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在苦笑。
他肯定不會接受張延齡如此的提議,在他看來,把事情公開,就好像主動把腦袋往刀口上送。
皇帝讓我暗中調查造謠之人,也說了可以來問你,結果你上來就是讓我把謠言公開,那我豈不是成了傳謠的幫兇?那時皇帝不宰了我才怪!
“建昌伯,您就沒旁的建議了?”
或許在蕭敬看來。
張延齡一向足智多謀,遇到涉及張家利益的事情,不該如此“愚鈍”,應該有更好的建議。
張延齡將頭側向一邊,好似是帶著幾分生氣道:“我的主意就是這樣,你不采納也沒辦法,不過這件事我可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把始作俑者給挖出來,倔他祖墳!”
會嗎?
當然不會。
張延齡會掘自己家祖墳?
笑話。
但在蕭敬面前,這種姿態還是要擺擺的,以體現出這件事跟自己沒干系。
蕭敬道:“那咱家打擾您了,咱家還要去調查,先行告辭。”
“好。”張延齡也沒有阻攔的意思,卻顯得很大度道,“調查出線索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也可以知會一聲。”
張延齡只說可以知會,沒說一定幫忙,其中的區別,他也是讓蕭敬自己去琢磨。
蕭敬看起來憨厚老實,但又豈會是蠢人?這種事他能琢磨不明白?
把蕭敬送走。
張延齡心情還算是愉悅。
計劃已經開始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就在此時,東來酒進來傳報:“爺,錦衣衛千戶,名叫周瑛的遞上了拜帖,人在外候著。”
“這么快?”
張延齡沒想到周瑛會這么快奉詔,這時間還挺早。
歷史上的慶云侯和長寧伯倆貨,都不是什么勤勉的人物,外戚中屬于混吃等死的,難道說在下一輩中還會有人才不成?
等出來見到周瑛,卻見是個三十歲左右富態之人,說胖也不是很胖,但一看也是走不動道的那種。
張延齡看到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慶云侯家的伙食質量不錯啊。
“卑職見過建昌伯。”周瑛馬上過來給張延齡行禮。
“客氣了,客氣了,你是世子,也是小侯爺,將來可是慶云侯的接班人,我不過是建昌伯,應該我給你行禮才是。”張延齡笑著說道。
他的話,在他自己看來很正常,但在沒見識過他說話的人聽來,就顯得思維跳躍了。
什么“小侯爺”、“接班人”之類的話,估計只有張延齡能這么說。
張延齡請周瑛進了自家正院,周瑛趕緊把最近幾年為朝廷當差的情況說了。
好像是要遞履歷一樣,總結起來…
就是他沒做成過什么大事,最多是在藉田、祭天等儀式上,充當過儀仗成員,但張延齡看他這身材,估計在儀仗隊列里也屬于那種站得靠后的,怎么看都不像能體現出大明軍威的家伙。
要不是看在他姑姑的份上,張延齡也不可能把周瑛調到自己身邊。
張延齡笑道:“沒想到小侯爺做過如此多的大事,看來一定能幫我大忙。”
周瑛趕緊道:“小侯爺的稱呼,真是當不起,卑職不過只是在衙門里掛個名,平時連點卯的事都不必去,能跟著建昌伯您做一番大事,那是卑職的榮幸,您便直呼卑職的名便可。”
“那怎么行?我還是稱呼你周兄…不對,這樣輩分就亂了,這樣吧,我還是稱呼你周千戶。”張延齡顯得很客氣。
越是生分,越要顯得客氣。
就好像對金琦,張延齡反而不用這么多客套。
“如此甚好。”
周瑛顯得很恭謹,或許是以他的年歲,已明白到外戚焦狂沒什么好果子吃,想在朝中混吃名堂也需要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如果只是想當個混吃等死的外戚,那就無所謂待人接物的態度。
“周千戶是錦衣衛千戶,但應該還沒有履職,但錦衣衛貿然要增加千戶的實缺有些難,這樣吧…暫時調個百人的隊伍給你帶帶…你不會覺得屈才吧?”張延齡又問道。
“不會不會。”
周瑛一聽能暫領百戶的職位,等于是一躍從個掛名的勛職變成了實缺正職,這區別還是很大的。
這也是他對張延齡態度恭謹的原因。
張延齡雖不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在錦衣衛中有實際調動的權限,能給他這種便利。
張延齡道:“既如此,那你今天就陪同我去見一個人,是寧王世子,也是寧王謀逆案的關鍵人物,你稍作準備便可!”
