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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賭未必贏

  張延齡人在揚州。

  但現在他可說是整個南京城內最受矚目的人物,但凡是跟政治掛點邊的人,都在琢磨他幾時到南京,以至于開始盤算張延齡到南京之后該做如何的政治籌謀,多數都是跟他有仇的,所謂的仇,大概就是政治上有利益沖突。

  但凡是有點消息渠道的,都會知道張延齡不按規矩辦事,也知道他深得皇帝信任,也都知道地頭蛇不是每次都能壓得住強龍的。

  可誰又說張延齡是強龍?

  南京城里的人,都把自己當龍,把張延齡當蚯蚓呢。

  就在張延齡一心撲在“工作”上,甚至有點廢寢忘食,簡直是要把大明的朝務當成是自己畢生所奮斗之功業時,一個不速之客從南京那邊過來。

  是南京協同守備,懷柔伯施鑒。

  施鑒到揚州可說是沒有任何風聲,在張延齡入夜后,到了當地商賈為他準備的“豪宅”,預備看上一場南戲的表演,再跟帶來的女眷好好快活一番時…施鑒就這么不請自來,跑到府宅之外求見。

  “老爺或可不見,協同守備…與老爺應該是不對付吧。”

  徐夫人的意見很直接。

  你都已經跟成國公朱輔那邊聯姻了,既然朱輔和徐俌是一伙的,跟施鑒又是對立的,那現在施鑒就是你的政敵,政敵之間哪有這么見面的道理?

  張延齡嘆口氣道:“不對付嗎?我好像跟誰都不對付!我跟成國公或是魏國公,就算是朋友?他們已經賣過我一次,怎知不會有第二次?”

  徐夫人瞬間就明白了張延齡的意思。

  以為張延齡已經選擇了朱輔那邊的陣營,可誰讓張延齡是“強龍”呢?

  哪有強龍去站地頭蛇隊伍的道理?

  作為一個強龍,當然到了地方是為了先把水攪渾,把該鬧的事鬧一遍,難道我張某人只是在京城有能耐,連皇帝和朝中那些大臣我都能鬧,到了你們南京我就要克己復禮當個政治小白?任由你們耍弄?

  “請他進來,對了,把戲臺什么的先撤了,免得被人說我在江南不務正業。”張延齡也就是在徐夫人面前總說自己忙。

  但其實他真的忙嗎?

  有本事的人,其實也忙不起來,誰讓大部分的事早就在張延齡掌控中,他到揚州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呢?

  施鑒的到來,顯得風塵仆仆。

  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看上去也不像是久經戰陣的那種膀大腰圓的武夫,一看就是搞政治的能手。

  “哎呀,閣下就是懷柔伯?好像南京協同守備,是不能離開南京的吧?請恕鄙人孤陋寡聞,對此不是很清楚,要不懷柔伯跟我科普一下?其實這所謂的科普的意思,就是解釋解釋…懷柔伯怎這表情呢?”

  張延齡上來也不見外,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你一個南京協同守備,在沒有遇到任何戰事的情況下,這就擅離職守到江北來,被我告上朝廷,信不信治你的罪?

  施鑒輕嘆道:“建昌伯,你應該清楚老朽前來的目的,有些話也不必兜圈子,就是為了南京守備衙門中論資排輩之事。”

  張延齡呵呵一笑,指了指一邊的椅子。

  就在施鑒以為張延齡是要讓自己去坐時,卻見進來個下人模樣的人,居然把那把椅子給搬走了。

  “你…”

  施鑒還沒見過這種待客之道的,我上門來,你就這么撤我的椅子?意思是不歡迎我?

