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張延齡錙銖必較的性格,別人打你,必定要十倍奉還,能這么善罷甘休的?
“張世伯,今天我前來,是來跟你借人。”
“我最近調查到,京師中有不法商賈,將藥材販運出北關,里通外蕃。”
“我需要從你順天府調一些衙差,去把京師中有可能涉及到此案的貨棧、店鋪一并給查封。”
張延齡態度非常誠懇,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張玉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問道:“建昌伯您可有公文?”
張延齡臉色轉冷:“查封幾個貨棧,還用朝廷公文?是否不相信本爵爺?”
張玉不想人前引起爭端,趕緊把張延齡拉到一邊,低聲叮嚀:“建昌伯,這京師中經營藥材最大的家族,乃是直通戶部葉尚書的田家,莫說京師的藥材,就連宮廷的藥材很多都是采辦于此。京師中達官顯貴之家,逢年過節或是遇到喜慶,田家都會有所表示,這俗話說拿人的手軟…”
張延齡打量著張玉,道:“看來順天府是收受賄賂,不顧朝廷法度,回護不法商賈?”
“沒有,沒有的事…”
張玉差點就要扇自己嘴巴。
不打自招。
建昌伯跟田家之間本身無瓜葛,所以田家不會送禮給建昌伯府,但順天府就不一樣。
順天府直接管轄京師要務,田家必定會在三節兩壽聊表心意。
張延齡之前還和顏悅色,此時態度變得蠻橫起來:“張府尹,咱話也就直說了吧,這次要么你聽我的,派人給我去查封貨棧,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不同意,那我回去就找都督府的人去查,到時出了岔子,可別說我沒來找過你,順天府要承擔連帶責任。”
“另外呢,你以后跟我張家也無瓜葛,弄不好,你這順天府尹也不用當了!”
張玉心中叫苦不迭。
人在衙門坐,禍從天上來!
我招誰惹誰?
若是這位小祖宗真跑到皇后那告我一狀,皇后再到圣上那說兩句,別說順天府尹,以后怕是連官都沒得當。
“建昌伯,您要調集人手,卑職還是可以給調的,但這件事連著戶部,戶部那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您看這…”
張玉知道自己不能回絕張延齡,但也要提前把話說清楚。
張延齡撇撇嘴冷笑道:“戶部要找你麻煩,直接說是我張某人做的,我查封幾個貨棧,戶部就敢出頭,那不明擺著告訴天下人此事跟戶部有關?”
張玉很想提醒,你動了人家的利益,人家豈會不找你麻煩?
不過對于建昌伯張延齡來說,頭上的麻煩如虱子一般抓都抓不完,多一兩件也不在話下。
張玉明知道張延齡在亂來,他還是要硬著頭皮上,在他看來得罪張家可比得罪戶部的大佬嚴重得多,作為傳奉官,要先為賜給自己官職的人負責。
在蘇瑤的帶路之下,順天府的衙差四處出擊,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將田家和李家在京師的主要貨棧、商鋪給查封。
李家那邊還好說。
田家在得知此事之后,趕緊疏通關系去順天府查問情況,通過小道消息才打探到這件事跟建昌伯張延齡有關。
“從未聽說那兩位國舅染指藥材行當,我們跟國舅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他為何要找田家的麻煩?”
田家的家主田汝山得知此事后,并不太緊張,他自問朝中關系人脈都打點好,光是被順天府針對不是什么大事。
一旁田府的管家提醒道:“老爺,這幾年咱并未打點兩位國舅那邊。”
田汝山面色凝重。
田家作為生意人,跟自己有利益瓜葛的才會去疏通打點,以往張氏兄弟再怎么囂張跋扈,也從來沒把手伸到商賈這邊來,最多是放放高利貸,田家又不缺錢,雙方自然就不需要有往來。
“包二百兩紋銀,送到建昌伯府。”田汝山沒轍,只能破財免災。
管家似乎并不贊同自家老爺的意見,他道:“若是建昌伯變本加厲也去針對別的行業,那時都會怪我田家開了個不好的頭。”
田汝山惱火道:“那能怎辦?咱的貨棧都被查,現在被查的又不是別人,照我的話去辦!”
