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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用人不疑

  張鶴齡是理解不了蕭敬這種“大無畏”求參劾精神的。

  他只會覺得蕭敬在出言戲弄,本來心中就憋著一口氣,罵娘時都不知在嘟噥些什么。

  張延齡沒有去跟蕭敬詳細計較“得失”,朝堂的事過去都過去,大不了下次參劾的時候把蕭敬也加進去,就怕到時蕭敬還不樂意,這就屬于無病呻吟的類型。

  我不感謝你,你就會被那些文臣待見?

  一行三人到了乾清門,還沒等進去,見韋泰急疾步而出。

  “蕭公公。”韋泰擋住蕭敬的去路。

  蕭敬道:“是陛下傳見建昌伯,壽寧侯可在此等候。”

  蕭敬以為韋泰出來阻攔,是他順帶把沒經傳召的張鶴齡帶來。

  韋泰一臉為難道:“陛下剛吩咐,說是讓建昌伯回去,今日…先不見,再由鄙人送建昌伯…以及壽寧侯出宮。”

  蕭敬怔了怔,一時沒明白過來。

  是皇帝在朝議后臨時說要見,最后又不見的,這么反復無常的嗎?

  只有張延齡察覺到朱祐樘心情的復雜。

  一個皇帝,自幼就被灌輸一種思想理念,那就是要治國安邦非要倚重正直文臣,而那些文臣正是保他成長最后登上皇位之人,甚至在成化帝將死之前,萬貞兒跟太監梁芳等人謀廢立興王,還是他的這些恩師先生們幫他渡過難關。

  現在皇帝卻要用小舅子去跟那些被他器重的股肱之臣為敵,哪怕皇帝之前態度再堅決,認為此有多么必要,在事后冷靜下來也會于心難安。

  先是出了奉天殿后改變主意,傳召張延齡去乾清宮說事,半路又反悔讓韋泰再出來傳話說不見…可見朱祐樘內心是多么的迷茫和彷徨。

  “姐夫怎回事?說見又不見的,當兒戲?”張鶴齡當即就惱火。

  說得好像皇帝是要傳見他,卻忘了自己是死賴著不走那個,本來也沒機會入見。

  韋泰臉色苦惱,神色好像在說,你說的話我全沒聽到。

  張延齡道:“陛下吩咐了差事,若什么事都要陛下千叮嚀萬囑咐,那臣子豈不是做得很失職?兄長還是與我出宮去,將陛下交托的差事辦好為先。”

  “切!”

  張鶴齡對弟弟這種官方的正式語言很是不屑。

  但還是隨張延齡,在韋泰的引路之下一路從東華門出宮…

  如張延齡所料。

  朱祐樘在經歷了朝堂的一時義憤之后,回到乾清宮便顯得很彷徨。

  如同人生失去方向。

  還是張皇后聽說丈夫情緒不正常,趕緊從坤寧宮過來找他,以做安慰。

  “陛下…”

  當張皇后出現時,朱祐樘先一怔,往四下周遭環顧,發現除了侍立的小太監之外并無旁人,這才擺擺手讓小太監都退下。

  “皇后,你怎么來了?”朱祐樘起身過去迎妻子。

  雖然朱祐樘和張皇后夫妻之間恩愛異常,把皇宮當成民間家宅內外宮殿來去自如,但平時張皇后還是很少涉足到乾清宮,就在于這里是皇帝辦公的地方,張皇后在公私問題上其實分得還算清楚。

  張皇后道:“聽那些奴才說,陛下從朝堂下來茫然失神,臣妾關心您吶。”

  朱祐樘聽了心中感動,卻是罵道:“不開眼的奴才,隨便亂傳…”

  “陛下…”

  張皇后嗔怪一句。

  朱祐樘這才一嘆道:“其實朕也不知有沒有做錯,朕要用延齡做一件事,可能會動搖朝堂之本,朕當時一時沖動便決定,現在想想還是有值得審思的地方,朕可能是太過于草率魯莽了。”

  張皇后道:“用就用了,宮里的奴才是奴才,朝堂上的大臣就不是奴才?”

  “啊?”

  朱祐樘一怔。

  他可從來沒這么想過,至少弘治帝對朝臣還是非常尊重的。

  但妻子的話,卻說得好像朝臣也不過是為皇室所驅使的奴才,跟太監無異。

  張皇后或許也覺得失言,趕緊補充道:“既為大明之臣,早就該想到圣寵不常在,若他們可以恃寵而驕,什么事都要依著他們,那朝廷是歸皇家的,還是歸他們?”

  言語間對朝臣還是不太尊重。

  但這次朱祐樘點了點頭。

  “皇后你說得是,之前朕就是太相信他們,現在朕倒覺得,正是因為之前朕的縱容,讓他們肆無忌憚變本加厲,這次朕好像被人戲弄。”

  之前朱祐樘感性占據上風,覺得自己的做法薄待了文臣。

  但經過妻子的鼓勵,他馬上“振作”起來,理性瞬間占據主導。

  朕虧待你們?

  好像是你們先對不起朕的吧?

  要不是你們先把朕當猴耍,朕能讓建昌伯去薅你們的胡須?

  那都是你們自找的。

  張皇后見到丈夫臉色寬慰,這才松口氣,笑著問道:“陛下您還沒說,延齡又在朝堂上做了什么,為何您突然又要讓他做事?這次做的事很大嗎?”