“卑職領命。”
張延齡帶著人去見朱宸濠。
歷史上的朱宸濠,在弘治朝根本毫無作為,真正開始登上歷史舞臺還是在正德中期以后。
張延齡在抵達看押朱宸濠的會同館一處宅院時,看守之人還帶著幾分警惕:“爵爺,您是不是應該請刑部的人一同前來?”
張延齡道:“本爵乃是欽辦此案之人,做什么事還用問旁人?帶路吧!”
“是!”
一行人帶張延齡進內,見到了在此已居住了有半個月之久的朱宸濠。
乍見到。
張延齡瞬間感覺到,這才是真正帝王的風范。
氣宇軒昂,一臉英氣,渾身所帶的帝王氣質明顯,年輕但絕對不是小鮮肉那種感覺,更像實力派。
“寧王世子果然與眾不同。”張延齡的話,也顯得很特別。
朱宸濠坐在那,只是抬頭打量張延齡一眼,低下頭繼續看著桌上的一樣東西。
看守喝道:“爵爺親臨,還不起來迎接?”
朱宸濠開口道:“吾乃王,不與庶民同禮。”
聲音也是不卑不亢。
張延齡心說:“都說時勢造英雄,這是被時勢耽誤的皇帝啊,怪不得有不臣之心,感情有這么好的外貌和氣度,估計也正是因此,才會被人各種挑唆。”
看守還想說什么,被張延齡伸斷。
張延齡走過去,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笑道:“世子若未犯事,便乃大明的寧王,何等尊貴的身份?我不過乃外戚出身的伯爵,豈能與之并論?來人,把我的禮物送上來。”
看守和跟來的周瑛,都不是很明白張延齡的意思。
張延齡作為主審此案的官員,居然會給案犯送禮?
而朱宸濠的臉上明顯露出忌憚的神色,大概是覺得,張延齡送來的是白綾、毒酒這些東西。
等金琦帶人把張延齡口中的禮物送上來,才發現真的是禮物,除了起居蘇用的精致用具,還有布料、茶葉和金銀等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張延齡要巴結朱宸濠。
看守不解道:“爵爺,您這是作何?”
張延齡道:“在案子審結之前,他仍舊是寧王世子,按照大明的規矩,世子在這里居住,豈能薄待?我送一些基本的東西來,不過是顧全大明皇室的臉面,何須驚訝?”
朱宸濠臉上的神色這才稍微放松,甚至還有些寬心的樣子。
或許他是覺得,張延齡既然還會給自己送東西,說明自己的地位還有可能會保全,這對一直處于牢籠對未來沒有任何盼頭的他來說,無異于強心劑。
“案子該進行還是要進行的,我知道問世子什么,你都會否認,說自己毫不知情,但誰讓令尊聚斂了大量的財富,反相畢露呢?”
張延齡說到這里,朱宸濠再無法保持淡定,厲目望過來道:“什么反相畢露,全都是有人栽贓,那些財貨跟先王沒有任何關系!他們也絕對不是我們寧王府的人!”
“哈哈。”
張延齡笑道,“可不是你說沒關系,就沒關系的,關鍵是要讓陛下和朝中大臣怎么看,他們都覺得有關系,而只有你去否認,那就沒什么意義。”
“你…”
朱宸濠還想反駁什么,突然發現張延齡的論據非常“充分”。
不需要什么人證物證,在這種謀逆的案子上,證據的存在反而是最沒有意義的,關鍵是把寧王鏟除,既符合皇帝的利益,又符合大臣的利益。
至于寧王是否真的參與謀反,反而就沒人關心。
“我給寧王世子你的建議呢,是趕緊跟你父親劃清關系,甚至要出來檢舉和揭發,拿出朝廷沒找到的證據,這樣或許還能保全你。”
“胡言亂語!”
