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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建昌伯,你是說,這些賬目并非由你從工部給你的籍冊中算出的?”

  朱祐樘聽出一些端倪,神色非常嚴肅問道。

  張延齡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依陛下所見,工部在謄錄賬目上便錯漏百出,除了謄錄錯誤五花八門之外,他們還選擇性記錄,即在他們看來無關緊要的進項與支出,都沒有記錄在冊,而其中又參雜了很多在弘治六年以前查無可查的爛賬,這樣的賬目讓臣如何去厘清?”

  張延齡的話說出來,算是印證了之前朝臣的猜想。

  皇帝讓張延齡去監督查賬,結果張延齡自己親自下場查賬,從裁判變成球員不說,更是另辟蹊徑從別的角度整理賬目。

  張延齡又抬頭看著蕭敬道:“這一切還要得益于東廠相助,蕭公公相助臣做事可謂是居功至偉。”

  蕭敬瞬間感覺到無數雙眼睛望著自己。

  他心里在吃驚:“這還有咱家的事?之前他只是讓咱家找人到戶部幫搬運點東西,咱家怎知那都是賬目?再說了要幫他也是戶部管理宗卷賬冊的人,不感謝他們,感謝咱家作何?”

  朱祐樘用和顏悅色望著蕭敬道:“克恭,都是你幫他做的?”

  蕭敬那叫一個有口難言,朝臣看過來的一雙雙的眼睛,如同利刃戳心,刀刀見紅的那種。

  但現在皇帝相問,他也只能恭敬回道:“陛下,其實這都是建昌伯的功勞,老奴不過是相助他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搬運之事…”

  大實話。

  蕭敬從來沒覺得自己這么真誠,有功勞居然還往外推的。

  但不推不行啊。

  蕭敬瞬間明白,為何之前張延齡要瘋狗一樣,把相助的周經也給咬了:“這次周經幫了他這么大的忙,他還反咬一口,感情是知道周經幫他的事必會令其在文官中混不下去,所以他先給參劾周經,讓人覺得他過河拆橋,卻是為了周經能在朝中繼續立身?”

  想到這里,蕭敬差點癱坐地上。

  他用一臉委屈的目光望著張延齡,眼神好似在問:“你把周經懟到體無完膚,為啥不順帶把咱家也懟進去?還口頭提出感謝?建昌伯,你好歹也參劾咱家一把啊!”

  到現在。

  他求的不是表揚,而是求參劾,求攻擊,求懟。

  作為事件當事人,蕭敬算是用血淚教訓理解了張延齡的用意…

  在場的人都不知道,蕭敬短短一會兒工夫,心情便潮起潮落,此時見他神色怪異,都還以為他是因幫張延齡做事而倍感榮幸。

  這老匹夫,居然跟張延齡是一道的!?

  虧我們以前還那么信任你!

  朱祐樘也不明就里,提出表揚:“難得朝臣中還有像你們這般盡心盡職的,沒有因為朝堂的局限,而令真相掩藏。建昌伯,繼續說你算總的事。”

  張延齡則好像個沒事人一樣。

  他繼續道:“回陛下,臣通過對戶部及地方歷年的賬目進行核算,發現從弘治六年春天黃河決口之后,從安民到今年新建成堤壩的維護,一共調撥帑幣、錢糧物資等,折白銀六百七十萬兩,地方自行籌措及折價白銀一百七十萬兩…請恕臣沒法給出具體的數字,因為地方上報和戶部的整理也有不盡不詳的地方。”

  朱祐樘并沒有怪責,點頭道:“既是地方和戶部沒有整理清楚,你所報不詳,也與你無關。”

  在場的人也還是沒有一人出來指責,主要他們也知道,連地方都沒上奏的賬目,張延齡上哪知道去?

  只能是地方上報多少,張延齡整理多少。

  合情合理!

  “臣發現,這加起來有八百四十萬兩的用度,本該用于修堤所用的石料、土料、役夫及車馬騾子、安民等用度上,結果臣發現,其中地方所上報賬目總數中,雜項開支占比達四成左右,有的地方更是在雜項用度…也就是臣所整理的‘行政’用度上,超過五成。”

  張延齡說到這里。

  在場依舊鴉雀無聲。

  朱祐樘皺眉道:“你所說的雜項,體現在何處?”

  張延齡道:“回陛下,諸如河工的衙門房頂漏了,需要修繕;或是監督的官員馬車壞了,需要更換;再或是京師派去監督的官員需要車馬費用等等…”

  “夠了!”

  朱祐樘厲聲道,“你是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開支,居然占到朝廷調撥錢糧的四五成?”

  張延齡回道:“陛下,正是如此,臣已在‘行政’這一項中,詳細羅列涉及地方州府縣、各布政使司以及河工衙門的日常調度所用,連他們自行奏報的騾馬飼料和日常用度都算在其列,請陛下御覽!”

