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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白蓮教

  張忠等人顧不上滿身濕漉漉的,腳步飛快的向村子奔去。

  只是眾人離開了大道,越是靠近村子,道路越發泥濘,隨處可見水坑水灘。

  “小心!”

  錦衣衛百戶王明性子急躁,走路時沒有注意腳下的道路,不由一腳踩在一個水洼處。

  “真TMD晦氣。”王明將已經沾滿污泥的腳從水洼里抬起來,罵罵咧咧道。

  眾人見狀也是一陣無語,只是接下來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

  片刻后眾人這才進入村子。

  這是個十分普通的村子,房屋皆是土坯夯筑而成,張忠等人來到村子時,正值午后,家家戶戶都可見炊煙寥寥。

  張忠等人慢慢行來,遇到村里養的狗對他們這些陌生人一陣狂吠,如此動靜難免驚動在家忙碌的村民。

  待村民們吃驚的跑出來,看見張忠一行人,雖然全身濕漉漉的,難免顯得有幾分狼狽,但穿著華貴,有幾人還腰中佩刀,不由一愣,隨即將頭縮了回去。

  又不放心的將門扉掩上,似乎這樣張忠等人便不會來打攪他們似的。

  “一群愚民,都把我們當什么了?”跟在后頭的錦衣衛緹騎見狀不由罵罵咧咧。

  張忠在心中暗笑道“這些村民雖然認不出錦衣衛的身份,,但多少有些眼力見的。”

  “民不與官斗,這些升斗小民天然具備趨利避害的本能,眼見張忠一行人身份不一般,本能的遠遠的躲開。”

  片刻后張忠一行人在一處院落前停下,因為這處房屋是處在整個村子最好的位置,而且最大,修建的最好。

  “這里應該是里長的家了。”張忠笑著對眾人道。

  張忠如此說是有道理的。

  洪武十四年(1381),朝廷下令在全國范圍內推行里甲制度。

  里甲的編制方法,是每110戶編為1里,由丁糧最多的10戶擔任里長,其余100戶則稱為甲首。

  在皇權不下鄉的情況下,便是由這些里長負責管攝一里之事。

  所以,毫不夸張的說,這個里長便是這村最有權勢的人,而自古以來有了權,這錢財也隨之而來了。

  所以找到這個村房子最好的那家,八九不離十便是里長家了。

  “開門”自有緹騎上前叩門。

  片刻門被打開,從門內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其人清瘦清瘦,淡眉毛,小眼睛,臉頰狹長,右嘴角往外挪一寸的地方,長了一顆豌豆大小的朱砂痣。

  “小人是王李村的里長李貴,諸位貴人有何貴干?”李貴局促的上前問道。

  于謙見錦衣衛的緹騎準備仗勢欺人,不由皺了皺眉頭。

  搶先一步對李貴笑道“里長不用擔心,我們是京師外出公干的官員,半路上遇到暴雨,全身都淋濕了,想在你這里烤干衣服,修整一番。”

  李貴仔細打量了一下于謙身上的官服,又見于謙態度很好,不由稍稍放下心來。

  “原來如此,上官能在寒舍停留,是我家的榮幸,快些請進。”李貴眼珠子一咕嚕,知道自己是推脫不得的,于是熱情的邀請眾人入內。

  眾人進來后才發現,這處院子只有十幾步方圓,地面卻打掃得干干凈凈,不見一絲塵土、一片殘葉。

  院中除了幾間房屋,便是水缸、陶爐、鐵釜、碾子等物在院中排列得井然有序。

  院落的側廊下擱著一個虎蹲小爐,爐火旺盛,上面擱著水壺,壺中水已然快要燒開,正不斷的向外冒著熱氣。

  李貴先行入房,將女眷喊了出來,讓他們去廚房燒水,煮些姜湯。

  又特意整理兩間屋子出來,讓眾人有地方換下濕漉漉的衣服。

  片刻后張忠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端坐在炕上,手里端著一碗姜湯愜意的喝著。

  隨著姜湯入口,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讓滿身的寒氣蕩然無存。

  “真是舒服。”張忠不由感慨出聲。

  坐在他一旁的于謙也微微頷首。

  “里長,你們村為何叫做王李村呀?”于謙看向站在下首的李貴笑道。

  “好叫上官知道。”李貴躬身笑道“我們村是由王與李這兩個姓氏的人組成,所以叫做王李村。”

