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暫停!!”
25號球員,趙孟華猛地回頭,將籃球夾在腋下,來勢洶洶,雙眼好似要噴出火。
“路明非,我跟你說過,拿到球,不要運球!直接傳給隊友!”
他伸出手指壓住路明非的心窩,大聲地呵斥,“你又讓他們把球從你手上截斷!又讓對面投了個三分!!”
路明非臉色蒼白,小腿發顫,無力反駁。
趙孟華身后,越過紅綠的露天膠地籃球場,灰沉沉的陰天下,在另一邊也圍著一群高大的球員。
那是他們的對手,九班的悍將,由校初中部籃球隊“玉前鋒”率領,個個人高馬大,異常魁梧。
他們球技精湛不止,還球風兇悍,賽前就噴“垃圾話”,認作對手的爹,賽中用力地鼓起肌肉,跑起來如狼似熊。
整個籃球場,除了籃球聲、鞋底摩擦聲,還有“砰砰”的肌肉碰撞聲。
一次對抗,三班的后衛被“玉前鋒”撞倒了,捂著血流不止的眉骨去了校醫室,換上了一個不斷哆嗦著的瘦小子,路明非。
現在,在路明非的視野里,自己班的其他隊員正零零散散地走近,從蘇曉檣等女生手里接過寶礦力,擰開就抬起往嘴里澆淋。
喝水的時候,那一雙雙眼睛都盯著路明非看,不說話。
路明非無法無視他們不善的眼神,他的身體跟這陰天一樣涼下去,感覺糟透了。
拼死從對手手上搶回了球,卻只能傳球,連運球都成了隊友眼中的罪,這是一種莫大悲哀。
他就不該站在這,他怎么會參加班級籃球賽呢?
但他又怎么不可能參加呢?
陳雯雯來找他了啊!
“下周的球賽,我是啦啦隊的成員了,你會參加嗎?”
路明非錯愕地扭過頭,先是看見了自己木桌旁,那握著精裝版情人的小手,透過細膩溫軟的手背,還能看見底下淺藏的靜脈血管,宛若青色的細蛇,樹冠一樣蜿蜒生長。
這使他想起了白蛇傳里面的美女蛇“小青”,因為她也是青色的細蛇,與這手背上的脈絡一樣美麗動人。
目光再往上,路明非又是一怔。
是陳雯雯,她那雙眼睛在陽光下微笑,路明非說不清她眼里的,到底是期待,還是什么別的。
只是…
午后的陽光,趴在桌上抬頭的衰男孩,低頭對他微笑的白裙女孩,細軟纖直的長發披露肩頭,陽光蕩漾在手邊的桌面上。
這不就是路明非夢里的場景嗎?
文藝班花對廢柴少年發出真摯的邀請,跟一年前邀請他加入文學社一樣自然。
他忽然想哭。
路明非覺得不會打籃球的自己,就像神雕俠侶里斷了一臂的楊過,陳雯雯就是那個羞花閉月的小龍女。
小龍女難過地說:“嗚嗚嗚,楊過你沒了右手,平時生活不方便,咱們魚水之歡也少了點情趣,什么時候把手接回去,咱們就可以在一起睡覺了!”
那楊過不得急了眼,嚶嚶嚶地跑去閉關個三年五年的,自學醫術,自成一派宗師,拼死了也得把手臂接回去?
所以周五體育課的時候,他來了,主動站在籃球場毒辣的陽光下,站在趙孟華的面前,那雙倔強眼睛仿佛在說,“是我自己要來的,你沒贏。”
其實他還是有僥幸心理的,替補要是不坐冷板凳,那能叫替補嗎?說不定到最后都不用上場,可以站在場外一直跟陳雯雯聊天!
“陳雯雯,我一直以為,陽光下的白裙,會使女孩更漂亮。但今天是陰天,我發現我錯了,錯得很離譜。原來漂亮的不是陽光和白裙,而是你。”他想這么開場。
但這句話,卻切切實實地響在了路明非的耳邊,就在他身旁。
路明非僵硬地扭過頭,卻看見一位九班的高帥男生,那名威風凜凜的“玉前鋒”,竟然在和陳雯雯搭訕。
望見陳雯雯在站那兒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撥弄裙角,路明非頓時五雷轟頂。
敢情楊過破關而出的時候,撞見了小龍女與韋小寶在偷情?!
喂喂喂!兄弟!串臺了!
你是鹿鼎記里的!我們卻是射雕英雄傳里天造地設的一對!
路明非很想像貓和老鼠里杰瑞的大表哥那樣,撅著屁股,鼓起雙臂的肌肉,氣勢洶洶地走上去,霸道地將陳雯雯拉到身后,然后用鷹隼一樣的目光盯著那個男生,讓他破膽。
但是他不能動,因為比賽又開始了,他站在籃球場的白線上,天上陰云滾動,像一個灰色的漩渦,將他籠罩。
之所以“玉前鋒”不在賽場上,是因為他換了替補,他認為對手這么菜,根本不需要他上場。
眼前的人影晃動,路明非已經不在乎球在誰的手里了,只是機械地跟著他要防守的對象跑。
經過球場邊緣時,他看見九班的后援團架勢夸張,人頭涌涌,腳邊壘著一箱箱紅牛和寶礦力,他們的啦啦隊更是牛逼到離譜!
