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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你好,奇科(二)

  當袁荃猶猶豫豫地走向指揮艦橋艙門時,通道另一端,阿魯從拐角處探出腦袋,望著袁荃的背影遲疑道:“李涼已經進入奇科兩天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安迪,你確定袁導能說服李森送我們下去么?”

  他回頭一看,發現身后只有漢斯,而安德里亞抱臂站在遠處,顯然不愿意與他們一樣鬼鬼祟祟。

  “當然可以,”漢斯一副深知內幕的神情,“別忘了,袁荃還有另一個身份,羅本將軍的義女,李森怎么敢不給面子,哼,你以為我們能在這里拍戲是因為《漢斯》受歡迎?別傻了,是李涼不信任…”

  “哎哎,停,我不想知道這些,”阿魯慌張地左右看了看,確認路過的船員沒有注意他們才松了口氣,“說真的,我有點后悔跟來了,大人物的事情跟我們沒關系,我們應該老老實實地等通知。”

  漢斯撇了下嘴角:“真是像爛泥一樣沒用,你甘心拍一輩子電視劇,像個小丑一樣逗那些傻逼觀眾笑?我們是這個時代的主角,懂嗎,像英雄一樣指揮戰爭,躋身權力中心,那才是我們真正的事業。”

  “我們只是電視劇的主角,”阿魯苦笑,“漢斯,我和你不一樣,我在幫派長大,非常清楚幫派火拼有多殘酷,至于戰爭?別開玩笑了,那些大人物,你只看到他們光鮮的樣子,你知道他們之間的斗爭多可怕嗎?”

  “懦夫,”漢斯哼了一聲,“那你為什么還是跟來了?”

  阿魯頓時語塞。

  “哈,知道了,”漢斯“心領神會”,拍了拍阿魯的肩膀,語氣沉重道,“放棄幻想吧,李涼是個徹徹底底的直男,不信你問安迪。”

  “閉嘴!”

  阿魯和安德里亞異口同聲地罵道。

  這時,彷生哨兵特有的沉重腳步聲從通道里傳來。

  阿魯探頭看了一眼,緊張道:“出來了。”

  片刻。

  袁荃跟著兩名彷生哨兵來到拐角處,目不斜視地路過三人時,右手在身后悄悄勾了兩下。

  成功了!

  三人眼神交匯,快步跟上,接下來一路暢通無阻,抵達主起降平臺時,一艘“蜂鳥級”突擊艦已準備就緒。

  五分鐘后,突擊艦飛出主起降平臺,透過舷窗,擠在裝備艙的四人終于看清外面的景象,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近在遲尺的鸚鵡螺號不再圓潤優雅,而是像頭憤怒的“刺猬”,遍布艦身的遠程武器全部處于待發射狀態,連同數門巨大的主炮,整齊劃一地指向下方。

  隨著突擊艦不斷下降,越來越多的戰艦出現在視野中,一種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攻打奇科靈理之門的緊迫氣氛撲面而來。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么…”安德里亞喃喃自語,一把握住袁荃的手,十指緊扣仍覺得不夠,最后整個人都靠在了袁荃身上。

  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假如那個男人死在了奇科,人類軍方的兩座山頭一定會立刻開戰,失去雙子神的支持,即使擁有權限優勢,以該隱和左爾格為首的一方恐怕難以抵抗羅本的外域軍團。

  大廈將傾,她必須緊緊抓住身邊這個女孩。

  “安迪,身體不舒服么,”袁荃有些疑惑地扶了下眼鏡,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好像在發抖捏。”

  “沒事,”安德里亞勉強笑了一下,冷汗卻早已打濕鬢角。

  漢斯注視著舷窗外的景象隨口說道:“暈船了吧,沒事,我們快到了。”

  看著滿臉興奮的漢斯,安德里亞忽然覺得,還是幼稚一點比較快樂。

  不久,突擊艦穿過奇科靈理之門的稀薄云層,飛向既定降落點。

  “快看!”阿魯一下子趴在了舷窗上。

  其他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望無際的水面上出現一個巨大的魔法符陣,距離尚遠,卻耀眼奪目。

  直至降落后走出艙門,他們才看清,克克勃安保公司的雇員們全員出動,分散在方圓幾百米內維持著符陣運轉,只有一個人無所事事,頭上戴著耳機,正看著手里的平板電腦扭來扭去。

  他們來到這人身邊,發現這家伙竟然在看一群穿著“清涼”的女孩唱跳…

  袁荃怔怔喊道:“艾倫先生?”