  張忠聽了不由失笑不已,因為這種情況在前世他便知道,不少地方都有這樣約定習俗的規矩。

  正當張忠幾人在房內閑聊時,屋外傳來喧嘩之聲,李貴不由臉色一沉,先向張忠與于謙道了聲罪,便踱步出房了。

  待李貴出了房,聲音并沒有消失,張忠在房內依舊可聽到一個男子在焦急的說著“孩子落水了,人快不行了,已經被抬到廟里了,祈求白蓮佛母保佑云云。”

  陡一聽到白蓮佛母,于謙臉色頓時大變,張忠起先很是奇怪,待其人想起自己如今所處的時代,和那個神秘的白蓮佛母到底是誰后,張忠也不由變了臉色。

  因為這個白蓮佛母實在是個狠人。

  “佛母”這個詞,在大明官場可是個絕對的禁忌。

  永樂十八年,山東蒲臺縣出了一個叫唐賽兒的村婦自稱“白蓮佛母”,聚起了數萬信徒起事,橫掃十幾個州縣。

  朝廷先后派了數撥大軍討伐,才勉強鎮壓下去,唐賽兒卻始終沒有落網。

  從此之后,各地州縣時常會傳出消息,說當地有佛母現身,搞得地方官員如臨大敵。

  要知道朱棣可謂是個鐵血君王,南平交趾,北征漠北,一生做了多少大事。

  而就是這個白蓮佛母竟敢造朱棣的反,可想而知她是個多么彪悍的人物。

  張忠與于謙兩人對視一眼,都領會了各自的意思,便一起走出了房。

  待張忠與于謙出了房,便見李貴跟隨一男子正準備離開。

  “里長,我們可否一起去看看?”張忠上前一步說道“我在房內已經聽說了有孩子落水了,在下略通醫術,或許能有些用處。”

  李貴聽了臉色數變,一陣糾結后還是頷首答應了。

  眾人便在李貴的帶領下向廟里走去。

  待張忠到達廟前,才發現,這根本算不上什么廟,只是用土坯夯成的房子。

  張忠剛一邁進去,立刻覺得不對,只見堂屋正中擺著一個彌勒佛,彌勒佛下一座白蓮花。

  四周幾盞火苗閃動的長明燈,爐子里有三炷香,有幾個老太太哼哼唧唧地跪在下首,不知在念什么。

  張忠等人沒有理會那些老太太,隨著李貴進入后堂。

  后堂的床上正躺著一個小男孩,由于落水,小男孩的臉色慘白,嘴唇有些許泛青。

  一個身著麻布短衫的中年男子正俯身在查看小男孩的情況,在靠近床的地方,一個布衣村婦正望著兩人,不斷哭泣。

  中年男子查看了一番后無奈的搖了搖頭。

  布衣村婦見狀頓時慌張失措,上前一步,拉著中年男子的手,哀求道“白蓮佛母她老人家是靈山成道,一朵白蓮飛到東土顯圣,能免三災,去八難,專來度化世人。”

  “你是白蓮佛母的使者,定然是會法術的,你定能救我兒的,是不是?”布衣村婦嘶聲力竭道“求你了,你快救救他。”

  張忠等人剛進入后堂便見如此狀況,一時愕然。

  張忠隨即看向床上的小男孩,一咬牙,快步上前道“我是京師來的神醫,我或許有辦法救那個小男孩。”

  布衣村婦見中年男子不愿施救,心中已然絕望,突然聽到張忠說他有辦法,不由激動的問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忠點了下頭,徐徐說道“我有一方法可以試試,現在你先走開,不要耽誤了時間,我馬上施救。”

  “好的”布衣村婦連連點頭,快速的讓出了位置。

  張忠也不含糊,連忙上前,將小男孩從床上抱起,一腿跪地,另一腿伸出,把小男孩的腹部放在膝蓋上,讓小男孩的頭自然下垂后再按其腹部以及背部來倒水。

  經過一番操作,小男孩的嘴角不斷有水流出。

  眾人見狀不由驚詫莫名。

  張忠待小男孩嘴里不再有水流出后,將他放在床上,讓他重新躺好。

  然后接著采用胸外心臟按壓的方法對小男孩進行心肺復蘇。

  隨著一聲輕哼,小男孩緩緩的睜開了眼,眾人見狀不由大喜。

  布衣村婦連忙上前查看孩子的情況,見已無大礙,不由對張忠連連拜謝。

  站在一旁的于謙也以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張忠,他實在沒想到這個武勛之后竟然真的精通醫術。

