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帶著人離開崇文門。
走了還沒多遠,金琦便到馬車這邊道:“爺,前方來報,據說十里亭有王府的人在等給您餞行,見還是不見?”
張延齡笑了笑。
自己遠行這么大張旗鼓,還有藩鎮的人敢來?難道各藩鎮不都是悶聲發財?
“什么人?”
“讓小的去給您探探。”
金琦話竟只說了一半,知道有王府的人在等,卻不說是哪家,居然還要自己去探?
越活越回去。
張延齡回過頭,暫時同車的崔元好奇問道:“不知是哪家王府?”
張延齡輕哼一聲道:“怕是除了寧藩之外,沒別家。”
崔元略顯驚訝,張延齡為何如此篤定會是寧王府的人?
到了十里亭。
見到來人,來人是寧王府此番到京師朝貢的代表,也是之前張延齡見過李廷用的妻子,菊潭郡主。
這郡主叫什么名,張延齡并不知道,平時都是儀賓李廷用在外面走動,此女到京師之后算是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
“建昌伯,久仰大名。”
菊潭郡主從十里亭走出來時,竟還帶著面紗,既是故作神秘,又好像生病見不得風。
這架勢,很容易讓張延齡想到寧王派系的肺癆傳染病。
張延齡冷笑道:“你哪位?”
金琦道:“爺,此為寧王府的菊潭郡主,她是特地到京師來朝見的,聽說您要去山東,特地來此等候,還準備給您送點禮…”
本來金琦覺得,寧王送禮,張延齡應該不會對他甩臉色,誰知張延齡瞪他一眼時的目光還是很冷漠,這就讓金琦很尷尬。
以他的腦袋瓜,感覺很難琢磨張延齡的想法,到底引介的話該說還是不該說?
“郡主?我們認識嗎?”
張延齡還是一臉生分。
菊潭郡主倒是沒想到張延齡會如此見外,旁邊的人湊過來,好像是要提醒她什么,她伸手把人屏退,對張延齡道:“建昌伯如今乃是朝中能人,家父對您也是欣然向往,本還說有機會的話請建昌伯往江西,寧王府必定盡地主之誼…”
“有事說事!”
張延齡拿出朱祐樘在朝堂上喝斥他的口吻。
菊潭郡主還是要忍著火氣,這才道:“建昌伯,之前本宮的儀賓曾見過您。”
“你是說那個肺癆鬼李廷用?你們不是來京師求藥的嗎?到現在還沒走?”
一連幾句話,二人根本不在一個步調上。
菊潭郡主身邊的那些隨從一個個臉上都有憤怒之色。
之前張家兄弟當眾羞辱李廷用,現在張延齡又在羞辱菊潭郡主和寧王府。
張延齡心想:“好家伙,這是反相畢露啊,你們看不慣朝廷有我這般的外戚是吧?想咬我?來呀!”
菊潭郡主抬起手,將自己的面紗揭開,露出了自己的容顏。
算不上有姿色,很平庸,讓張延齡看了沒胃口那種。
張延齡心說:“本來以為那個永康公主已算是平凡女人的長相,再跟這位一比,永康簡直可說是美人。”
“建昌伯,這么說吧,您要去山東查案,而山東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李藩臺,乃是江西人,跟家父有交情,他會相助于您,所以…”
菊潭郡主說到這里,簡直就是在提醒張延齡,李士實是我們的人,你別想動他。
張延齡笑著打斷菊潭郡主的話,道:“我祝他好運。”
說完張延齡轉身往十里亭外而去。
“建昌伯…”菊潭郡主還想追過去繼續說。
這次金琦等人的眼力勁是跟上,趕緊把人給擋住,金琦也看清楚形勢,張延齡對什么寧王的女兒并不待見,他用冷漠口吻道:“郡主見諒,伯爺并不想跟您多交談。”
“你算什么東西?滾開!”
菊潭郡主突然就發飆,朝金琦怒喝。
這一聲喝,倒是把金琦給嚇著了。
金琦從來都是欺軟怕硬的主,本是仗著張延齡當靠山,要在菊潭郡主面前表現一下忠心護主之心,誰知人家是郡主,或許對方心中已把自己當公主,自然見不得一個跑腿打雜的出來擋路。
張延齡聞言只是笑著往回看一眼,此時楊鵬過來,有意要征詢意思。
張延齡擺擺手意思是不做停留。
一行人往車隊方向靠近,免得被更多人圍觀,直接上馬車揚長而去。
“郡主,您看?”
在張延齡一行走之后,菊潭郡主身邊的隨從,緊忙過來征詢她的意思。
菊潭郡主的臉色非常差。
身為郡主,紆尊降貴來見張延齡,已經算是很給面子,張延齡居然還敢給她甩臉色?