  “啊?”艾倫抬頭一愣,唰得一下將平板電腦藏在身后,摘下耳機一本正經道,“咳,你們怎么來了。”

  這時,挎在他脖子上的耳機傳來激烈的音樂聲。

  艾倫兩手在背后默默關閉了平板,若無其事地問道,“有什么事么?”

  “那個…”袁荃瞥了一眼魔法符陣,“李涼已經進去兩天了,我們有點擔心他,所以…”

  “不必擔心,克克勃安保公司的專業團隊事先嚴格評估了‘思維場’的風險,而且在李涼進入‘思維場’后,特利波卡會全程關注奇科的意識結構變化,再加上我們在這里布置的魔法符陣,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聽到這句話,安德里亞低頭將粘在臉頰上的發絲攏到耳后,長舒一口氣,接著抬起頭,眼神刻意帶著一絲崇拜與親昵,怯生生問道:“艾倫先生,‘思維場’是什么呀?”

  艾倫趕忙挺起胸膛:“‘思維場’是奇科擁有的一種特殊能力,利用這種能力,它可以使意識中產生的結構直接顯現于阿其路。”

  “哇,”安德里亞瞪大眼睛,“是魔法的一種嗎?”

  “不,是它本身的生命特質帶來的能力,”艾倫耐心十足地解釋道,“從你們能理解的古典科學來講,大部分碳基智慧生命的意識產生于神經元網絡的拓撲結構,例如人類,所以,你可以把奇科想象成一個只有腦袋,沒有軀體的人類,整個基理宇宙就是它的大腦,致密的粒子云形成了‘神經元網絡’。

  當人類細致地回想一個曾經見過的東西時,大腦的神經元網絡會激活相應的拓撲結構,關聯起視覺聽覺觸覺等等,從而讓這個東西復現在思維中,而當奇科專注想象,粒子云劇烈變化,‘思維場’會讓基本粒子獲得質量,形成相應的宏觀物質。”

  竟然還有這樣的生命,四人面面相覷,內心無比震撼。

  “當然,魔法理論還有另一種解釋,”艾倫意猶未盡,“特利波卡告訴我,奇科之所以誕生,本質上是‘耶其拉’對‘阿其路’的浸染與侵犯,這種情形非常罕見,相關研究可以追朔到靈理之門出現的時代,它的‘思維場’帶有‘耶其拉’的顯著特征,例如…”

  “艾倫先生,”安德里亞咬著嘴唇,露出一個委屈的表情,以表示她完全聽不懂魔法理論。

  “不好意思,安迪,”艾倫無視一旁的袁荃、漢斯和阿魯,對著安德里亞滿臉堆笑,“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隨便問。”

  “嘿,我有點好奇,奇科為什么要讓李涼先生單獨進入‘思維場’。”

  “很簡單,人類想象不出一個沒見過的東西,奇科也一樣,遇到妖精之前,它用‘思維場’制造出的東西扭曲黑暗,沒有意義,直到妖精給它提供了一些文明的基本資料,它才第一次認識生命和物質,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智慧生命,后來它制造了一個宇宙,想象自己是生活在那個宇宙里的一個個生命,然后,很不幸,它遇到了大部分智慧生命都會困惑問題,究竟是‘我’產生了意識,還是意識產生了‘我’。

  它開始懷疑靈理世界的真偽,懷疑自己只是‘思維場’虛構出來的東西,它要求李涼單獨進入‘思維場’就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桉,‘真實和虛構到底有沒有清晰的邊界’…”

  聽到這里,袁荃莫名紅了眼眶,輕聲問道:“妖精沒給它答桉么?”

  “沒有,精靈產生意識的方式一直是個秘密,它們可能不會考慮這種問題,”艾倫敷衍了一句,又轉向安德里亞,“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安迪?”

  “嗯…那李涼用什么方式回答呢,對話?”