朱宸濠當然不相信張延齡的話。
舉報便等于是送死!歷來哪有謀逆不誅滅九族的?何況他朱宸濠還是世子身份,別人不死他也要死!
張延齡嘆道:“要不這樣,你把菊潭郡主的下落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向陛下求情,說此案乃是菊潭郡主一人所為,你和令尊也是被蒙在鼓里…你看如何?”
朱宸濠皺眉。
一旁的看守提醒道:“爵爺,菊潭郡主不是已經死了嗎?”
張延齡瞪他一眼,他馬上就退到一邊不敢說話。
張延齡笑著站起身道:“看來案子的進展很不順利啊,寧王世子很不配合,那我就只能按照現有的證據向陛下奏稟,走吧!”
這意思是已經不打算問詢朱宸濠什么,例行的審問結束,可能在給朱宸濠定罪,甚至令朱宸濠殺頭之前,張延齡也不會再與他有見面的可能。
“等等!”
朱宸濠見張延齡將要走,突然站起身說道。
張延齡只是笑了笑。
朱宸濠道:“我有涉及此案的事,要跟建昌伯單獨談,旁人都需回避。”
“爵爺?”看守望著張延齡,似在等張延齡示下。
張延齡點點頭。
隨即一行人都退出房間之外。
門關好。
房間里只剩下朱宸濠和張延齡二人。
“有話就說吧。”張延齡神色淡然。
朱宸濠沒有往張延齡身邊走,聲音卻變得低沉道:“只要你放過我,我會給你十萬兩金子,還會許你榮華富貴!金錢美女,只要你想要的…”
張延齡伸斷了他的話:“醒醒,醒醒。”
“你什么意思?”朱宸濠面色冷峻。
“我是想提醒你,你還有十萬兩金子是吧?那我是不是該把寧王府掘地三尺,把這筆金子找到?”張延齡一臉不相信的神色。
朱宸濠道:“你都說了,我寧王府有謀逆之舉,聚斂了大量的財富,怎會只有你搜出來的那些?必然在別處…”
他沒有說下去。
張延齡嘆道:“你連吹牛逼都不會,十萬兩金子,你可知是如何的概念?就算只是赤金,這些金子也足以富可敵國,而且金子這樣貴重的東西,也無須外藏,自然是要藏在寧王府周圍,想找到也不會那么難。”
朱宸濠抬起高傲的頭,道:“有沒有,只要你幫我游說,讓我平安無事,繼承了寧王之位,你自會得到。”
“哈哈。”
張延齡又在笑。
就算你真要行賄,是不是找錯人了?你們寧王一脈,可是被我拉下馬的。
“你若是不肯幫忙,我便會對朝廷檢舉,你跟此案有關,你是因為跟寧王府爭利,才污蔑家嚴,以你我今日單獨密會,你以為朝中人還會信你?”
朱宸濠眼見“利誘”不成,改成“威逼”。
這意思就是告訴張延齡,你不幫我,我就舉報你跟我暗中勾連。
“哎呀!”
張延齡打個哈欠,顯得很失望道,“我本以為你要跟我說什么機密之事,再或是你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手段,沒想到…太普通了。”
張延齡說完,起身便要往外走。
“建昌伯,你可知如今皇帝乃非先帝親生?”朱宸濠厲聲道。
張延齡攤攤手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足以令你死無葬身之地,我乃當今皇后之弟,即便你要宣揚這些話,你也找錯人了。”
朱宸濠道:“非也,只要你助我成就大事,我與你半分江山。”
“哈哈,果然厲害,祝你早日成就大事!”
張延齡突然覺得,這個朱宸濠也只是虛有其表罷了。
看起來有帝王相,但人有點癲狂,可能是平時被人捧得太高了,以至于連自己的定位都沒搞清楚,一心想成就他的帝王大業。
當皇帝有那么容易的話,那人人都當皇帝了…
“蠢啊!”
張延齡突然由衷感慨了一句。
“你說什么?”朱宸濠很生氣。
但沒有任何的后果。
張延齡臨出門之前,甚至都不無須讓人進來給他做個旁證,沒意義的事情。
正如他之前在朝堂上所說的,如果朱宸濠說此案跟他有關,他就真的涉案,以為大明朝的君臣都是那么不可救藥的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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