  皇帝很生氣。

  后果嚴不嚴重暫時不知。

  看情況事不能太小。

  朱祐樘平時就是被文官蒙蔽太深,以為朝中什么事都有能臣幫他給解決,卻做不到高屋建瓴,反而坐井觀天。

  等朱祐樘在蕭敬和韋泰的指點下,找到張延齡在長卷上記錄的相關部分后,臉色在逐漸發紅,說明他心中的怒火也在上升。

  此時必須要有人出來給皇帝的怒氣降溫。

  徐溥走出來道:“陛下,地方官衙所用,本就是河工一項重要用度,況且地方需要安置災民,,需要用到太多帑幣。”

  朱祐樘不為所動,仍舊在看張延齡的整理。

  眾人也終于知道張延齡的算總上報,為何會這么長了。

  這種事你都給記錄下來,這是生怕皇帝不知道地方在修河堤之外的靡費有多大,故意整皇帝和地方官的吧?

  你張延齡夠可以,把京官都給得罪,在鹽政問題上勛貴你也得罪,現在連地方官都不放過,頭鐵到此等地步,也算是大明第一人。

  張延齡道:“徐閣老所言不錯,但有關安民的費用我已經單獨羅列,并不在‘行政’一項中,徐閣老給他們開脫并無必要。我在上奏時便說,地方行政開銷本就不可避免,難道官衙破了能不修?官老爺的轎子舊了能不換?”

  “夠了!”

  朱祐樘制止了張延齡跟徐溥的爭論。

  此時朱祐樘也已經抬起頭來,臉上的怒氣也到了發作的邊緣:“繼續說旁的!”

  張延齡仍舊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淡然神色,道:“回陛下,地方行政用度巨大,但好歹大多數的地方敢于上報,他們就算是把換轎子的錢也詳細整理上報。”

  “但有的地方…賬目上就顯得不清不楚,諸如隨便就來上一兩句,余贅用以安置災民。”

  “所謂的安置災民怎么安置,安置了多少,用度幾何,完全沒有記錄,這種才是真正的庸官贓官,臣都懷疑這部分是被挪作私用,所謂的安民不過是借口罷了!”

  皇帝的怒氣進一步升溫。

  這次連徐溥也不出來說什么。

  徐溥雖然沒親眼見過大賬,但他也知道地方所報的開銷用度有多離奇扯淡,朝廷之前的原則是,只要預算跟開銷對得上,收支能平衡,管你怎么用呢。

  現在不同,出了個算大賬時連小賬都不放過的錙銖必較的張延齡,徐溥明知道這潭水深,還出來湊什么熱鬧?

  明知水深還要往里面跳?

  “陛下,在行政用度上,有地方上奏不盡不詳之處,臣并不想參劾及追究任何人的罪過,臣的建議是,無論這些人是否如今還在朝,是乞老歸田又或是人死身滅,臣只想將他們曾經所耗費的用度做詳細的整理。”

  “有賬目缺漏的,就把賬目的缺漏給補全,若是有帑幣和錢糧缺漏的,就自掏腰包把這部分補回,挪作他用就在他用的項目中扣除補上。”

  “臣不希望朝廷本應用在河工、安民上的用度,最后是以不清不楚賬目所結尾,請陛下恩準此事。”

  張延齡的建議可說是非常直接。

  地方上有上奏不詳的地方,也不問你們的罪,現在只需你們事后再來一份總結陳報,哪有問題找哪里。

  缺什么補什么。

  賬目你漏記,現在給你重新記的機會,若是真有被你們挪作他用的,那就補回來,總之朝廷不能吃虧,你們也別想打馬虎眼。

  聽起來合情合理…

  但皇帝和在場的朝臣誰不知此事會牽連甚大,甚至會影響到很多人的仕途,也會引起地方行政的亂象?

  “此事容后再議,你繼續說。”朱祐樘沒有馬上表態,而是讓張延齡敘說下去。

  張延齡道:“臣要說的,其實都在奏疏中體現,臣能做的,就是將已知的賬目做整理,臣不是為算總,只是為了朝廷的調撥用度落在實處,若因此而令朝中諸位同僚心生芥蒂,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陛下和臣僚覺得臣太過于吹毛求疵,那就當臣今日從未做上奏,此事便就此揭過!”

  張延齡的話說完,連同皇帝在內,都面如土色。

  你們說要查賬,結果現在張延齡真查出問題,你們怕事態影響太大而不敢去揭瘡疤,那還讓張延齡出來算總作何?

  干脆讓工部自己整理一份上奏,表面上收支平衡。

  皆大歡喜不是更好?

  朱祐樘沉默了半晌,最后他站起身道:“朕既然用了你,便用人不疑,你已查出河工大賬的問題,朕若就此罷休,諸位臣工不會答應,天下黎民百姓更不會答應,朕愿將此事交給你,一查到底!”

  皇帝又做了“一查到底”的表態。

  之前說的是有人貪污受賄,這次是要徹查河工用度。

  皇帝這種表態,在之前數年的朝議中尚屬首次,或者說之前皇帝讓查的,最多也都不了了之,現在若真把事交給張延齡去查,能不把朝廷整個給掀翻?

  光是一個河工,牽扯到北方諸多地區,前后歷時數年,官員有很多都已經升遷、調任,現在還要回去跟他們算陳年舊賬,恐怕有不少人要因此落罪,畏罪自殺的恐怕也不會在少數。

  皇帝決心之大,讓在場朝臣無話可說。

  朝堂終歸是朱家的朝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說要查誰都攔不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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