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彧的姐姐,乃周太后。
周太后本朝已是太皇太后。
周太皇太后為成化帝的生母,眾所周知當年英宗的嫡皇后是錢皇后,在英宗困守南宮時錢皇后眼睛哭瞎也要幫扶丈夫,英宗復辟也不能改變錢皇后的地位。
至于朱祐樘。
母親紀氏早喪,成化帝的原配吳皇后早就被廢,王皇后也不得寵,萬貞兒寵冠六宮,朱祐樘從小在恐懼中生活,全靠他的祖母周太后撫養,才安穩活到成年。
在朱祐樘登基之后,豈能不對自己親生祖母至孝?
周彧作為周太皇太后的弟弟,在弘治朝也就獲得一定地位,但始終還是沒法跟他在成化時相比,現在朝中外戚居首的,當然還是張家兄弟。
有事,當然也要求張家兄弟幫忙。
酒菜上齊。
連歌女也叫進來十個。
屋子里滿滿當當。
對于周彧來說,或許這點花費不算什么,只要張延齡能幫他將案子了結就行。
花酒的酒宴開始。
周彧先敬了張家兄弟一杯,那邊的張鶴齡醉醺醺問道:“先前也在說滿倉兒,聞聽不過乃歌女,跟你老周也有關系?”
“這不正是沒關系才讓人著急嗎?”周彧將酒杯放下,氣惱道,“這滿倉兒,本是一名叫吳能的千戶之女,他這爹也是人如其名無能至極,嫁女都沒陪嫁,竟將女兒賣給媒人,輾轉賣給樂戶和一姓袁的樂工,成為歌女。”
“誰知其母今年里找尋過來,此女竟不認親母,被其母綁回。”
“姓袁的樂工也是耿直,以十兩銀贖買不得,竟告上官府,刑部的官提堂審訊,竟將其打了一頓,回去后便一命嗚呼,刑部官也將滿倉兒判歸其母。”
張鶴齡本來腦袋就不靈光,聞言皺眉道:“亂七八糟,跟你有何關系?”
周彧道:“怪就怪,當年媒人賣女時謊稱此女乃我周家之女,說是曾賣給我當繼女,這不胡扯嗎?”
“其后更是離譜,滿倉兒竟跟東廠太監楊鵬的侄兒有奸情,東廠插手此案,把刑部主審此案的郎中和員外郎一并法辦,說他們草菅人命打死姓袁的樂工。”
“現在滿倉兒更是下落不明,東廠到處找尋,刑部和東廠沒事就到我家轉一圈。”
“那是想找人嗎?不就是想坑我周某人的銀子?不厭其煩。”
張鶴齡道:“既跟你沒關系,跟他們說明白就是。”
張延齡接過話題,問道:“那長寧伯你跟滿倉兒可認識?”
“怎會認識?就是無端被人生事。”周彧言之鑿鑿。
張延齡道:“那此女姿色如何?”
周彧臉上露出壞笑道:“姿色倒還不錯…”
隨即想到自己剛說不認識滿倉兒,轉眼就說姿色不錯,豈非不打自招?
他趕緊改口道:“聽人說及罷了。”
他都說到這份上,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周彧可不是被人冤枉的,很可能當年滿倉兒就是被賣到他周家,或許還是被周彧玩膩了之后才賣給了姓袁的樂工。
否則一個千戶為什么要把女兒賣給媒人?當然是想靠女兒來巴結周彧這個皇親國戚。
如此道理也就能說通。
只是沒想到周彧不是什么好玩意,玩完不納名分,還給賣為賤籍歌女。
吳能把女兒推進火坑。
周彧道:“如今此案頗為棘手,聽聞今日朝中有刑科給事中上奏陛下,令陛下龍顏大怒,若是事態再發展下去,就怕牽連到我周家…”
周彧如此著急,更讓張延齡肯定心中想法。
若是人真跟你沒關系,他們查就查去,始終滿倉兒跟你的關系是旁人謊稱,你越是擔心,不正好說明事情跟你有關?
張延齡道:“既都鬧到陛下那去,那我們兄弟可就不好辦了。”
周彧笑道:“別人不行,建昌伯…還有壽寧侯您二位能說不行嗎?只要跟陛下打個招呼,就說此女已死,案子到此為止不就罷了?”
這架勢,周彧是想讓張家兄弟出頭,這是想利用他們兄弟。
“行吧,回頭有機會我去跟陛下說說,今天這頓酒…”張延齡嘴上好像是答應下來。
周彧很爽快道:“自然是記在鄙人賬上,這就讓人結了酒錢,不打擾二位的雅興,鄙人這就去了。”
先是本爵,又是我,現在更成了鄙人。
你周彧也不像是個有原則的。
張延齡琢磨了一下,好像大明朝的外戚就沒一個能上得了臺面的。
自己除外。
一頓酒,一直吃到日落西山才罷。
張鶴齡是徹底吃爽。
橫著豎著都被他玩,出來時搖搖晃晃,小曲哼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鴻運當頭。
“老二,你不會真打算幫姓周的去跟姐夫說那個什么案子吧?”張鶴齡似乎生怕弟弟沒事找事,出來還不忘問詢。
張延齡笑道:“大哥,你覺得咱兄弟是那種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人嗎?”