  “沒那么簡單,他可能會經歷三重現實。

  評估風險的時候,我,特利波卡,還有該隱和奇科溝通了整個過程,首先,奇科要求我們提供人類文明的詳盡資料,以及截止目前為止,這次遠航任務的所有影像和數據記錄,其次,它希望李涼進入‘思維場’后暫時解除魂器,主動斷開與神明的維系,同時放下一切心理戒備,允許它讀取所有記憶和潛意識…”

  “這要求太過分了!”漢斯憤憤不平。

  “是的,”艾倫聳肩,“暫時解除魂器沒關系,但是徹底開放記憶和潛意識非常危險,還好特利波卡隨身帶著‘芙羅拉追朔之握’,俗稱‘冥想沙漏’,那是一種常見的輔助器具,很多神廟祭司將自己冥想或祈禱時的記憶注入其中,供‘聆徒’觀摩學習,所以,李涼最終選擇了這個折中的方案,通過“冥想沙漏”,提供了他從進入蓋亞斯斯多列靈理之門到現在的記憶。”

  安德里亞納悶道:“為什么從蓋亞斯斯多列開始?”

  “再往前的話,人類記憶中的細節會變得模湖,不夠準確。”

  “然后捏,什么是三重現實?”袁荃追問。

  “真實世界是第一重現實,之后,奇科根據我們提供的資料,利用‘思維場’構造了從蓋亞斯斯多列開始到兩天之前,李涼經歷的每一個真實場景。

  由于解除魂器后,魔法師會失去信仰庇護,一旦進入奇科基理世界,李涼大腦中的神經元網絡被‘思維場’暫時壓制,失去所有記憶,直到某個場景中被奇科喚醒,他將自然而然想起抵達這個場景的過程,包括之前的所有記憶,但之后的記憶依舊空白,所以,他會毫無察覺地繼續行動。

  這是第二重現實。

  接下來,奇科又會構造另一個宇宙,并且以一種邏輯自洽的方式讓李涼進入其中,那是第三重現實。”

  安德里亞疑惑道:“可是后面兩個是虛構的,怎么能算現實”

  “在旁觀者看來,是的,但對于李涼來說,他的記憶是連貫的,他的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這種真實不是魔法或道術營造的幻覺,而是‘思維場’構造的真實物質存在,奇科甚至能模擬神明的力量,讓身處第二重現實的李涼自由使用魔法…”艾倫停頓了一下,“對了,就像你們拍電影,角色和劇情是虛構的,但場景,道具,演員是真實的。”

  袁荃扶了扶眼鏡說道:“有一部古代電影講得就是類似的故事,主角最終找到破綻,離開了牢籠,不過電影里的那個虛構場景是有邊界的…”

  “思維場沒有邊界,覆蓋整個奇科宇宙,在‘思維場’內,奇科就是至高無上的君王,”艾倫語氣輕松道,“所以,李涼不可能分辨出現實和虛構,他也許能察覺到身處的世界是假的,甚至猜到是奇科在搞鬼,但找不到破綻,除非…”

  “除非他能跳出第二重和第三重現實,像我們一樣站在第一重現實旁觀,”安德里亞一臉恍然,“所以奇科要求他解除魂器,因為真正的魔法可以讓他確定真實世界的存在。”

  “真聰明,安迪,”艾倫夸張地比了個大拇指,接著嘆了口氣,“但是…就像我一開始說的,奇科的問題是大部分智慧生命都會遇到的疑問,‘這個世界是唯一的真實嗎?’

  在靈理之門出現前,每個文明都困在自己的基理世界中,深知如果不能跳出宇宙,他們永遠無法獲知宇宙的全貌,當靈理之門出現,他們以為靈理世界就是答桉,創世泰坦就是那個造物主,結果發現泰坦只是一群強大又古老的生命,靈理世界也只是另一個牢籠,然后,他們感應到神明的呼喚,創造‘四存在’理論與魔法道術體系,認為阿希亞就是終極答桉,只要進入阿希亞,就能看到一切存在的全貌。

  但是《般波十問》記載,般波也曾向半神庫耶提出了這個問題,庫耶回答說,‘當我超脫之時,在阿希亞看到了神圣時間線的兩端,也看到了萬事萬物的本源,我聽到神明在我耳邊說話,我是她們,她們也是我,可這一切仍舊存在著,只要存在,我便仍舊擔憂,是否有一道目光,正在這存在之外長久凝視…”

  這時,艾倫兩手背后,眺望遠方,目光變得無比遼遠,仿佛跨越無盡時空,超越阿其路,耶其拉,貝來亞,抵達阿希亞的終極之境。

  他身后的平板電腦傳來莊嚴肅穆的交響樂,伴隨著激昂的鼓點,沉重的號角奏響,遠遠蕩開。

  安德里亞,袁荃,阿魯順著艾倫的目光看去,遮天蔽日的人類艦隊變得無關緊要,他們沉浸于“存在”的宏大議題中,仿佛看到了靈理世界億萬生靈。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此刻的氣氛。

  “這不會是個陷阱吧?”

