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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唱雙簧

  廷杖繼續。

  奉天殿內哀嚎聲不斷,打到三十多棍時,有的已經昏死過去,但皇帝沒叫停,東廠番子仍在繼續行刑。

  到四十下結束,朱祐樘仍未叫停。

  或是朱祐樘胸中壓抑許久,非要在朝堂上打死這群人。

  “陛下,臣啟奏!”

  張延齡突然走出來。

  朱祐樘抬手,意思是執行廷杖的人先等等,報數的太監見狀沒有繼續喊“四十一”,而眾執行廷杖刑罰的東廠番子都只是將棍子舉在高空沒有落下。

  朱祐樘冷目相向道:“建昌伯,你有事嗎?”

  張延齡道:“臣奏請,今日的刑罰已點到,請陛下暫停執行。”

  在場文臣一個個面面相覷。

  這種時候,連他們都沒出來求情,居然是張延齡出來求情?

  連朱祐樘都皺眉道:“建昌伯,可是你向朕檢舉他們的罪行,現在你居然還要求朕暫且放過他們?你居心何在?”

  雖然在場的人都已經猜到是張延齡在背后搞鬼,但現在由皇帝親口說出來,等于加以驗證。

  他們對張延齡的憤恨就更深了。

  張延齡心想。

  你這個當皇帝的,當面揭穿我,應該問你居心何在才對。

  我跟文臣勢成水火你高興是吧?

  張延齡道:“臣認為,他們的罪行不應該只執行一次杖責,應當用他們的后半生來贖罪。”

  “哼哼。”

  朱祐樘喉嚨里發出兩聲輕蔑的哼聲。

  張延齡似乎沒看出皇帝的不耐煩,繼續說情:“臣還希望朝廷能繼續追查此案,看背后是否另有隱情,臣的意見是將他們的同犯找出來一并問罪,而將他們杖斃會令許多案情石沉大海。”

  把人打死,是威懾了在場的朝臣,暫時可能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但人死了誰最高興?

  當然是背后給這些人行賄的鹽商還有他們的同伙,比如說他們的上級。

  所以要懲治這些人可以,不如把他們關起來,讓他們不死不活的留在牢房里,這樣既用坐牢的方式讓他們贖罪,還能讓他們背后的人惶恐不安,這才能得到最大化的以儆效尤的目的。

  “而且臣認為,他們中有的年老體邁怕是承擔不住杖責,不如等他們傷養好了,回頭再補上今日未竟之杖責,到時或還能逼問出他們背后到底有何人。”

  在場之人聽了此話有的想吐血,把人打到半死不活,再把傷養好了,回頭接著打?

  廷杖一時爽,一直廷杖一直爽。

  這狠毒程度…

  還不如打死他們一次給個痛快。

  徐溥走出來道:“陛下…”

  還沒等他把自己的奏議說出來,就被朱祐樘伸斷。

  朱祐樘道:“朕準建昌伯所奏。”

  徐溥無奈,只能嘆口氣又退了下去。

  廷杖打了四十下,正式停止。

  以張延齡的意思,這件事還沒完,把人拖下去養好傷,還有下一輪的折磨在等著他們。

  在東廠番子把人拖下去之后,奉天殿內的氛圍有些壓抑。

  之前還想出來參奏張延齡的,現在也都縮回去,此時誰都不想出來觸霉頭。

  朱祐樘道:“朕一直以為,大明朝廷清如水明如鏡,未曾想會有如此多蛀蟲危害朝堂,朕心甚痛…戶部!”