  “不好意思,我在后院準備一場戲,正要開鑼呢,誰知椅子不夠用,剛才我過來就是為讓人搬椅子的,要不懷柔伯與我一同前去看戲?”張延齡的話,顯得很飄忽,這思路也不是施鑒這種搞政治的小老頭所能理解的。

  或許是京師的那些大佬們,對張延齡天馬行空的說話做事風格已有了解,但南京這旮旯的人還真需要時間去摸索。

  “不必了,老朽今日便會離開南京。”

  施鑒當然沒有看戲的心思,他現在只想著跟張延齡做政治上的溝通,最好是能把事談成了,然后馬上回南京。

  他也怕被人狀告,說自己擅離職守。

  尤其現在他在南京守備衙門中,其實以資歷來說,比徐俌更高,等于說他是以協同守備的職位,在做守備的差事,這也是南京守備的內部糾紛,這涉及到南京最高軍權的問題,也涉及到了地方的安穩,連皇帝都不得不在意,需要厘定次序。

  “那就站著說吧。”張延齡倒也爽快。

  施鑒道:“建昌伯,你看你我都是伯爵,在朝中也是有各種外力的脅迫,在這種時候,更應該理解彼此的境遇才是。”

  “啊?”張延齡驚呼了一聲,好像是對施鑒的話非常震驚。

  施鑒太不適應這種說話的節奏,根本不是與文官或者武將在對話,說眼前是個市井潑皮,反而是更像一些。

  可要這真只是個市井潑皮的話,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皇帝會派他到江南來主持大局?

  “建昌伯沒聽明白嗎?”施鑒其實已經不耐煩了。

  張延齡驚嘆搖頭道:“我是覺得懷柔伯說話非常有趣,你上來就跟我說,咱二人同是大明的伯爵,意思是說,你是懷柔伯,我是建昌伯,所以有事情我都應該幫你,所以不講利益,只講是不是伯爵?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施鑒黑著臉道:“老朽也聽聞,在京師中,成國公世子曾拜訪過建昌伯,好像也談過一些事。”

  “你消息倒很靈通。”

  張延齡沒有正面回答。

  但施鑒作為南京地方,現在軍職最高的人物,相當于整個江南的軍政都為他所掌控,他是不愿意交權的。

  如果連朱輔拜訪張延齡,跟張艷玲發談定利益交換都不知道,他也早就不用在南京混了。

  “建昌伯,請恕老朽說一句不好聽的,成果公跟魏國公資歷頗深,即便他們有意要招攬于你,也絕對只是加以利用…”施鑒準備拿出跟一般人談政治的口吻,如果動之以情不管用,那就要曉之以理。

  告訴你。

  別以為徐俌和朱輔二人會抬舉你,人家就是利用完你,把你棄如敝履。

  張延齡笑道:“多謝懷柔伯提醒,但這世上之事…很難說啊,但凡我所見過之人,沒有不想利用我的,呵呵…”

  說著他還打量著施鑒,也是在告訴施鑒。

  別說那些沒用的,就好像你例外一樣,咱都是官場中人,有些事不用鬧那么玄乎,說點直白的比什么都管用。

  “建昌伯,你可是身負皇恩的。”

  扯閑篇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沒起作用,干脆就來點威脅的?

  張延齡都聽不下去了,一招手,隨即剛才把椅子搬出去的南來色又進來,南來色道:“爺,您有吩咐?”

  “去告訴后院的戲班,今晚的戲可以先開場了,本爵一會就到。”

  張延齡的話看似是對南來色說的,其實也等于是在告訴施鑒,不好意思,我要去看戲了,所以請您識相一點,要不現在就走?

  這也算是下逐客令的最婉轉,卻又非常無禮的方式。

  施鑒道:“所以建昌伯,只是要與成國公府上聯姻,便要將大明百年來所定下的規矩,一并拋諸腦后?”

  把小事夸大。

  說得張延齡好像又成了禍國殃民之徒,但張延齡對于自己的身份定位早就清楚了,不用施鑒來說。

  張延齡突然湊過去道:“懷柔伯啊,可能你不太了解我,我跟你解釋一下,我呢,乃是外戚,我不認什么死理,我只認利益,沒有利益的事我是不做的,要么你準備厚禮來賄賂我,比如說像成國公家的那位小公爺一樣,把妹妹和女兒一并嫁給我,再給我豐厚的陪嫁,或許我還可以考慮,咱倆一伙,跟他們為敵。”

  施鑒這輩子活了這么久,也是第一次見有人能把官場上的利益輸送,說得這么文藝。

  他很想說,你是在跟我鬧呢?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的話,上報給朝廷,告訴陛下,你趁火打劫?

