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雖無祖制,然事急從權,青史只會說大王英明神武,而非不守祖制!”
這不?
楊廷和一套引經據典,就可以瞬間壓制祖宗制度。
固然祖宗制度是牛。
但是我按古之圣君之言,選擇事急從權,那又有何不可?
總的來說,所謂的祖宗制度,看有沒有決心去破。
想要破,從四書五經,和歷代史書里面去找,一樣能夠找出反對的話。
而且很多東西,古代已經玩過不要了的東西,后世接著玩,這種事情數不勝數。
朱厚熜聽后擊節叫好,然后說道:“善!元輔先生引經據典,不愧為狀元之才。那孤尚有疑問,還請先生作答!”
楊廷和坐直身子說道:“殿下請言,臣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吾若在文華殿受箋成為儲君,那吾為何人之嗣?”
這個問題是他一直以來很想問的,他要是按照內冊制度來受箋,那他是誰的太子,不可能是正德帝的吧?
楊廷和斬釘截鐵:“自然是孝廟!”
這也是滿朝文武百官,大家的共識,同樣也是古代小宗繼承大宗的必然路線。
但是朱厚熜聽后就驚了:“窩屮,我又換爸爸了,這他么不是欺人太甚嘛!
誰當爸爸,我沒啥意見,反正都是便宜爸爸。
但是能不能事先咨詢一下我這個當事人?
讓人喜當兒?文武百官可真尼瑪會想!”
朱厚熜假裝火氣沖天,一把將紗冠摘下,扔在地上怒罵:“孝皇山陵崩塌已十六年有余,孤方十五,自有父母,安得為他人之子?”
這便是問題所在,朱佑樘死了十七八年了,朱厚熜才十四歲而已,這又不是有小蝌蚪保存庫,可以保存起來,以后再生。
面對朱厚熜摔帽子,毫無君儀行為,楊廷和也頗為惱怒,當即呵斥:“大王失儀了,以嗣君之禮入宮,克承大統,乃是宗法制度所在,絕不可更弦易張!”
“你…”
朱厚熜剛準備破口大罵,袁宗皋生怕出現大問題,于是立馬將地上翼善冠撿起,走自朱厚熜身邊附耳私語:“大王莫要失儀!”
聽到袁宗皋勸告,朱厚熜也只能暫時忍氣吞聲,接過翼善冠重新戴好,接著發問:“敢問元輔先生,孤是否已然繼承興王之位?”
“然也!”這點楊廷和無從辯駁,這還是他吩咐毛澄做的。
“遺詔是否尊奉,太祖洪武皇帝,皇明祖訓·法律中‘兄終弟及’一文,命孤繼承帝位?”
“然也!”
“遺詔是否明言:‘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嗣皇帝位?”
“然也!”
楊廷和答完最后兩個字,全身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搖搖晃晃了起來。
因為這件事,草擬遺詔之時,王瓊就反駁過,認為楊廷和自作主張。
不過因為當時的楊廷和,與后宮聯手權勢滔天,又素與王瓊不合,故而并未理睬。
只是他如何想到,年紀才剛剛到達十四歲的朱厚熜,居然也能在遺詔中,找出他的紕漏,進行攻擊他。
“來人,賜軟坐!”
有道是,宜將剩勇追窮寇,莫要沽名學霸王!
朱厚熜見楊廷和被他問的搖搖欲墜,便讓內侍賜一個綿錦墩,準備趁他病,要他命,非要問的對方灰溜溜走。
楊廷和佝僂著背,喉嚨沙啞著感謝:“謝殿下!”
楊廷和重新落座之后,朱厚熜緊接著又說道:“既然如此,孤以興王身份入京,以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之子嗣皇帝位。
同樣也是依照皇明祖訓中兄終弟及一文,以大行皇帝之弟身份克承大統,而非以皇太子身份入京。”
說到這里,朱厚熜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門呵斥:“那這以皇太子之禮,走東華門,在文華殿登基,請元輔先生告知,是何緣故?”
楊廷和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本身朱厚照突然駕崩朝局動蕩,他與張太后慌忙之間敲定繼承人,然后匆忙草擬詔書,然而卻將環節問題弄錯,這才有今日之事。
原本是因該在安陸直接冊立朱厚熜為皇太子、皇太弟身份,然后進京繼承皇位。
可忙中出錯,變成了先繼承興王爵位,再入京嗣皇帝位。
等他發現的時候為時晚矣,于是楊廷和想到了,在這個時間點彌補,這套程序,只要完成了,同樣符合禮法。
可未曾想到朱厚熜,居然拿此當做攻擊點!
一時間,楊廷和感覺自己頭痛欲裂,從沒想過這件事會變成今日這般棘手。
雖然他希望出現一個聰慧的圣君,來挽救弘治和正德時期糜爛國事。
但是卻不想在這一刻碰到,因為他不想朱佑樘絕嗣!
他是成化年間進士,深受弘治、正德信任。
與朱厚照的感情更是非比尋常,如何能夠眼睜睜看著朱厚照、朱佑樘絕嗣?
“元輔先生?”
“額…殿下請繼續說,臣正在聽!”
朱厚熜的話驚醒了,正在內心煎熬的楊廷和,一絲血沫從嘴角溢出。
但他好像沒有感覺到,可能是因為方寸大亂,已經麻木了…
“吾已說完,還望元輔解答!”
楊廷和進氣多,出氣少,一字一句的說道:“殿下英明,神智不下祖、宗,雖有理有據,依臣看來,始終有違祖宗家法,乃是詭辯之術。
然大王所問,臣卻不敢妄自決斷,還需與公卿商議,再做答復!”
被逼入墻角無可奈何的楊廷和,只得對朱厚熜的問題緘口不言,保持觀點。
“無妨,吾有的是時間!”
“臣先告退!”楊廷和艱難的起身,隨后告辭。
“吾送元輔!”朱厚熜也起身攙扶這位老者。
他們暫時還沒仇怨,不過是因為立場不同,又因為對方苦苦相逼,所以才發生矛盾。
如今對方被他問的啞口無言,而且好像還氣急攻心,受了不小的傷。
朱厚熜也因此動了惻隱之心。
沒有想過再繼續為難這個老人!
“不敢,不敢!殿下圣明天聰,仁孝之至,臣為社稷幸,不過老臣依舊不改初衷…”
“元輔過譽,小子不才,亦受圣人之道,此人之常理,只是望先生,周全吾父子之情!”
朱厚熜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實則狗屁父子之情,要說原身還真有。
現在的他,只想以孝道撬開朝臣“固若金湯”的合作。
楊廷和拒不作答,蹣跚離開宮殿,朱厚熜也一路相送,直至殿外。
袁宗皋及時對著行宮內侍說道:“送元輔先生回去,一路上走穩點,萬不可有失!”
楊廷和現在可不能死,死了不是代表朱厚熜就沒人阻攔了。
而是代表整個大明亂了。
說他是國之柱石,是一點錯都沒有的。
“遵命!”
兩個內侍,左右各一個,攙扶著楊廷和,緩緩走出行宮。
剛剛行至半路,楊廷和只感覺后來一陣腥味上涌,急忙從懷中抽出,一張手帕緊緊捂住嘴巴。
良久之后,打開布帕,一看是灘鮮紅的血液,一時間愣著的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說道:“先帝呀,臣有愧厚恩,孝宗陛下,臣…”
一句話還沒說完,楊廷和雙目緊閉…
“來人,來人…”
兩個內侍急得四處喊人,楊廷和要是有事,那他們兩個鐵頂缸,替朱厚熜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