“是,是。”
田家辦事效率還是有的。
張延齡才剛跟順天府把田家和李家的貨棧給查了,回到府上屁股還沒坐熱,田家就來送禮。
“爵爺,田家的人還算是識相,抬來一個銀箱,足足二百兩成色好的雪花銀,咱是不是可以罷休?”
南來色興奮異常,跟著自家主子出去走了半天,就賺了二百兩銀子,這么好的買賣以往可從來沒遇到過。
張延齡接過小狐貍遞來的茶水,呷口茶道:“二百兩就想我罷手?我要的可不是二百兩,乃是兩千兩,兩萬兩。”
“爵爺高明。”
南來色嘴上這么說,心里卻覺得張延齡嘴里都是無稽之談。
“出去把人打發!”
張延齡這邊把人打發走。
另外一邊田汝山得知張延齡不肯收銀子,便覺得事情很大,只能親自登門。
張延齡在自家正院接見了田汝山。
“爵爺,小人不過乃是城中一游商,所行不過是高買低賣小營生,卻不知何處開罪了爵爺,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以后節慶日孝敬府上。”
田汝山也是場面人,先是把自己姿態擺得很低,場面話也說得很足。
張延齡啐一口道:“本爵爺乃是協同順天府查案,管你什么田家王家的,只要涉案一概查封!”
田汝山一看這架勢,便知是金錢解決不了的,態度轉而有些強硬道:“爵爺,您可知小人背后也認識一些顯貴,戶部中也有人脈,您這樣不講規矩,怕是…不好收場吧?”
一介草民,居然敢出言威脅。
張延齡不由對這田汝山高看一眼。
老家伙,以為自己后臺硬就敢在這撒野?
“敢拿朝廷來壓本爵爺,把人給我打出去!”
田汝山還沒等繼續講理,就見一群護院沖過來,手上都拿著棍棒。
田汝山年老體邁,根本支撐不住,一邊讓下人支應著,自己則灰溜溜逃出建昌伯府,出來時還被人給悶了一棍子,腦門子鼓起個包。
他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趕緊將此事通知到戶部。
一石激起千層浪。
田家每年光是給戶部各職司衙門的孝敬,就有數千兩,且還有經營其它生意的家族,這些可都是戶部的搖錢樹。
戶科給事中馬上將此事添油加醋,參劾建昌伯欺行霸市云云。
趁朝議時,由戶部尚書葉淇在朝堂上將此事提出。
葉淇也算是弘治朝的名臣。
此人乃景泰五年進士,在弘治四年接替李敏為戶部尚書,弘治五年改“開中法”為“折色法”,是弘治初期戶部重大改革。
改革初見成效,但也因此肥了徽商,田家等家族正是徽商在京師的代表。
葉淇在歷史上,是在弘治九年四月致仕。
還有一個月…
大明朝的朝堂,本來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會說,更何況還是國舅欺行霸市這樣的“大事”,眾大臣不明就里,對張延齡好一頓抨擊。
朱祐樘看著滿朝大臣,覺得顏面掛不住,但他回護張延齡的心是不變的。
“諸位卿家,爾等也說了,建昌伯從未經商,跟城中富賈本無糾葛,怎就斷定他欺行霸市?”
“朝議后,派人召他入宮,六部部堂及內閣輔臣,散朝后移步乾清宮,聽聽他怎么說。”
朱祐樘臉色很不好。
從奉天殿出來時,蕭敬想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陛下。”蕭敬面色為難。
朱祐樘問道:“怎樣?東廠可有查出,事情根源如何?”
蕭敬搖頭道:“去查過,并不知國舅為何突然要以順天府查京師藥材商賈,或另有隱情。”
“這國舅,真不知在做什么,從不消停,若他不能說出個所以然,朕也要降旨罰他。”
蕭敬聽說朱祐樘要懲戒張延齡,心中在暗暗高興。
雖然蕭敬心是向著皇室,但也覺得張氏兄弟太跋扈,心想著能小懲大誡,不至于縱容壞了皇室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