  張延齡見施鑒的表情,便也大概明白這老夫子心中所想,笑了笑道:“如果不送禮,只是在我這說那些有的沒的,實在抱歉,我耳朵都起繭子了,我在朝堂上最經常聽到的一句,就是建昌伯你不懂規矩…我要是懂規矩我早應科舉考進士當翰林未來當閣老去了,還用混到今天這地步?”

  “送客!”

  最后張延齡好像是徹底翻臉了。

  文藝法的逐客令,你故意在這裝聽不懂,那我就只能把送客二字說在明面上。

  施鑒輕嘆一聲,也不怒,就這么轉身而去。

  “爺,這誰啊?怎么這兩天來拜訪的人這么多,也沒見此人啊。”

  南來色在門口聽了半天,愣是沒明白這到底是誰。

  張延齡道:“你耳朵聾了?”

  “沒聾啊,好像是…懷柔伯是吧?啥來頭?”南來色屬于那種有點小聰明,但平時不愛學習,更不懂得去了解和做提前準備。

  張延齡沒好氣道:“這么說吧,如果我把你按在江南當個百戶,你就是奮斗一輩子,你都沒資格見他一面的暗中…”

  南來色驚訝道:“那是來頭挺大啊,要不小的去巴結巴結他?”

  “滾!”

  跟張延齡久了,南來色也學會了另類的油嘴滑舌。

  大概是覺得張延齡在插科打諢這種事上,也從不會拿小人開刀。

  膽子也大了,說話更沒譜。

  張延齡回到內院。

  卻是有幾分禮物擺在桌上,都是揚州地方商賈送來的。

  “老爺,打開看看吧,不定有老爺喜歡的。”這些禮物一看就是先前徐夫人趁著他去見施鑒,親自去接,再給送過來的。

  張延齡一擺手道:“田宅、金銀什么的,沒興趣。”

  張延齡的確是意興闌珊。

  從來到大明,他手上就一直有權力,還有皇帝的格外照顧,要說兩世為人,錢財這東西好像還真沒有被他真正重視過。

  可想到前一世,最后恰恰也是栽在了錢財上,這就很頭疼。

  難道這輩子,我張延齡還能因為錢財而遭受滅頂之災?

  明明我是因為姐夫和大外甥不爭氣,不能生兒子才倒霉的,要是這倆貨爭氣一點,何至于如此?

  “老爺不看,回頭再看也一樣。”徐夫人見張延齡興趣不大,跟過去時大相徑庭,不由問道,“莫不是那位懷柔伯,開罪了老爺?”

  “他沒開罪我,被我諷刺一頓,暫時離開了。”

  “暫時離開?”

  徐夫人琢磨了一下這話語中的意味。

  張延齡道:“我賭他今晚不會離開揚州,我還賭明日能見到他。”

  徐夫人抿嘴一笑道:“老爺賭什么?這賭注,妾身接了。”

  “如果我輸了,這些禮物就送夫人你了。”張延齡隨手一擺,“但若是夫人你輸了呢?”

  徐夫人笑道:“妾身不會輸,因為妾身進來之前還打聽到,這位懷柔伯早就把船只什么備好了,還跟水司那邊打了招呼,說是今晚一定回南京…且他上面還有南京守備魏國公壓著,他不敢留在揚州。”

  好戲開場。

  張延齡還在跟徐夫人談打賭的事。

  張延齡攤攤手道:“夫人就是一定不會輸?”

  徐夫人道:“若妾身輸了,懷柔伯今晚真留在揚州,并且明日再來拜訪,就由妾身去應付他。”

  張延齡目光看著戲臺,舉起右手大拇指:“就這么說定了!”

  翌日一早。

  張延齡睡得還朦朦朧朧,卻是徐夫人帶著兩名張延齡之前不曾見過的婢女,進到房間里來。

  “夫人幾時走的?都沒留意。”

  張延齡打個哈欠,起身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帕,正要擦臉。

  徐夫人笑道:“渡頭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懷柔伯昨夜見過老爺后,連夜回南京去了。”

  “昨晚的禮物歸你了。”

  張延齡倒也爽快。

  徐夫人不解道:“老爺早就料定會輸?”

  張延齡道:“打賭的事,有贏就有輸,豈能總立于不敗之地?這個懷柔伯連夜走了,正說明他沒耐心,他走他的,難道我到了南京他就可以俯首帖耳什么都聽我的?早晚還會再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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