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則是楊廷和權利問題。
楊廷和現如今所能倚靠的,唯有他那數十年的老資歷,以及身后黨羽的抬舉。
真要將皇帝逼急了,朱厚熜掀臺子,楊廷和根本無反抗之力。
這也是楊廷和不如朱厚熜的根本原因。
“慈壽皇太后何如?”
張璁依舊不進入主題,繼續挑著一些看似有關,實則無關的問題,繼續鋪墊。
王瓚吃了吃了一口菜,飲下張璁所斟之酒后,悠悠道來:“皇太后雖才能不如前人,且偏愛張家,但德行遠蓋趙宋劉娥。”
張太后能力不足,這是朝臣共知之事,天下人并無其他意見。
不過其能力雖然不足,且對于張鶴齡、張延齡過于偏愛,典型扶弟魔,但極少干政。
除卻正德駕崩到朱厚熜登基這段時間,心里有過一絲覬覦之心,但最終還是被楊廷和勸止,并未真正逾越行事,這也是為何王瓚會說張太后德蓋劉娥。
畢竟劉娥可是有過穿袞服謁太廟,雖然被減去兩章,與真正袞服有所不同,但依舊屬于僭越行事。
張太后卻至始至終都沒有!
這也算是朱佑樘,給明朝留下唯一的好處了。
如果張太后一意孤行,楊廷和及朝臣未必攔得住。
同樣也是因為張太后才能不足,不然也不至于被楊廷和一句話所打發。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眼下張璁只是問張太后何如,沒必要太過引申。
“皇太后比之圣人何如?”
“論才論德,皇太后皆遠遜天子!”王瓚搖了搖頭回答。
張太后自皇帝入宮,不過一夜之間就被朱厚熜蠅頭小利所獲,居然自己提議讓朱厚熜生母入宮,讓朝臣死戰之心一刻瓦解。
相反朱厚熜自入宮以后,步步為營,全面發展,且權勢一日勝過一日。
直到如今皇太后,已經惟皇帝命是從,將禁中把控的嚴嚴實實,現如今百官想通過內侍探聽大內消息,已經千難萬難。
而至于想謁見皇太后,也是難如登天。
這也是為何皇帝如此肆無忌憚,堅持讓百官重新議定正德廟號、謚號,甚至提議廢除歷代天子廟號。
因為內宮現在海清河晏,并無半點消息傳入,起碼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風聲會傳到張太后、夏皇后耳中。
如此朱張氏,又如何能夠比肩朱厚熜?
“那楊新都可否與張太后互通有無?”
“無法!”
“既然如此,小宗伯因何如此躊躇不前?當今天下乃圣人所掌,陛下口含天憲,一言而為天下法,且圣德賢明,非古之堯舜無法比肩。
而楊廷和雖一時人杰,但終歸只是凡夫俗子,豈能與陛下相抗?
且夫陛下旨意,在璁看來并無任何紕漏之地,左傳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又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
祖宗之朝,百廢待興,故而不定宗廟,祭祀之禮,延續前朝陋習。值眼下國祚百余年,若明知錯而不改,豈非有違圣賢之理?
今楊新都固然可與陛下做一時之爭,然其身為臣子,則注定不成。屆時足下不從圣意,觸怒龍顏,皇帝是否會因此牽連猶未可知。
若順從陛下之意,則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可期,王公也可安穩度日,何樂而不為?
若公與石齋公意見相同尚可,可您卻與其素來不合,何必與之一同得罪天子?”
對于張璁之言,王瓚并不引以為然,于是說道:“今從陛下,來日亂政我等從與不從?”
“非也!我有言在先,公此身在廬山耳!”
“何解?”
“自古文臣死諫,武將死戰,乃是天地至理,若皇帝亂政,我等死諫,匡佐圣王即是,何須憂心日后從與不從?”
“今日陛下之旨意并未有錯,然而群臣卻一意孤行反對皇帝,這豈不是因人廢事?
即使皇帝有錯,那也是日后之錯,與今日何干?”
“百官結黨違逆上意,激怒龍顏,屆時圣人復太祖舊事,緹騎四出,緝捕天下,朝政有何人處置?百年之后,后人謂今日忠邪?奸邪?
楊石齋不過是為了維護手中權柄,故而不讓陛下達成所愿,美其名曰唯恐陛下日后肆意妄為,破壞祖宗成法。
可這與公有何干系?難不成您想要與楊新都沆瀣一氣,對抗朝廷邪?”
在張璁看來,這種有罪推定論實在不可取。
皇帝日后如何誰也不知,但以以后可能會行事張揚,不聽臣言,從而執意在此時違逆圣意,實在是不可取之事。
這件事本身在于皇帝無錯,反而是舊黨有別樣心思,故而無理取鬧,強行阻止。
可最后結果必然導致激怒皇帝,以結黨營私之名,一如明太祖處置淮西黨一般,倒時誰對誰錯?
文臣死諫,武將死戰古之至理,可這些皆立足于做法有理的情況。
若是文臣邀直買名死諫,也能算忠心?
若是行不義之戰,武將焉能為國死戰不休?
俗語云“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可如今無論是除了人情,天理、禮法皇帝都有足夠的立足點,而且并非是穿鑿附會,的的確確沒有半點混淆概念。
反而舊黨則除了占據人情,無論天理、禮法沒有一種占據。
想要贏下這場戰役,恐怕絕無任何勝算,反而還會將朝政拖下泥潭。
而且此事原因便出在皇帝,與楊廷和二人身上,王瓚與楊廷和本就不合,又何必為其獻身?
誠然中立不代表為其獻身,但一定會為他人鋪路,完全不值當。
王瓚聽后心中的天平也微微傾斜,誠如張璁所言,這件事最主要變是楊廷和勢弱,走到最后根本無法扭轉失敗趨勢。
如果將這件事持續發酵,事情絕對會超乎所有人預料結果。
將原本一件小事,最后變成滔天禍事。
屆時株連清算,他也未必能夠安穩渡過。
遂點點頭說道:“秉用所言也不無道理,只是眼前事態并非如此簡單吶!我若反對楊新都,以其現有權利,可命其黨羽攻訐我,陛下愛惜羽毛,必然會隨同臣議…”
這也是王瓚原有的擔憂之一,楊廷和雖然無法對付皇帝,但若對付他區區一個禮部侍郎,問題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說手到擒來。
“小宗伯過憂了,如果替圣人張目,即使被彈劾無非便是罷黜,早晚還會起用,有何畏懼之處?
且依圣人重用臣公之德,私以為并不會罷黜,而只是遷至南京。您如今官居禮侍,極有可能會遷南禮,等待事態明了,再遷北吏,或是入閣也猶未可知。”
張璁雖對朱厚熜并不是太過了解,但同樣也能猜到,如果王瓚此時替他發聲,絕對不可能將其棄之敝履。
君王講究賞罰有度,這種將人當馬桶,用臟了就換的做法,日后還有何人愿意為君王賣命?
由此可見,只要為朱厚熜張目者,絕對不會被棄之敝履,除非真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且證據確鑿,不然百分之一百會事后起復。
“嗯…”
王瓚陷入深思當中,他在權衡其中利弊,到底應不應該像張璁所言,為王前驅。
想了半天,不見結果,隨后又道:“此事茲事體大,我還是先想想。今日暫且不論此事,喝酒喝酒!”
“小宗伯說的是,喝酒喝酒,不談這些煩心之事。”
有些事點到即止,不可點倒即止,逼人太甚只會適得其反。
故而兩人便沒有再繼續談論國事,轉而推盅把盞說著一些茶余飯后笑談,以及家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