  周經走出來,直接跪在地上,頭伏在地:“臣在。”

  朱祐樘面帶惋惜之色道:“先前被杖責的罪臣,多數出自戶部中人,他們中飽私囊置大明法度于不顧,你作為戶部尚書恐難辭其咎。”

  “臣罪該萬死!”周經戰戰兢兢在認罪。

  即便在場有很多人看不慣周經的,此時也都覺得周經很可憐。

  明擺著先前那群人都是葉淇的嫡系,那群人平時就對周經非常排擠,周經上任才幾天?他在戶部中的具體職權都被下面那群人所占據,周經更像個傀儡。

  現在出了問題,卻是讓周經首當其沖。

  朱祐樘似乎也心知這一點,他嘆道:“不過始終你入戶部時候不長,朕便對你罰奉三月。”

  “臣謝主隆恩。”周經一臉感激涕零。

  罰奉三月…

  看似不痛不癢,但那是對于家底殷實的人來說,對普通的大臣,這可是很重的懲罰。

  在周經謝恩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朱祐樘又感慨道:“大明朝堂的重要職位,應當為有才能之人所得,而不應為蠹蟲所竊據。吏部!”

  吏部尚書屠滽走出來道:“臣在。”

  朱祐樘道:“此番有諸多犯官,乃吏部及都察院失察所致,你難道就不想說點什么?”

  “老臣知罪。”屠滽也識相,嘴上如此說,心里卻在犯嘀咕。

  這種屎盆子也能往吏部和都察院頭上扣的?

  朱祐樘冷聲道:“一樣,你也罰奉三月!”

  屠滽簡直想罵娘,但他還是老實領旨:“臣謝恩。”

  朱祐樘再道:“此番朝廷各部出缺,吏部對此有何設想?”

  有犯官落罪被查,空下來的職位肯定還是需要有人頂上的,大明朝到弘治年間冗官冗員的情況已非常嚴重,現在有出缺簡直是對候缺之人的一種恩賜。

  朱祐樘要特別在朝堂上提到這件事,意思就是吏部不能再隨便亂來,但屠滽似乎并不解其中之意:“各部出缺當由其部下官增補,至于下官之空缺,由觀政進士擇優而用。”

  朱祐樘不滿道:“戶部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回頭還要細查,現在讓他們自補其缺,回頭豈不是讓他們自己查自己?”

  “這樣吧,從刑部或禮部調一些人,補上空缺,至于觀政進士增補方面…吏部將所有增補之人詳盡方案以奏疏上呈,由朕批準后方可推行。”

  朱祐樘意思是要趁機過問中下層官員推選和任命。

  以往這種事雖然最后也是由皇帝批準,但基本上吏部根據三年小考和九年大考兩項考評做結論,皇帝是不會多過問的。

  “吏部遵旨。”

  屠滽登時感覺到皇帝對吏部的不信任,但他還是不敢多說,恭敬領命。

  朱祐樘接連對戶部和吏部做了指示。

  他還是顯得氣憤難消道:“朕希望諸位臣工可以真正做到清正廉明,不像一些人…哼。”

  說到這里,朱祐樘冷冷打量工部尚書劉璋,道:“之前有奏疏呈報,說是過去幾年河工有人暗中克扣錢糧物資,朕也要嚴查。”

  劉璋聽到這里,身體明顯一緊。

  隨即他用憤恨的目光望著張延齡,大概覺得這是張延齡在報復他之前在推行鹽引之事上唱反調。

  只有張延齡心里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這姐夫也挺會加戲的,我上奏中對工部的事只字未提,你若有證據的話會只是這么輕描淡寫提一句而不是馬上派具體人員細查?都是詭詐!”

  張延齡已經看出來,所謂的河工克扣錢糧之事,就是朱祐樘在這里警示工部的。

  “諸位卿家,還有何事要奏嗎?”朱祐樘突然問道。

  在場眾大臣心情久久難以平復,畢竟大明朝重開廷杖先河,對他們的心理影響還是很大的。

  張延齡道:“回陛下,臣認為今日之事已經奏報完畢,今日的天色還不是很好,若是遲一些出宮,就怕遇到風雨交加天氣,在場臣僚中多年老體邁,如此天氣容易得風寒。所以臣請就此結束朝議。”

  眾大臣聽了心里都覺得很別扭。

  你表演完了,就請求散場是吧?

