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不敢!”
皇帝將話說到這份上,群臣哪里還敢接話,只是不停叩首請罪。
“不敢?爾等有何不敢?今日膽敢到太廟來哭諫,驚擾祖宗神靈,明日意欲上殿死諫,以成千古美名乎?
朕素來敬重爾等,然汝等視朕懦弱,難不成以為,先帝可用廷仗,我便因愛惜羽毛,不能動邪?”
“臣等從未有過此等想法,伏望圣主明鑒千里!”
“吾安得擔此重譽?自我登基以來,事事爾等必持反說,萬事不由朕出。
曩者昭烈帝托孤武侯,季漢雖政由葛氏,可祭依然由劉氏。
如今爾等一再逼迫,是你每的權利勝過葛氏,還是朕不如劉氏?連朕傳位之事,也要插手一番?”
“陛下此言差矣,臣等不及諸葛才德,陛下則才智遠勝劉氏,然宗廟繼統之事,豈可輕言妄動?
臣等敢問,今日陛下肆意更改禮法,那萬年之后,后繼之君,更改禮法,又當何為?
伏惟圣上英明神武,祖、宗之下多有不及,但天下大事,無過于宗廟繼統,今我等哭諫,非為私心,實乃擔憂國家正統耳!”
朱厚熜拿著劉禪與諸葛亮之事質問群臣,群臣自然不敢接話,事實上群臣權利的確不如諸葛亮,朱厚熜才能也的確在劉禪之上。
但是這是兩件事,跟權利沒有關系。
他們爭的是一個正統問題,同樣也是一個規矩問題。
禮法已經是限制皇帝唯一手段,如果被皇權突破那么從此以后,再也談不上限制皇權,皇權也會因此愈發膨脹。
因為后繼之君,會說更改禮法,祖宗已有制度,如何不得更改?
至于是不是有私心,那就只有大家自己清楚。
“古語云: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后繼之君,如果真的更改禮法,那也必然是禮法不合時宜,自然當改。
不然如今豈非還在用夏朝之法?你們都是弘文博古之士,難道連這點都不懂?”
群臣有話說,朱厚熜自然也不會虛,但凡一件事物,必然有正反,因此群臣能夠找到理由堅持自己看法,他同樣能夠找到證據,為自己的話立足。
“敢問陛下…”
正在群臣長篇大論之時,內侍急急忙忙跑到太廟告知:“啟稟陛下,貴妃與慈莊皇后殿下已至午門,即將往太廟而來!”
朱厚熜眉頭一皺,心道:“怎么前門后院都著火了?”
他敢肯定,這兩人絕對是為了周皙顏一事來,這點朱厚熜連猜都懶得猜。
既然是為了周皙顏來,那就一定不能讓群臣知道,不然指定要炸鍋,旋即朱厚熜神情變幻了幾下,便道:“難道爾等欲致先帝無嗣?皇長子過繼一事,不可更易,有司下去商議來問!”
“陛下…”
因為他必須要攔著陳懿蘊與夏皇后,因為國家制度,女子不可進太廟,皇后也是如此,只不過她能有一個時間段可以而已。
其實夏皇后還好,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皇后,多少會識大體,顧全大局,可陳懿蘊則不可能。
一來,對方初入宮廷,對于朝政大局什么的,并不是太清楚,二來,陳懿蘊可謂苦周久矣之心,人盡皆知,但凡有一絲成為皇后機會,朱厚熜相信她絕對不會放過。
由此朱厚熜提腿就跑,根本不顧眾人吶喊,也顧不得什么天子儀度。
當世雖明令禁止內庭干政,可實際上幫助皇帝處理朝政的不勝枚舉,且皇后為一國之母,如朱厚熜那般沒有任何確鑿證據,就封閉坤寧宮,絕對能夠引起軒然大波。
“新庵兄,你看皇上這是?”
皇帝突然離場而去,哭諫官員面面相覷,也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皇帝遇到何事,居然如此不顧天子儀度。
“唉,我哪里知道,走吧走吧,皇上話已經說到這般田地,我等在太廟哭諫確實不合禮法,散了吧!”
唐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面對同僚的問題更是無法解答,隨后搖搖頭作罷。
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哪里還是區區哭諫就能挽回天子心意的?
“難道我們就這么算了?”
群臣眼神充滿憤恨之色,咬牙切齒望著遠去的背影,憤憤不平道。
唐皋起身拍了拍膝下的灰塵,搖搖頭道:“不然還能如何?難不成真的兵諫?即使兵諫,也得我等手上有將士呀!
算了,數年宦海生涯,今早已心神俱疲,已經無力繼續,明日我便上疏致仕,歸田養老,順帶教育子弟!”
唐皋年紀不過五十余歲,在此刻卻顯得猶如日暮西山,說完之后,佝僂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出廟左門。
其余人聽后,略有所感,在場之人不但有正德年間舊人,甚至還有歷經正德年間磨難之士,一時間不免有些心有戚戚,隨后一眾人尾隨附言:“新庵兄稍待,我與君同行!”
“在下一同!”
“俺也一樣!”
官場便是如此,一旦覺得不如意,便會辭鄉歸野,這也是無可奈何辦法。
既然不能隨意,那就只好后退。
眾人攜手而出,其余人也尾隨其后,剛走出廟左門,便遇上吏部尚書喬宇、戶部尚書孫交、禮部尚書毛澄、兵部尚書彭澤、刑部尚書張子麟、工部尚書李鐩、通政使俞琳、大理寺卿鄭岳等衙門堂官、佐貳官怒氣沖沖往皇城而去。
毛澄邊走邊罵:“世上豈有這種道理?”
“我輩之恥也!”
“堂堂國母,無罪被鎖,若傳揚出去,我輩還有何顏面位立朝堂?”
唐皋等哭諫官員一臉霧水,旋即攔下眾人,先是按照禮儀畢恭畢敬行禮之后,再問:“諸位大人這是?”
毛澄等人也按例還禮,滿臉怒火沖天之色,憤憤回答:“剛才我們得到消息,圣人無故將皇后圈禁,所以才聯袂進宮詢問。”
“什么?”
“荒唐…”
唐皋等人聽后當即炸鍋,一下子各個都是群情激憤,一個個好似喝了白酒一般,面紅脖漲,緊攥拳頭,額頭青筋暴起。
皇后是國母,背后站著是天理,人情、禮法,皇帝不教而誅,如果他們還不動容,那還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
眾人苦讀圣賢書,或是為了報效朝廷,或是為了升官發財,但在此刻大家目標必須一致,那就是維護皇后地位。
皇后不是阿貓阿狗,是天下人的國母,如果有錯也只能昭告罪行之后,再行廢黜,而不是不教而誅,莫名其妙的就被圈禁。
如果皇帝的結發妻子,都能被無緣無故圈禁,那皇帝對待群臣,又該是如何處置?
所謂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無論是出于公心,亦或私心,這一刻也容不得他們推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