  片刻后李貴領著村婦與小男兒離開了。

  后堂里只留下張忠,于謙與那名身著麻布短衫的中年男子。

  三人各自坐下后,張忠這才有機會細細打量此人。

  那名中年男子約摸四十歲,生得白白凈凈,窄額頭,刀條臉,淺淺的眼眶里,一雙微微有些發黃的眼珠子總是滴溜溜轉個不停。

  “我已經查驗過了,那個小男孩本就沒氣了,不知這位貴人從何處學來的神術,竟然能讓人起死回生。”中年男子好奇問道。

  “這不是神術,只是醫術而已。”張忠聽了失笑問道“還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村里人都叫我李二”中年男子李二笑道“不知兩位貴人留下來,所謂何事?”

  張忠指了指對方短衫上繡著的白蓮標記,肅然問道“閣下難道不知道白蓮教是非法的嗎?”

  “我從未害過人。”李二回憶片刻后說道“我本是王李村人,年輕時,外出打拼,后來受了傷,在窮途末路之下,進了白蓮教的一處香壇。”

  “在養傷期間了解了白蓮教義,待我傷好后便回了王李村,建了這座簡陋的白蓮廟。”李二徐徐說道。

  “你為何要建這座廟?”張忠不由好奇問道。

  “兩位貴人以為來這廟里燒香的都是些什么人?”李二笑著問道。

  張忠聽了不由想起自己剛入廟時,見到的那些虔誠的老太太。

  “來廟里燒香的,都是十里八鄉的窮苦百姓,尤其老太太特別多,她們又嘮叨又犟,可最誠心不過,寧可省下自己一口,也要捐給廟里。”

  李二見張忠沒有言語,其人也不在意,只是繼續說道:

  “再就是那些孩子,來了也不念經,就想偷一口供品糕點吃。”

  “他們爹媽天天刨地,沒人管,若不是廟里幫著收攏,不定什么時候就掉河里淹死、瞎吃野果毒死、栽到井里摔死什么的。”

  “那些皮猴子簡直是魔星下凡…”

  李二說著說著不由臉上笑意乍現。

  “你信白蓮佛母真的是神仙人物嗎?”張忠好奇問道。

  李二沉吟良久,誠懇說道“其實佛母如何神通,我不曾親見。”

  “可有了這么一處廟,把鄉親們攏在一塊,互相都有照應。趕上年景差的時候,至少能撐下去。”

  “只要是在蓮花壇上燒過香,佛母面前磕了頭,從此就是親切的兄弟姊妹。”

  “活著時,彼此都會照應;等到哪天死了,至少廟里會給你買棺材,燒香燭,尋塊地埋葬了,不至于一苫草席蓋著,喂了野狗、烏鴉。”

  “你說若是你,難道不愿意相信嗎?”李二神色復雜問道。

  張忠與于謙對視一眼,心中都十分的復雜。

  因為朱元璋建國后將白蓮教定為“左道邪術”,在大明律中明確取締。

  所以對于,于謙而言,白蓮教跟反賊無異,他不可能對此有什么好印象。

  而且他更知道,這個白蓮教是有造反傳統的,在歷史上曾掀起了數次起義。

  張忠想到此處便不想再問下去。

  三人就這樣在沉默中結束了話題。

  待張忠與于謙走出了廟,張忠不由好奇問道“于兄,不知你認為那個李二,說得可有道理。”

  于謙沉吟良久,徐徐說道“白蓮的興衰不在佛母如何神通廣大,而在于我等臣子能否輔助陛下開創像漢之文景一般的盛世。”

  “讓大明百姓皆有糧可吃,有衣可穿,有房可住,如此又有誰愿意相信白蓮佛母了。”

  張忠看著于謙那雙越說越明亮的雙眼,不由感慨莫名,不愧是一代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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