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五月、丙寅日!
旭日驅逐大明的夜幕,一縷辰陽直射琉璃金瓦,變得威嚴壯麗,氣壯山河的紫禁城,鐘聲逐漸響起,內侍也忙進忙出,澆水凈道。
是日,青衣貢士在禮部官員引進之下,跨過天子五門,越過內金水橋,抵達西角門外東西向序立,文武百官一如常朝一般,各服素服側立一旁。
朱厚熜穿著缞服如期而至,百官見天子到來,站出朝班行叩頭禮。
隨后侍班鴻臚寺官引貢士,對朱厚熜五拜三叩頭禮之后,各分東西侍立。再由鴻臚寺上謝恩見辭禮。
禮畢朱厚熜回文華殿,除卻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詹事府、翰林院堂上官;禮部尚書、侍郎的提調官,兩名監察御史監試官。
翰林院、春坊、司經局、光祿寺、鴻臚寺、尚寶司、六科、及制敕房為受卷、彌封、掌卷,錦衣衛等巡綽官,禮部儀制司印卷官外,鴻臚寺、禮部精膳司供給官,無關人等全部退朝。
鴻臚寺將貢士引進奉天殿前丹墀內,早已在兩廡的試桌。
伺候策問的執事官,舉策題案進入殿中,翰林院官將策題,遞付禮部,然后放于鴻臚寺在昨日安排的題案上。
執事官將策題案,由左階抬到丹墀東面,再禮部官散題。
三百五十余名貢士分案而坐,等待著禮部官員散題,當試題發放之時,貢士站出座位,跪地接受考題。
當貢士接過考題,細細審查一遍之后,各個眉頭微蹙,此次考題為:「皇帝制曰:朕惟自古人君臨御天下,必慎厥初,而為其臣者亦未嘗不以慎初之說告之。
蓋國家之治忽,君子、小人之進退,世道之否泰,其機皆系于此,誠不可以不慎也。然觀之詩、書所載,則亦不能無疑焉…
漢、唐、宋以來,其君臣之間蓋無足與于斯者。然一代之治功、論議…與夫先天要說之十事,奉天罪己之一詔,元修德為治之十要…其與十漸之慮,五始之義…其果無大相遠歟?
取益稷明良庶康之一語,建號紀元…特進爾多士于廷,咨以慎初之道。
爾多士,尚酌古準今,稍經訂史,明本末之要,審先后之序,悉意敷陳,用輔朕維新之意。」
其核心在于論古今帝王治理天下異同。
這個題目范圍極廣,想要做出滿意答案,非通歷代制度很難答出。
若非是在考場,貢士都要掀起喧嘩一片。
這道策論考驗實力,是故考場士子有得面如灰土,有得閉目冥思,有得撫胸長吁,有得撾耳撓腮,哪怕張璁亦然如此。
明代士子不怕有范圍考試,就怕這種無范圍題目。
蓋此題涉及法今王,還是法古王這種千古爭論,更容易涉及隱射朝政,從而被罷黜。
這時朱厚熜、袁宗皋走進殿內,看見貢士一副撾耳撓腮的模樣,笑著問道:“諸君子這是怎么了?千軍萬馬都闖過了,難道在這最后一關卡住了?”
百官對于朱厚熜的到來也感到突兀,雖然明面上說進士為天子門生,廷試不設主考官,皇帝親自取士,可實際上明代皇帝在殿試之時,基本上不到場,只在文華殿欽點百官已經選定好的試卷而已。
今日朱厚熜突然駕臨,則讓百官尤為震驚,是故當即準備起身相迎,朱厚熜緊接著說道:“掄才大典為國之重事,爾等不必拜迎,以免攪擾考子。”
說罷徑直往御座走去,后邊拿著題奏的宦官,緊隨其后。
朱厚熜就是打算著,一邊批閱題奏,一邊主持殿試。
這是新朝第一次殿試,不得不讓其謹慎行事。
隨著時間拖移,朱厚熜也看完題奏,全部批發,命黃錦將其下發諸司,開始巡視考場。
此時的考生早已沉浸在考試當中,根本沒有察覺巡視考場之人,多了皇帝的身影,只顧著奮筆疾書。
殿試好比后世高考,乃決定一個人命運唯一路途,商人子考中進士,則可以名正言身穿錦衣,軍戶考中進士,將來就有可能除籍與平民一般,民戶、匠戶等等同樣如此,不由眾人不奮發圖強。
雖然廷試通常不罷黜,可誰也無法預料,就一定不罷黜…
走著走著,朱厚熜便看到一人試卷,上書“臣聞帝王之御天下也,有治法,有心法。酌其因革,制其緩急,足以周天下之務,立天下之綱,是謂治法;根于躬行,原于心得,使其出之而有本,運之而不窮,是謂心法…
欽惟皇帝陛下,睿哲天挺,仁孝夙成,昔潛藩邸之時,已系元元之望,一旦龍飛虎變,御極當天,宵旺孜孜,勵精圖治,任耆舊之臣,厘積習之弊,天下之人莫不延頸舉踵,觀政聽風,思見德化之成。
臣以草茅,首蒙賜對,雖至愚陋,不足仰承休德,而喜慶之深,敢不掇拾舊聞,對揚清問之萬一?”
雖然還未寫完但是立意已明,其以“法治”與“心治”作答,以“心法”存于內為治世之本,“治法”施于外為致治之用。只有本端而末治,體立而用行,方為治不易之常道。
換言之,即治法與心法并舉,方能抵達大治之目的,才能盛世可期,中興在望。
唐虞三代之所以能盛治,且為歷代之榜樣,其核心在于“得心法而舉治法”,而三代以下,并未臻于大治者,皆“心法不純,而治法亦有所未備”。
當然這番策論肯定是高屋建瓴,有些并不在實際當中,然以此人二十余歲之齡,能夠寫出這篇策論已經實屬難得。
蓋其答題,皆出自于書籍所載,在并未涉及任何實地政務,僅憑書籍所得知識,就能寫出如此雄文,絕非易事,亦可管中窺豹,其基礎功底之雄厚。
其字跡清晰工整,所有文字皆入印刷一般,大小一致,文章亦是華國章句,讀之令人口齒生香,實在是絕佳文章。
朱厚熜瞟了一眼名字,然后將其記在心中,此人歷練一番可堪大用,潛力絕對不遜色內閣諸位老辣大學士,只是因為年輕,經歷甚少顯得有許些稚嫩之處。
對方感覺身后有人,回頭一看,見到是朱厚熜嚇得一個激靈,準備起身見禮。
朱厚熜輕撫其背,附耳輕言細語道:“不用見禮,好好考試,莫要辜負一身才能!”
說罷朱厚熜繼續巡視其他考子,只留下這個考子愣在當場激動不已。
待收拾心情之后,雄心萬丈的他,提起狼毫繼續他的殿試之路。
惟有考中進士,方能竭股肱之力,為圣君效死,至于能否考中好名次,其心中已然并不在意。
只要能夠為圣人效力,向使小吏亦何如?
效力在于盡心,而非在于官位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