她是不知道,就算她真的變成公主,也不會在張延齡這里討得半點便宜,張延齡現在就是要表現出一副見人就咬的架勢,如此才能保證自己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
張延齡對于自己的身份定位,從來沒亂過。
“此等人一朝得志都不知怎么得瑟!”一旁走過來一名老者。
之前老者一直都在涼亭內看著,未曾說過話,但看樣子他并不是普通隨從,應該是寧王派來相助女兒的幕僚。
菊潭郡主蹙眉,眼神不解道:“連軍師都覺得他是沒有腦子的狂妄之輩?若真如此,朝中文武大臣何至于在他手上接連吃虧?恐怕他這是向我們表明,他會在山東掀起一場風浪,他此行目的為救林元甫和徐杰,那此二人不能留。”
老者道:“郡主不會是想讓李公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菊潭郡主抬手給打斷。
“有事回去再商議,馬上去信山東,讓李公知道京師的情況,山東可是我們在江贛之外唯一能控制的地方,無論如何不能讓此人在山東興風作浪!”
菊潭郡主雖然對張延齡很生氣,但她似乎對局勢看得還算明白,知道張延齡只忠心于皇帝,眼下拉攏不成,就只能讓李士實做防備。
山東。
濟南府。
李士實一連兩日都閉門不出,誰都不知他在搞什么。
他作為左布政使,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
自從朝廷派張延齡來山東的消息傳來,地方人人自危,都覺得張延齡不好應付,有很多消息靈通的都覺得應該趕緊“棄暗投明”。
李士實看起來已無法掌控局勢。
便在這種情況下,他還閉門不出,更讓人無法理解,簡直是把所有主動權都拱手相讓。
此時山東右布政使名叫劉聰,本來跟李士實之間就不對付,但在自查虧空這件事上,劉聰卻跟李士實連成一線,現在出了事,劉聰卻也有意回避李士實,免得最后要翻船時被李士實所連累。
這天一清早。
府衙還是沒見到李士實的人,左參議杜整急忙到李士實府上來見。
到后院,等了一個多時辰后,才見到李士實懶懶散散出來。
“李公,您怎如此淡定?連郡主在京的消息都傳來,說是張延齡要對咱不利。郡主的意思,是趕緊把牢里的那兩位給解決,就說他們畏罪自殺,哪怕朝廷真要追究,也不會把事牽連更大…”
菊潭郡主那邊已傳來消息,因為張延齡臨走時出言威脅,讓菊潭郡主意識到張延齡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才會建議李士實殺人滅口一了百了。
李士實沒讓杜整說下去,一抬手,讓杜整跟他進到房間,到一張桌前。
卻見桌上全都是占卜所用的龜殼、銅錢等扶乩之用。
李士實很擅長風水,在歷史上他就是個風水名家,他對晚唐風水名家楊筠松所著《疑龍經》、《撼龍經》等書研究甚深,他也曾著《一線天》,對楊筠松理論進一步延伸,對“縱覽形勢”、“尋龍捉脈”的巒頭風水學可說是已臻至大成。
所謂的巒頭風水學,講求的是山脈地勢,講改命行運等等,跟“理氣派”風水學相對。
他自詡為諸葛孔明在世,后來朱宸濠作亂也很大程度上是聽了他在命格方面的挑唆。
說白了,他以一個當代風水名家的身份,說朱宸濠是真龍天子,還給朱宸濠擺了風水大陣相助,然后朱宸濠就真以為自己能當皇帝,再然后…
“李公,原來這幾日您都在測算天機?不知有何結果?”杜整作為李士實的嫡系手下,無論他對風水學信不信,都要對李士實的風水學能力表現出推崇。
當手下的要有當手下的覺悟。
李士實笑道:“我不但在測算,還是在擺陣,就算姓張的外戚手上有實力,甚至有高人相助,但只要他進了濟南府的龍眼,就算是神龍也會變成潛龍,最后為我所用。”
即便杜整很相信李士實的能力,但是聽了這種話,也覺得很扯淡。
不靠手段解決張延齡,靠擺陣?擺陣也就算了,居然還要讓張延齡為之所用?怎么用?以后讓張延齡對李士實唯命是從?再或是讓張延齡成為寧王府的人?
“可是…就怕背地里有人搗亂,聽說劉藩臺那邊已準備投奔張延齡,可能是被張延齡在京師鬧出的動靜給整怕了。”杜整很擔心道。
“所以說劉聰就是個不堪大用的人,幸好沒去收攏,這種蠢人拉回來只會壞事!但看我再給他擺個陣,是為天陣,讓他受困于八卦五行,估計他會大病一場,甚至連姓張外戚的面都見不到!”
李士實把話說完。
杜整人都聽傻了。
真是聞所未聞,遇事不決擺個陣?這能管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