張鶴齡很認真搖頭道:“非也。”
“那就是了,他姓周的請我們吃頓飯,就讓我們給他辦事,他好事也想得太美,我沒給他倒打一耙就是好的。”張延齡悠哉悠哉道。
張鶴齡對弟弟的回答很滿意,笑道:“是我二弟!”
一行出了北居賢坊,再往前就是往崇教坊文廟和國子監的路,卻見很多讀書人正往前跑,好像要聚攏去湊什么熱鬧一樣。
張鶴齡皺眉道:“不會是上午那小子又要出來講學吧?有完沒完?”
張延齡一把抓住一個奔跑中的少年,問道:“這位兄臺,出了何事?”
那人瞪了張延齡一眼,發現張延齡衣著不凡背后還跟著不少家仆之后,不敢著惱,指了指文廟方向不屑道:“我等去文廟看好戲。”
“是何好戲?”張延齡問。
“當然是看衍圣公世子的好戲,聽聞今日他在朝堂上,被人道破原來竹生于石并非他所作,乃竊占他人文名,竟都被捅至圣上處,如此奸邪之人尚且留在孔家,如何代表大明禮教?我等都要去討個說法!”
看此人義憤填膺的樣子,大概是覺得被偶像所欺騙,群情激憤要去做聲討。
張鶴齡則不解問道:“什么叫竊占文名?”
“這位仁兄怕不是讀書人吧?連竊占文名都不知是何意?”此人一臉不屑望著張鶴齡。
張鶴齡當即要打人。
張延齡笑著阻止,道:“就是偷別人的名聲。安啦安啦。這位仁兄,既然人家是孔家人,你們這么去…不怕招惹是非?”
此人罵道:“他這種欺世盜名之徒,冒他人文名時怎就不想著會招惹是非?斯文敗類應該人人聲討,他都不配留在孔家!”
好家伙。
上午還是年輕才俊大明朝的第一偶像,下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這轉變也太…
你們這樣落井下石是不是太過分了?
應該向我張延齡學習。
要講道理!
張延齡琢磨了一下,突然發現眼前這個沖動的年輕人還很合自己的胃口,松開手,讓他繼續朝西邊的文廟追趕夕陽去了。
“我喜歡。”張延齡不由說道。
張鶴齡皺眉打量弟弟道:“你喜歡什么?”
張延齡笑道:“當然是喜歡看到這些臭老九內斗,他們內部打得越歡實,我們就越高興,不是嗎?”
張鶴齡板著臉道:“這群臭老九真不知是要搞什么,上午還湊在文廟門口聽那小子講學,怎下午就轉了風向?所以說書不是什么好東西,讀得越多,越容易變傻。”
言語之間好像他很有先見之明,沒有讀太多書,才沒有變傻。
兄弟倆在街口作別。
張延齡帶著不錯的心情回到家,被告知蕭敬已經在建昌伯府等了有快一個時辰。
“蕭公公,今日不見,這是往何處發財去了?”張延齡笑著問道。
這次蕭敬見到張延齡,不但是畢恭畢敬,上來一個躬身大禮,遲遲不肯平身,道:“建昌伯您說笑了。”
“您今日在朝堂上舌戰群臣,老朽回來后都聽人提及,您可真是我大明曠古絕今的人才,以后大明文壇可就要靠您…”
話被蕭敬說出口,說的人不覺得酸,聽的人都覺得酸得要命。
張延齡道:“蕭公公,你這高帽我可戴不起,我就是被人偷了點東西,在陛下面前要了回來。蕭公公不會是專程來說恭維話的吧?”
“沒有沒有,老朽絕無恭維之意,全乃發自肺腑。”
“今日前來是陛下讓老朽傳口諭,讓您明日早朝之后,入宮與四位閣老一同商議文廟繼嗣人選,老朽把話帶到這就離去,您貴人事忙老朽可不敢再打擾。”
蕭敬自己等了一個時辰才等到事主回來,虧他還真有心思等。
本來留個話通知一聲就行。
不過想了想,皇帝說讓張延齡跟四閣老一起商議文廟繼嗣人選,這么大的事,蕭敬還真不敢怠慢。
眼見蕭敬要走,張延齡問道:“蕭公公今日是去做什么,到現在才見?”
蕭敬苦笑著道:“對外人是不能說,但既是爵爺您問,老朽豈能不如實相告?老朽不過是去查個案子,乃東廠有人包庇歌女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