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乾清宮。
眾大臣結束了內廷廷議,四閣臣、六部七卿從乾清宮走出來。
廷議的結果,是皇帝暫時不追究增加耗羨的事,但戶部尚書葉淇也要引咎辭職,葉淇會在來日上朝時提出乞老歸田,到時朱祐樘會準允。
其他人先各回衙所,馬文升則陪同葉淇一起出宮。
“本清你也要看開,從朝上退下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但是馬文升同情葉淇,其實朝中核心元老都同情他,在于葉淇能力突出,這幾年戶部全靠他從各處歸攏錢財,才保證了大明朝的正常運作。
盡管葉淇所用的方法,很多不為世俗或皇帝接受。
葉淇苦笑道:“負圖你也不用安慰我,這次我輸得心服口服,誰曾想一個外戚能掀起這般風浪?”
馬文升無奈搖頭。
二人便有一句沒一句說著,到宮門前,雖然不是最終告別,但其實在朝中同殿為臣也只剩下一天時間,馬文升親自送葉淇上馬車。
葉淇的馬車顛簸中離開宮門,沿著東長安街到臺基廠,對面一輛馬車過來,兩馬車交錯時都停下來。
葉淇打開車廂的氣窗,而對面馬車氣窗露出一張成熟婦人的臉。
“葉部堂…”婦人開口。
葉淇抬手將其言語打斷:“以后再不是部堂,你們各做營生,戶部也不再過問。”
“何至如此?”
婦人聽到此消息,還是有些震驚的。
這幾年京師一些特定的商賈就是靠戶部的庇護才發展壯大,葉淇退下去,將意味著京師商賈勢力會重新洗牌。
“還是老夫麻痹大意,本想讓建昌伯不干涉田家藥材生意,可他畢竟得天子信任,弄巧成拙。早知如此的話,就算把京師藥材的生意都讓給他又如何?”
葉淇在馬文升面前說心服口服,其實他還是不服氣。
輸給誰不好,偏偏輸給不起眼的張延齡,跟大白天走路踩狗屎一樣晦氣。
婦人道:“不知戶部繼任部堂的是哪位?”
葉淇心情不佳,語氣也很低沉道:“尚且不知為何人,還要朝廷推議,此位置會空閑一段時間,長則經月,也不會從左右侍郎中拔擢,好自為之吧。”
葉淇沒有說太詳細,但他知道現在戶部是怎樣的光景。
既然皇帝下決心要整頓戶部,怎可能還會從戶部侍郎中拔個尚書出來?
葉淇將氣窗的簾子放下,馬車繼續前行,好像京師的功名利祿已與他無關。
京師崇文門邸店。
張延齡正在指揮錦衣衛的人查封,順帶將里面存放的藥材等貨物給搬運出來,再找人清點。
到過中午后,查封的邸店已經有六處。
“表兄,剛找帳房給核算了賬目,發現這些地方貯藏的藥材總數跟之前所記的對不上,好像真有藥材被人給偷運走,為數還不少,會不會已經被送到關外之地?”
金琦過來跟張延齡通報時,說得煞有介事,不知道的會以為商賈里通外邦是真實存在的。
“賬目和庫存對不上?”
張延齡用嚴厲的目光打量著一旁的張玉。
張玉面色很尷尬,之前他是跟張延齡商量好了要盯住田家的商鋪和貨棧,但顯然田家有所防備,光靠幾個人盯梢,怎可能完全盯防住?
蘇瑤從崇文門邸店中出來,一臉緊張道:“爵爺,好像我們蘇家的藥材也不在其列,都被人給調運走了。”
張延齡冷笑道:“田家的膽子可真是不小,敢跟老子玩陰的,把他們庫房管事的叫來,再把他們的賬冊給拿來,本爵爺要親自查賬。”
在場順天府和錦衣衛的人,都覺得張延齡是在白費功夫。
既然田家有意把貨給調運走,肯定不會記錄在賬上。
賬冊還是給張延齡找來,張延齡當即把賬冊打開,上面沒有任何阿拉伯數字,都是一串的繁體字,每個數字都非常復雜,讓人一眼看下去就很頭疼那種。
金琦湊過來看了看,登時一個腦袋兩個大。
“表兄,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田家的人抓來,一頓大刑什么都招了。”
張延齡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不是沒想過用刑逼問的手段,但問題是涉及到背后的徽商和戶部,有拷問的工夫,別人很可能早就再把貨轉運走。
所以這次他查封邸店是以雷霆萬鈞之勢,連田家那邊都沒打招呼,就是為避免提前走漏風聲。
他翻看很快,一目十行那種。
而且不挑復雜的數目字看,專門去看田家平時跟誰有生意往來。
“去把這幾個地方查查,還有這里…這是什么地方?為何田家有不少進項是從這里運來的?”