  朱祐樘點點頭,嘆息一聲道:“今日之事牽扯重大,涉及到過去數年北方各地的河工賬目等,若真要查到底,不知要有多少朝臣被革職問罪,希望他能把握好尺度,別讓朕太為難。”

  張皇后眼珠子咕嚕一轉。

  雖然朱祐樘說得不清不楚,但她聽出一些苗頭。

  既然丈夫想讓她弟弟把握好尺度,若是張延齡真把握不好的話,事情就不完美,那干脆由她想辦法去提醒,這樣既能把丈夫對自家弟弟的信任傳達過去,也能讓張延齡把握分寸進退有度。

  既然身為皇后的深知丈夫秉性,又豈會讓弟弟在為朝廷做事時吃虧?

  張皇后心中暗自有了盤算。

  張家兄弟一起離開宮門。

  一路無話。

  兄弟二人的隔閡似乎還未消弭,至少張鶴齡還在生弟弟的氣。

  “老二,都已經出來,該對為兄解釋一下了吧?說吧,這次讓為兄怎么罰你?”張鶴齡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卻是狠話都說不利索。

  理不直,氣不壯。

  張鶴齡也知道自己在朝中很卑微,沒法做到跟弟弟那樣呼風喚雨,面對弟弟這樣老謀深算的大能人,連自己都能發現自己跟個蠢貨一樣。

  興師問罪?

  問得著嗎?

  張延齡道:“大哥,你現在是倒打一耙呀,我還沒問你,為何要收徽商的禮?”

  “狗屁,大哥收禮你就要去參劾大哥?你不會以為大哥蠢到跟那姓蕭的閹人一樣,求著被你參劾吧?你他娘的屬于忘恩負義…”張鶴齡破口大罵。

  張延齡冷笑道:“大哥你知道我做點事朝中多少人盯著我?要是我不舉報你,這件事被別人舉報,你覺得今天我在朝堂上還可以理直氣壯去跟那些大臣相爭?還有臉讓陛下給我事情做?”

  “大哥,你怎么不動動腦子,徽商明擺著是被我坑的,你拿他們好處,回頭他們能不想辦法舉報你,讓咱兄弟一起沒好果子吃?”

  張鶴齡怒視著弟弟。

  本想跟弟弟據理力爭,但發現自己根本沒文臣那頭腦,想爭也找不出合適的詞語。

  瞬間想到。

  即便自己有像文臣一樣的頭腦,最后還不是被弟弟辯到啞口無言?

  “嗯…”張鶴齡喘著粗氣,好像一條瘋狗隨時會咬人,也似乎在用這種怪腔怪調把弟弟給嚇回去。

  “大哥,有下次的話,可別怪弟弟我親自扭送你去有司衙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張延齡進一步威脅。

  “我這脾氣,你沒完沒了了是吧?”張鶴齡終于要咬人,已經開始擼袖子。

  這意思是,吵不過,總打得過吧?

  張延齡神色淡然望著前路道:“鹽引生意賺的錢,下午讓人送三千貫過去,當是你抵押在戶部家產的盈利所得…”

  “沒問題,早點送,大哥最近手頭緊!”

  張鶴齡聽說有錢拿,瞬間忘記了還有原則這回事,弟弟也不再是自己的仇人,還是那個情深意重的弟弟,拳頭松開,走路姿勢都端正了許多。

  張延齡撇撇嘴道:“我接下來要敲徽商的竹杠,他們給你那點微末小利就把你給打發?大哥的追求是真的低。”

  張鶴齡一臉憋屈之色道:“下次有計劃早說,為兄哪知道你還有后手?心想著能敲一筆是一筆。三千貫是吧?過了晌午,為兄哪都不去,就在家里等著你派人送錢,你要是不送看為兄怎么收拾你!”

  “那個誰,趕緊把馬車趕過來,一點眼力勁都沒有,趕緊給你家二伯爺磕頭,這以后可是咱張家的大財神!”

  “老二,為兄先回家候你音訊,回頭再請你喝酒…”

  張延齡看著張鶴齡躥上馬車疾馳而去的模樣,大概是猜想到這兄長怕他反悔,準備回家等他送錢去。

  見利忘義。

  但瞬間又覺得這兄長其實很好糊弄,甜棗及時給上,悶多少棍子都不在話下。

  屬狗的。

  記吃不記打的類型。

  張延齡先回了自家府上。

  那五個倒霉蛋的觀政進士現在已經知道被耍,當天二五仔張紹齡就先一步跑了。

  另外四個都還在。

  在張延齡回來時,四人正整齊列隊等他,看樣子每個人都把東西收拾好,隨時準備離開。

  “諸位這是要往何處去?”張延齡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張潛走過來,代表另外三人道:“建昌伯,您可真是好手段,整個大明朝廷的人都被您給蒙在鼓里,我等更是被您作為棋子戲弄。”

  張延齡笑道:“這是哪里話?各做各的事,有何區別?諸位其實是可以留下繼續為我做事,但我知道,想留下你們太難…”

  四人不由面面相覷。

  最后還是由張潛表態道:“我等知建昌伯一心是為朝廷,我等也希望能為朝廷略盡綿力,還望建昌伯不要嫌棄我等初涉官場不懂規矩。”

  “嗯?”

  四個人居然主動選擇留下來幫他?

  我不過是客氣客氣,你們還當真了?

  這倒是讓張延齡很意外。

  不過再稍微一想便明白,他們并不是想繼續留下來當二五仔,是因為…

  他們之前被張延齡當蠢貨耍,讓工部遭受滅頂之災,他們就是工部的罪人,對他們而言工部是回不去,別的衙門更別想,若不留下來碰碰運氣,或許就只能等著外調地方,或者連仕途生涯都到此結束。

  這進士觀政,犯在張延齡手里,也是真的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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