  但問題也回來了,就算張延齡不叫散朝,他們現在也不會出來奏事,大概都想著回去好好再參詳一番,做個從長計議日后再拿此事參奏張延齡。

  朱祐樘冷笑道:“建昌伯,這朝堂上好人壞人翻來覆去都是你是吧?朕且問你,你昨日里帶太子出宮,令他與人毆斗置身險地,你可知罪?!”

  本來眾大臣都以為今天的朝議已經結束,誰知最后居然是皇帝自己主動把這件事給揭了出來,事情發生之突然,令在場之人始料不及。

  張延齡走出來,低頭拱手道:“臣知罪,但臣有苦衷。”

  朱祐樘站起身來,怒喝道:“讓太子置身于危險境地,居然有臉說有苦衷?”

  “請陛下聽臣細說。”

  張延齡無奈道,“昨日里太子殿下突然造訪臣的府宅,要臣帶他體察民情,臣所想近日京師中民意影響最大之事莫過于鹽政,便想帶太子到各處查看鹽價。”

  “誰知太子在得知京師百姓連一口鹽都吃不起時,突發奇想要買兩千斤鹽分發于貧苦百姓,臣一時感懷,便同意與太子同往買鹽。”

  “竟不知那鹽商從中漁利,不肯賣鹽不說,還糾結人等圍困臣與太子、侍衛等,臣與眾侍衛拼死護太子周全。”

  “臣令太子置身險地,萬死難辭其咎,但請陛下在對臣治罪之前,將那些不法的鹽商一并究罪,臣死而無憾!”

  當張延齡擺出一副赴法場赴劫難的悲涼架勢。

  但有心人其實也聽明白。

  什么治罪?

  又是唱雙簧。

  要治張延齡將太子置身險地的罪是假,真實的目的很可能是要打擊那些鹽商,理由也很簡單,鹽商置太子于險地。

  很多人其實也想不明白,當時只要太子表明身份,那些鹽商熊心豹子膽敢出手?

  別是背后被什么人利用…

  利用完現在還倒打一耙。

  朱祐樘臉色仍舊很冷峻,環視在場大臣后冷聲道:“朕未料其中居然還有波折,好在太子沒有受傷。徐閣老,你認為該如何懲治建昌伯的罪行?”

  徐溥瞬間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徐溥感覺到頭皮發麻,他也清楚現在自己就是被拉出來當槍使的,他沉吟片刻之后才一臉莊重之色道:“回陛下,臣認為即便建昌伯有罪,但其忠心護主勇氣可嘉,至于商賈之舉…實為豢養打手欺行霸市,當嚴懲!”

  當徐溥把此話說出來,在場很多人的第一感覺是…

  徐老頭變節了。

  只有徐溥很清楚,自己說出這番違心之言是何等無奈。

  作為大明朝真正的柱梁,他能不懂得察言觀色?

  他這根本就不算是見風使舵,只是情勢如此。

  太子置身險地,張延齡的過錯有那些鹽商大嗎?之后是不是張延齡把太子帶回來的?張延齡說那些鹽商欺行霸市是假的嗎?朝中人尤其是戶部和勛貴包庇鹽商也是子虛烏有嗎?

  以往文臣都是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抨擊別人,現在就算明知道一切都是被張延齡所算計和利用,但就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朱祐樘冷笑打量著張延齡道:“既然徐閣老都為你求情,朕就暫且放過你。若以后太子出宮,你再令他置身險地,朕定當不饒。”

  不但不懲罰張延齡,還讓太子以后繼續可以出宮。

  你這個皇帝簡直是…

  “今日朝議就先到此了,諸位臣僚先回去,免得真的淋雨得風寒,為朕所不忍,建昌伯和戶部周卿家暫且不用回,與朕往乾清宮,朕還有事與你們說!退朝吧!”

  朱祐樘把事全都說完,不再于奉天殿有一刻多余的停留,趁著下雨之前,先行一步離開。

  而在場的大臣則都面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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