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女生,拎著亮晶晶的花球,穿著白色小短褲,疊羅漢一樣壘起三層高,最高層那里,像白蓮一樣升起一位漂亮的女孩。
那女孩容光照人,皮膚晶瑩白皙,溫潤如玉,嫩得可以滴出水!
待到她在頂端站定,她將雙手一開,舒展的時候,體態纖細修長,骨肉勻亭,手纖小柔軟。
女生們齊心地嬌聲喊:“二九二九,摧枯拉朽!九班九班,非同一般!”
那花球嘩嘩地響,星銀一樣閃。
而他們三班這邊呢?
小桌上的比分牌,以30:45的巨大差距,將三班圍觀的同學們壓得喘不過氣。
四十歲的班主任黃老師,本來就臉黑,現在更是黑中隱隱發綠。
而他身旁為數不多,肯賞面來掠陣的老師,身穿淺藍色襯衫連衣裙的茆老師,則合攏了雙手在身前,握著鎖骨前的吊墜,眉宇間也有點憂愁。
至于以陳雯雯、柳淼淼,與蘇曉檣三位班花為首的啦啦隊?
雖然她們人美膚白,但卻沒想到對面的凝聚力這么強,戰斗力又恐怖如斯。
跟對面一比,她們這邊與其說是啦啦隊,不如說是后勤隊,負責遞水拍照,和美美噠。
“快下雨了,讓我直接殺死比賽吧。”
一直糾纏著陳雯雯的那位“玉前鋒”,走到了球場邊緣,一米九八的身材居高臨下,對場內奔跑的隊友說:“這球扔了,讓我上場。”
他的眼睛里盡是冷酷。
在籃球比賽中,“死球”是換人上場的方式之一,籃球出界又是“死球”之一。
現在籃球正控在九班球員的手上,把這球扔出界,就等于直接扔了幾分,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望著那魁梧的悍將走進場子,趙孟華等人均是口干舌燥,手心冒汗,都聞到了血腥味。
路明非曾聽楚子川提過“垃圾時間”的概念,但沒想過,自己也有成為球場垃圾的一天。
“快回防!他要長傳!!”
“路明非,盯緊你的對手!別讓他幫‘玉前鋒’擋拆!!”
“犯規!這是惡意犯規!我的隊友都流血了!裁判你沒看見嗎?!你還給他個三加一的罰球?!”
那紙質的比分牌嘩嘩地翻動,趙孟華發了瘋一樣邊跑邊吼,對方的每一次進攻,那籃球重重的落地,都像是在打他的臉。
“路明非!快閃開!”趙孟華忽然大驚失色,臉色發白。
終使是他,在此刻也擔心起路明非的安危來。
一個龐大的陰影,高高地躍起,山岳般籠罩了路明非,狂風壓得他睜不開眼,濃重的汗臭讓他喘不過氣。
路明非呆呆地站在地上,抬頭望向這個陰影,望見了籠罩在陰影下的兩點寒芒,那是一雙眼睛。
路明非一直以為動漫里面,反派的雙眼爆射出血色閃光,是夸張的手法,但他現在不這么認為了。
這個高高躍起的陰影,用雙手握著籃球,像掐著一個人的喉嚨,橫空殺出,宛若在穹頂下滑翔,飛向三米高的籃筐。
而他的陰影,吞噬了底下瘦削的路明非。
是那個玉前鋒!
他想騎扣路明非!!
所有人的臉色一變。
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籃底下的,連番的碰撞,不僅將他撞得快散架,大腦也昏沉昏沉的。
路明非猛地記起來,為什么徐淼淼和徐巖巖兩兄弟,死也不想上場了。
前桌的柳淼淼偷偷地跟他說,“九班的那個玉前鋒,很狂,有‘騎扣’的習慣,打不過他的人都會被他用“騎扣”狠狠地羞辱。”
路明非連忙問她,“什么是“騎扣”?”
柳淼淼說“不清楚”。
路明非現在知道了,這就是騎扣。
高高地躍起,仗著巨大的身高與彈跳優勢,腰胯越過對手的肩部,提著籃球,整個身子狠狠地壓下去,相當于是騎馬一樣騎在別人的脖子上,并給籃筐一記暴力的扣籃。
很酷!超拽!
原來,這就是騎扣。
路明非倒飛在空中,全身骨肉都像是要散開,視野一片昏沉,籃球從上方落下,那個高大的人影也落到地上,冷笑著看他。
路明非的后腦勺,離硬實的地面越來越近。
現在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
“子川,我想你了…”
路明非累壞了,緩緩閉上了眼。
沉悶的低響。
一雙溫厚有力的臂膀,從背后接住了路明非。
黑暗之中,路明非覺得自己投入了太陽的懷抱,恣意的汪洋,盡是溫暖,讓人心安。
“明非,你做得很棒,接下來交給我。”
在這一刻,全場都安靜了,而路明非有點想哭。
楚子川輕輕地將他放在椅子上,回身,抬頭,望向球場前端,九班所謂的“玉前鋒”也在看他,兩人的目光都很冷。
在路明非最衰的時候,那個少年回來了,一襲白衣,目光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