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討論會就此不歡而散,楊廷和等人在朱厚熜走后,立馬起身怒斥夏言、賈詠、史道、嚴嵩等人:“亂國家者,諸君耳!”隨后拂袖而去,其余黨羽也尾隨其后。
賈詠、夏言、史道、嚴嵩等人面面相覷,對著楊廷和等人背影,冷哼一句:“哼!”
重新議定廟號、謚號決議之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因廟號所聯系的乃是宗廟、祭祀等一系列制度,一旦沒有廟號,則祭祀制度也會因此做出調整,并不只是簡簡單單,廢除一個廟號就足以完事。
帝辛因為祭祀問題,而被天下諸侯反叛,歷史早已見證。
難道是帝辛做錯了?
從后世角度,帝辛選擇無疑是正確選擇,雖然出發點不是體恤人命,但論跡不論心,其所作所為,的確是正確。
但當時不一樣。
當時傳統便是如此,而且數量也在逐年遞減,帝辛突然不許,這天下諸侯誰能受得了?
最主要還是,帝辛依然祭祀,其人祭人數與其父數量相差不大。
這不是典型和尚的頭,你摸得我就摸不得?
于是諸侯反商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現在情況同樣相差不遠,自魏晉南北朝之后,歷朝歷代都是凡帝王必有廟號,已經成了近千年的習慣。
這個時候突然來個復古改制。
會不會有人借此機會造反?
猶未可知…
眼下的問題在于,朝堂上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正德、弘治遺臣,民間還有成化遺臣。
把成化、弘治等人廟號除了,這些人該怎么說?
而且成化還是皇帝祖父,還未親絕,卻急于去掉廟號,是不是顯得朝廷有些刻薄,有些寡恩?
藩王在此刻鼓搗靖難,朝廷又拿什么抵御?
誠然藩王如今是爛泥一攤,多數不得民心,想要裹挾百姓造反并不容易。
如同朱宸濠,僅僅一個月就被王守仁所剿滅,比剿滅山賊、流寇都速度。
可要是野心之輩商量好,一同討伐朝廷呢?
以現在能餓死耗子的國庫,有錢請邊軍再次入京勤王?
有些事真不是腦袋一拍能夠決定得了。
可往小里說,漢朝因為宗廟制度,撕扯數十年,也沒有掀起什么風浪。
而且這是有例可循,非無理取鬧,又怎么不可以?
即使有藩王想要造反,也絕對沒有這么容易。
固然眼下國勢有些頹危,但皇帝自登極以后,屢施仁政,各地衛所也能看到一點點亮光,未必愿意附和藩王造反。
且大明藩王名聲太臭,即使愿意追隨的,也不會有太多人,實在沒有必要太過于擔憂。
這也是為何夏言等人,面對楊廷和之言,不屑一顧的原因之一。
會議雖然不歡而散,但風浪卻無法停歇。
等到今日消息傳達各個衙門之后,整個北京衙門全部炸開鍋,上至一品大員,下至未入品小吏,都在為此事爭吵不斷。
其中猶屬禮部、太仆寺、光祿寺、宗人府、翰林院、都察院、六科,更是一邊翻閱典籍,一邊爭相辯論。
但結果明顯,傾向于朱厚熜意見官員,占據上風。
畢竟這件事首先在于明朝無明文規定,明代歷代皇帝功績,也比不了劉啟,先天性缺點之下,無法在辯論中取得勝利。
但因為正德關系,同樣也因為朱厚熜出身關系,故而守舊派數量要比保皇黨多。
于是乎這場爭議,便一直持續下去,甚至已經彌漫至民間,士林之人、學宮弟子、科舉士子都參與此次爭論當中。
禮部作為掌管國家祭祀、禮儀衙門,同樣也是此次爭議最熱烈的部門之一,禮部左侍郎王瓚迫于衙門爭吵不斷,故而向毛澄報備病假,今日并沒有上班。
毛澄本就因為朱厚熜要重新制定宗廟制度,感到萬分頭痛,而王瓚卻又畏畏縮縮不發一言,是故當其請假之時,想都沒想就同意。
沒有王瓚這個佐貳官掣肘,他就能更好把控部務,甚至可以說,毛澄巴不得王瓚請假。
心煩意亂的王瓚,回家換上燕服之后,便乘坐馬車,慢悠悠往東華門東二里燈市。
帝京景物略·卷二·燈市曰:「…太祖初建南都,盛為彩樓,招徠天下富商,放燈十日。今北都燈市,起初八,至十三而盛,迄十七乃罷也…
市之日,省直之商旅,夷蠻閩貊之珍異,三代八朝之骨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集…」
燈市有通衢大道三行,市分四列,故稱之“九市開場”
雖然眼下并非上元節之日,且也是在白天,但來往行商者甚多,各自操著蹩腳的官話,互相交流。
時至白日,天南地北的商賈貨隨隊分,哪怕燈市有著三條通衢,此刻也是人不得顧,車不能旋,闐城溢郭。
坊市制度自衍生到現在,規矩早已深入人心,一座座市廛鱗次櫛比,一個個商鋪星羅棋布,一聲聲吆喝之聲,充斥著整個坊市。
尋眼過去,細葛、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瑁、犀、象之珍,亦有蕉、龍眼、荔枝、稻米、香燭、獸皮、文寶、衣物、熏香、布匹、染料、牲口等應有盡有。
市中商鋪參差聳立,有趙家的餅、王家的米店、胡家的衣店、韓家的花店、魏家的粉店、齊家的鞋店…
畢竟此京都首善之地,天下政治中心,是故只要當世所有之物,燈市必有售賣之人。
只不過這些商鋪,多是勛戚以及士大夫家人或者仆人所經營,真正普通人商戶并不多。
來往人群摩肩擦踵,天南地北人群皆匯聚其中,如牽著牛、馬、羊等牲口販賣的蒙古人、女真人,全身裹得嚴嚴實實,膚色黑黃的西域人,還有碧眼金發的羊人,至于身材矮小邁著八字步的東瀛人,和與明人衣著五官極為相似的朝鮮人同樣也不會缺少。
大明乃天朝上國,雖然眼下對于火器研發,已然開始落伍與洋人,但在亞洲這篇廣袤的土地之上,依然是當世大國。
哪怕是百死不僵的殘元,也要承認大明宗主地位,雖談不上萬國來朝,但區區一些外夷百姓,進入中國實乃常事。
自從正德八年葡萄牙人,與大明相交,后來更是借走臺灣之后,華洋來往就變得更加密切。
每年都少不了,一些頸帶十字架,手里拿著一本書神神叨叨的傳教士,進入中原大地,傳達西方教義。
時至今日,中華百姓見到這些人,早已如同見到暹羅、魯迷、天方、撒馬兒罕、土魯番、烏斯藏、占城、安南這些地方之人一般,沒有任何驚訝感。
甚至有人已經被其教義所化,成為一個虔誠教徒,幫著這些異族傳播教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