皇兒的大伴,又是進士出身,本宮想問問你的看法。”胡皇后誠懇道。
“我只有一言告知皇后。”成敬恭敬道。
“何言?”胡皇后問道。
“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成敬徐徐說道“皇后乃是國母,陛下正妻,皇嫡子,生而有大義名分,只要皇后不爭,不露出破綻來,前朝那些恪守圣人之道的大臣都會替皇后爭,皇嫡子將立于不敗之地。”
“本宮明白了。”胡皇后微微頷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