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大臣大驚失色。
尤其是那些頂級文臣,對于他們來說,皇帝的如此安排,等于是要把整個大明朝科舉入仕的規矩給打破,這可是文官賴以生存的渠道,他們定不能讓如此的事情發生。
“陛下,萬萬不可…此例不可開。”
吏部尚書屠滽最先走出來反對。
隨即諸多文臣也走出來,就連以往跟張延齡關系還不錯的徐瓊,此時也不得不走出來反對。
不多時。
朝堂下從臣班內走出的就有十多人,而且近乎都是朝中的頂梁柱。
朱祐樘眉頭緊鎖。
朱祐樘道:“諸位卿家,從先帝時到以往,要委命誰,也未曾見過你們如此反對,建昌伯能為朝廷做事,難道給他一個戶部右侍郎的職位…很過分嗎?”
大明從成化開始,傳奉官的委命便肆無忌憚,到弘治時雖有所收斂,但還是經常會有官員在沒有經過廷議和廷推的情況下,直接受命為朝中官吏。
但因這些人本身所當之官職并不高,再加上這些傳奉官也多數為文臣出身,所以文官即便提出反對,也沒有像這次這么激烈。
張延齡直接進戶部當右侍郎,這職位是在場文臣所不能接受的。
徐溥道:“陛下,以大明朝堂的規矩,任何的臣僚必須要經科舉入仕,若以軍功入朝者,當恪守于都督府差事之內…建昌伯文無功名,而武無戰功,由他進戶部為侍郎,是為對朝廷典制的破壞,是問天下讀書人豈不是心涼?還有誰會寒窗苦讀備考科舉?”
為了對皇帝表明這件事的嚴重,徐溥只能把事往大了去說。
這會讓天下士子寒心。
大概就這么個意思,你不給我們文臣保留最后的臉面,那我們就威脅可能會出現天下大亂的情況,到時出了問題全是你皇帝一意孤行所導致,我們文官就會在史書上記一筆,你是個昏君…
雖然有些威脅的話徐溥沒直說,但他大概就這么個意思。
朱祐樘面色非常不悅,道:“規矩規矩,又是規矩,為何每次都要把規矩掛在嘴上?建昌伯過去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情,難道還不算是立功,不能因此而得到拔擢?若是有功而不能受賞,那就是你們所遵循的規矩?天下讀書人就會因此而感覺到朝廷有正氣在?”
皇帝也是太生氣,當面便喝斥大臣這種威逼要挾的行為。
屠滽直接跪下來,高聲喊道:“陛下,規矩不能亂!大明不能亂!”
隨之更多的文臣走出來,他們這是要拿出死諫的態度,逼皇帝收回成命。
從這點上,就能看出朱祐樘想讓張延齡獲得朝中正式的文臣職位,到底有多難,再或者說把張延齡提拔到朝中可以影響朝局的文官地位,是有多大的阻力。
皇帝一時沉默。
即便他再堅持,也要考慮文官的態度,畢竟朝中大小事項并不是靠張延齡這樣的勛貴來處理,更多是需要文臣的日常運作,才不至于令大明陷入到混亂,至于什么有功必賞,那也就是在張延齡身上說說罷了,換了別人皇帝也沒這么熱心。
說到底,朱祐樘還是在任人唯親,連他自己都隱約明白這一點。
“建昌伯,你為何不言語?你怎么看?”朱祐樘既是拿出要問詢大臣意見的態度,此時他不由看著好像事不關己正在隔岸觀火的張延齡。
張延齡攤攤手道:“回陛下,臣并不想摻和進去,累!”
朱祐樘皺眉道:“你這是什么話?”
張延齡道:“朝中每到講規矩的時候,臣發現自己總是很吃虧,反正論資排輩怎么都輪不到臣出來言語,或許有些人就想讓臣來裝啞巴,這樣他們耳朵也能清靜一些。”
屠滽站起身,怒視著張延齡道:“建昌伯,朝廷上你還在放肆。”
或許是屠滽不敢對皇帝發火,只能把氣撒到張延齡身上。
張延齡好奇問道:“屠尚書,我以往跟你爭,你總是吹胡子瞪眼的,現在我說我不想爭,你還是很上火,那意思就是說,不管我做與不做,說與不說,你都很生氣…就是看我不順眼唄?”
