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對于清丈田畝根本不看好,認為吏治未清之前,清丈田畝純粹就是自尋死路。
首先清丈田畝,必須以集中所有力量執行,然而眼下連朝堂尚且不穩,又何談集中力量?
其次清丈田畝,以何人為之!
官場尸餐素位之人多如螻蟻,是否會懼怕反抗之力,從而執行新政之時拖沓。
或者蠅營狗茍之徒,是否會勾結大戶,殘害生民皆不可知。
至于大戶、宗親、勛戚是否會趁機造反,同樣未有可知。
楊廷和位居內閣大學士多年,對于國家弊病早已了解透徹,以國家之力,若是有人造反,未必還有能力一次鎮壓。
如果不能一戰畢功,時間一長,天下人都看到朝廷外強中干,屆時狼煙四起,又該如何御之?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楊廷和既然已是大明元揆,那么他必然需要做好分內之事,不然就是尸位素餐,枉食明祿。
不僅科道不同意,百官不同意,天下萬民也不會同意。
皇帝是他與張太后一同所立,若是皇帝因此亡國,他也難逃其咎,更無顏面對大明歷代先帝。
楊廷和之言朱厚熜聽了個明白,其中道理非常顯然。
其意并非不同意,而只是不同意現在。
歷朝歷代兼并土地之害,在場之人無人不知。
但能將清丈田畝成功者,則寥寥無幾。
是故聽后緩緩頷首,然后又環顧四周:“你每覺得如何?”
“臣等以為元輔所言甚是,清丈田畝非同小可,兼并土地最烈者,當屬宗室、勛戚,若是陛下一旦決議清丈,彼輩安能如朝廷所愿?
可若是不清宗室、勛戚,只清豪右、大戶田產,彼輩亦不會如朝廷所愿。。
是夫孟子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伏望陛下三思,待吏治肅清之后,再行整頓田地。”
群臣也都是老辣之輩,對于清查天下良田之事,同樣并不看好。
因為清丈田畝肯定不能區別對待。
可若是全面開炮,國家必然沒有能力彈壓。
前一個全面開火劉瑾,死了還不過十余年,眾人未敢忘卻。
可若是區別對待,那么所謂的推行新政肯定不能成功。
即使成功,早晚也會有反復一日。
但張璁則不肯茍同,他今日主要便是跟楊廷和抬杠,在皇帝面前露臉,故而才會在此刻提議清丈田畝。
不然以他才能,又怎會不知,此刻想要清丈田畝,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雖然楊廷和之言有理有據,但其根本不慌,在群臣話畢之后,便道:“啟稟圣人,臣竊以為元輔所言大繆,誠然老子有云:治國如烹小鮮!
然俗語云:沉疴當用猛藥,亂世須用重典!”
楊廷和當即怒而大喝:“放肆,小輩安敢置喙朝政,來人叉出去!”
楊廷和聲音之大,威嚴之重,連朱厚熜都被嚇了一跳,群臣更是屏息斂聲,靜若寒蟬,誰也不敢觸碰楊廷和眉頭。
朱厚熜自是怒不可遏,立馬拍板喝止:“楊廷和,你眼中可還有朕這個君父?”
夏言看到朱厚熜發怒,眼珠子轉動一番之后,立馬跟上:“此君前奏對,元輔如此可有臣道?
群臣并非你楊廷和家仆,縱使語言不當,當請示圣人處決,豈能任你決之?
且你每每在陛下未曾說話之前搶言,是何居心?莫不是將圣人試做劉協?”
楊廷和此時也才醒悟過來,匍匐于地:“臣楊廷和君前失儀,請陛下重罰。然張生此言,實乃禍國殃民之言,還請圣人罷黜,以正朝綱。”
楊廷和也是一時氣急攻心,沒想到區區無品的觀政進士,竟然一再挑釁內閣元輔威嚴,甚至質疑他的話,這讓他如何忍受。
楊廷和秉國近十年,往日倚靠正德信任,便是吏部尚書也需要給他一點點顏面,即使持反對意見,也不會在這種場面落他面子。
托正德之福眾人多少給點面子,楊廷和跋扈氣焰則日漸強盛,到了今日有反駁者,他便忍不住當場爆發。
“是否處決,朕自有主張,這里乃是文淵閣議事之處,并非你家,更不是你的一言堂之地!”
朱厚熜雖然沒有準備讓楊廷和下臺,但不意味著他不會敲打對方,一句不輕不重之言后,對著張璁道:“繼續說!”
張璁也沒理會楊廷和,而是繼續回奏:“臣竊以為,吏治雖為首要,但民生亦不可緩之。
天下萬兆百姓嗷嗷待哺,我等朝臣可一拖再拖,即使賦稅減少,也可拆東墻補西墻,緩緩度日。
可百姓若是無田,則必然成為流民,屆時只需有心之人蠱惑,必然揭竿而起。
雖然眼下朝廷無力清丈天下,但可以清丈京城,臣有聞北直隸多有勛戚兼并土地,而且自正德年間伊始,宮中內侍竊主上威福,大勢兼并土地,造成皇莊阡陌連田,使得百姓無田可耕,因此民怨沸騰,臣請陛下徹查皇莊。ωωω.⑨⑨⑨xs.co(m)
且不說歷代天子是否知曉黃莊有多少被寺人侵占,便說天子受萬民供養,何須做出此等殘民之舉?
臣竊以為,皇上當將自成化、弘治、正德年間所并田地,歸還百姓,與民更始,如此盛世可期。”
如果說楊廷和患不均,但張璁卻將不均問題看的更加深入,將真正平均點指出。
祖制本無皇莊,乃是突然興起,經正德年間快速爆發,將京城周邊田地一舉囊括。
既然清丈天下,張璁又豈會將皇莊忽略。
固然皇莊被查,天下人未必愿意清丈田地,但皇莊不查,則必然會有更多人觀望,打著不公旗號,進行攻訐朝廷。
張璁與楊廷和相同點,性格都有些跋扈,但不同點在于,張璁初生牛犢不怕虎,敢于直指真正弊端。
清查大明田地,需要從皇室開始。
而楊廷和永遠只敢在邊邊角角,進行一些縫縫補補之功。
這與二人地位有關。
楊廷和若建議清查田地,若是觸怒皇帝,則會立刻被罷免,朝廷之事瞬間變成一團亂麻,從穩定朝局而言,他不可能如此魯莽。
而張璁即使被罷黜,對于大明官場而言,只不過少了一個觀政進士,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并不能影響大局。
群臣對于張璁如此大膽建議,皆是瞠目結舌,用難以置信眼光看著張璁。
皇莊之害,無人不知,也并非無人勸諫。
可如今皇帝剛剛登基,還沒摸清楚對方命脈,張璁暫時連官都不是,就敢建言清查皇莊,實在令人佩服。
正在眾人驚愕之際,夏言咳嗽一聲,走出錦墩拜奏:“臣夏言附張生之言,蓋皇莊者,國朝本無典制,今已蔚然成風,圣人欲復祖宗之法,當首清皇莊。
天子本受萬民供奉,怎可以閹豎為爪牙,與民爭利邪?
臣以為,清丈田畝,當首查皇莊。
一者可退田還民,使百姓可有田耕種;二者彰顯陛下愛民之心,百姓必然感激不盡;三者皇莊多為寺人打理,其中腌臜無數,可借此溯本還源,四者有查皇莊在先,日后清丈田畝,天下必然景從。
陛下富擁四海,天下一切皆為皇家之土,所需之物,也由天下奉養,是故皇莊可有可無,還望圣人民鑒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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