才一會工夫,張延齡已從賬目中找到端倪。
金琦緊忙將邸店的帳房抓來問話。
“回爵爺的話,這幾處地方都是京師徽州商賈的大倉,平時跟田家是有交集,但不涉及藥材。”
帳房雖然在極力否認田家跟這些徽州商賈做過藥材生意,但就算是金琦這樣沒多少腦子的,也聽出問題。
金琦順手將刀架在帳房脖子上,怒道:“耍老子玩是吧?既然以前做過買賣,這次很可能就把藥材藏在里面,快說是不是?”
“小人不知。”邸店的帳房又不是田家私人的,而是戶部稅官雇來的,他哪會知道那么詳細?
張延齡道:“有點腦子行不行,問他是不是有屁用?趕緊帶人去將徽州商賈的大倉查封,去晚了再轉移走,連線索都會中斷!”
金琦趕緊去通知了正在前面辦事的錦衣衛鎮撫使韓亭。
錦衣衛和順天府的人又浩浩蕩蕩往徽州商賈的大貨棧方向而去。
不到小半個時辰,連徽商大倉老巢都給端了。
“老爺老爺,大事不妙,咱在京城的貨棧被查封,連東江米巷的大倉都被人給占了。”
田府掌舵人田汝山從下人口中得知消息,一臉愕然。
最近這些日子,他為了活動朝中的人脈關系,可是送了不少的錢財到戶部。
“怎回事?不是戶部已經派人守著大倉?還有人敢造次?”
“不知。”
下人也很焦急,完全不知情況。
之前查封蘇家的那批藥材,田家也按照戶部的要求,都運到了徽商大倉,田汝山還指望著能把這批藥材賣出去,為近日巨額花銷止血。
現在橫生枝節,田汝山沒辦法,只能帶上十幾名家仆從府內出來,往徽商大倉方向去。
田瑛從外回來,不解問道:“叔父,這是要往何處?”
“出事了,別問,跟我走。”
田汝山把田瑛也帶上,田府的人也都拿著棍棒,殺氣騰騰往徽商大倉趕,到了才發現情況不對勁,與他們一樣帶人來討說法的徽商家族人員不在少數,一堆一堆密密麻麻的,可沒有一家敢踏進大倉一步。
門口守著的不像是普通官兵,威風凜凜的樣子一看就很有氣勢。
“田當家的來了!”
田汝山的到來,好像新聞聚焦人物,瞬間就被各家的東家和掌柜給圍起來:“…田當家的,可都是您惹出來的好事,官府的人說了就是來查你們的,可別連累了我們的貨!”
田汝山焦頭爛額,他自問錢都已經花上去,就不該出問題,隨即帶著人往大倉正門而去。
“何人敢在此造次?”錦衣衛將人攔下。
田汝山還沒說什么,田瑛已經一臉兇相殺出來,扯破嗓子道:“你們這群人好大膽子,竟然敢查徽商的貨棧,可知這是誰罩著的地方?信不信告上戶部,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田瑛年輕氣盛,沖上去便質問。
一旁的田汝山近距離看到這群人的裝束,心已涼了半截。
就在此時,里面傳來一個帶著嘲諷的聲音:“呦!我當是誰在外喧嘩,這不是田當家的?心情這么好跑這里來遛彎?也是巧了,正想找你去衙門問話,你就自己送上門。”
張延齡帶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而來,在他身旁是順天府尹張玉和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韓亭。
光是這架勢,就足以讓田汝山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