屠滽被說得老臉更紅,怒道:“老夫乃是就事論事。”
“唉!大概你們文官都好面子吧,明明就是黨同伐異,非要給自己掛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還不如直接說怕我外戚亂政呢…欸,你不用繼續人身攻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陛下,為了減輕諸位同僚日常上朝的動肝火程度,也為了大明朝堂日后的和諧,臣請求將查李士實案的事情交給諸位臣僚,這樣臣就可以不再出現于朝堂上,也就不至于惹惱他們…”
張延齡這次是真的在請辭了。
但在文臣看來,你這分明又是在以退為進啊。
他們才不管張延齡是否真的想退出,總之張延齡威脅到了他們的地位,無論張延齡說什么做什么,在他們看來當然那就是在挑釁。
徐溥皺眉道:“建昌伯,你這是在恃功而要挾…”
張延齡道:“徐閣老,你也別人身攻擊,我可沒這個意思,現在江南的小金庫已經查出來,下一步就是查幕后元兇,這件事讓我來做,我也沒任何的底氣說能查清楚,那還不如交給正統的文官來做。”
“你們人脈廣泛,最重要的是你們的人做事必定講規矩,跟陛下奏報事情時也不會被無端人身攻擊…你說是這道理吧?”
“這樣…”徐溥本來還想繼續辯兩句,但發現其實很難辯。
文官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張延齡退出朝堂嗎?現在你們目的達到了,還要挽留他不成?為了成全你們不是嫉賢妒能,再或是為了表明你們沒有針對外戚?
怕是你們自己都不會相信吧?
張延齡拱手道:“陛下,如今此案基本已水落石出,李士實的罪行已不用論,即便不往下查也無大的影響,所以臣認為此時將此案交給三法司來處置,時候再合適不過,臣最近也太過于疲勞,想就此安心靜養一段時間,也是朝堂上每每跟諸位臣僚爭論,讓人身心俱疲。”
朱祐樘臉色不善。
他怎會輕易放張延齡離開?
以往是自己想方設法想要把兩個小舅子安排到朝堂來,現在他卻是要想方設法不讓小舅子走,更不能讓小舅子心灰意冷。
否則誰還能跟這些文官朝堂上爭鋒,起到制衡文官的作用?
朱祐樘嘆道:“諸位卿家,難道你們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嗎?”
徐溥趕緊道:“陛下,臣等并非無容人之量,若建昌伯要繼續追查此案,臣等必定贊同,但若是要讓他進戶部…”
“也就是說,只讓他辦事,不給他功勞,也不給他職位,你們就會贊同是嗎?那豈不是出力不討好?”朱祐樘打斷了徐溥的話,怒氣沖沖道。
徐溥一怔。
但他也是腦子很清明,急忙解釋道:“陛下,若是在都督府內,為他加官進爵,也并非不可。”
聽到這話,在場的文官瞬間都感覺舒服多了。
對啊。
張延齡這么有本事,做了事,誰說我們不給他功勞了?完全可以在都督府為他升官,這才是我們的目的嘛,誰讓陛下您非要讓他進文官行列,讓我們與他為伍呢?
朱祐樘聞聽此言,臉色沒有絲毫好轉,冷聲道:“朕又忘了剛才是誰對朕說,他武無寸功的,是不是等朕提出要給他加官進爵,你們又會出來拿他沒守疆御土功勞的情況說事?”
連徐溥突然之間都有點無言以對。
皇帝能言善辯的一面,這是要被張延齡開發出來了?再或者是,皇帝因為見識到了張延齡做事的本事,而對文官失去完全的信任,以至于之前憋了多少年的火,終于現在不需要忍了?
“陛下,我等絕無此意。”徐溥帶頭拿出請命的架勢。
后面眾多文臣也趕緊行禮道:“臣等并無此意。”
朱祐樘道:“那朕就提出,給建昌伯升為建昌侯,諸位有何意見?”
“啊?萬萬不可…”徐溥近乎是脫口而出。
但話才剛說出來,馬上意識到,這根本就是皇帝設下的一個陷阱。
就是為了試探他們剛才說話的誠意。
結果馬上就驗證出來。
所謂的給張延齡在武勛體系加官進爵,那也純粹是托詞借口,他們根本就沒想給張延齡表功。
張延齡笑道:“徐閣老,你怎么急回絕作何?你也說了,我武無寸功,陛下怎會破壞規矩給我拔擢爵位呢?只是你這說話前后顛倒…簡直是打自己的臉啊,真是讓人費解,你這么顛三倒四的,你不累嗎?”
徐溥臉色陰沉,并不作答。
他知道,現在說多錯多,最好的辦法就是堅守底線。
所謂的底線,就是皇帝讓張延齡做事可以,賜給財帛這些也可以,但要是讓張延齡加官進爵,或是進文官體系,那就要死諫到底。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建昌伯,朕同意讓你暫時放下此案,此案交給刑部處理。”
“陛下…”徐溥一聽,皇帝這是破罐子破摔?
我們不同意給張延齡加官進爵,你就要讓他退出朝堂?
朱祐樘皺眉道:“徐閣老,莫非你還有意見,認為朕還要繼續用建昌伯?不是朕不想用,實在是…沒臉用。朕都覺得對不起建昌伯,你們可以置臉面于不顧,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