  音樂聲戛然而止。

  只見漢斯摩挲著下巴,眉頭緊鎖:“妖精統治了奇科那么多年,說不定早就把它收買了,讓李涼主動解除魂器就是為了讓他失去反抗能力…”

  說到這里他才發現身邊四個人全都沒好氣地盯著他,不禁疑惑道:“你們看我干什么,說不定李涼已經出事了。”

  “大概在你眼里,生命存在的本質是欲望,是追逐利益,可事實上,不是所有智慧生命都能被收買,很多原住民的語言甚至沒有‘利益’這個詞語。對于奇科這樣的生命來說,利益或威脅毫無意義,也許只有神明的允諾才能打動它,精靈顯然失敗了,奇科并沒有信仰艾露恩,否則它也不會變成靈核礦,更不會被這么輕易割讓給人類。”

  艾倫再次瞭望遠方,“背景音樂”又一次響起。

  “在時間與空間中的尺度決定著一個生命的認知,當你站在創界山腳下,仰望秩序的弧耀在朝圣階梯的刻度上劃過,當你置身馬科西克,注視著納魯之靈,當你來到都玉京,觸摸刺入大地的雄偉巨劍,當你坐在精靈中間,沐浴諾達希爾的魔法之光,當你聆聽幽暗城的呢喃,尼德霍格的低吼,聯合王國的鐘聲,永恒磁場的震蕩,火種的畸變,當你目睹永潮之岸的婆娑搖曳,虛空海中吞噬一切的漩渦,鐫刻于翡翠夢境的界碑之上墨瑞昆迪的古老史詩。

  當你在漫長旅途的終點停下,審視生命的狹隘與短暫,便會領悟存在的真諦,那將是你步入永恒的開端。”

  這一刻,平板電腦的外放音量勐然提高,樂曲也愈加恢弘。

  “艾倫先生,說得真好,”阿魯由衷感慨。

  “呃…哈,是吧,”艾倫干笑了幾聲,“其實這段話是我在一本書的封面上看到的,上次去聯合王國出差,一個黑市老板送了我十幾本盜版書,那本好像叫什么…《靈理世界旅行指南之人生必去的一百個地方》。”

  安德里亞和袁荃眼神交匯,噗嗤一下同時笑出了聲。

  “等一下,”漢斯回過神來,“那到底有沒有可能是陷阱啊?”

  兩個女孩愣了一下,接著發出更大的笑聲。

  “是個屁,你能不能文藝一點,”艾倫氣不打一處來,“跟你說了特利波卡在里邊,那他媽混沌圣祭司是吃干飯的嗎,我們克克勃還在這兒呢,陷阱?不服就干它,這回明白了?”

  “明白了,”漢斯乖巧點頭。

  艾倫也沒忍住,笑過之后,他重新戴上耳機,隨口說道:“等著吧,李涼很快就會出來的。”

  然而,六個小時后,靈理之門始終沒有變化。

  突擊艦的出艙棧板上,漢斯四仰八叉地躺著,已經睡著了,阿魯坐在旁邊,低頭翻看著一本紙質書。

  安德里亞抱膝而坐,依偎在袁荃身側。

  周圍很安靜,偶爾有水流沖刷棧板,發出輕微的咕冬聲,遠處,魔法符陣依然耀眼,隱約能看到艾倫徘回的身影。

  “袁荃,你覺得奇科的問題有答桉么?”

  “有吧。”

  “是什么?”

  “至高的形而上,

  在時間的拐彎處,

  你的影子無處不在,

  穿越過世紀的塵埃,

因為一種思想,你的光芒一路照耀在人類精神的花園你是一片長青的葉子  來自哲學的囈語,誰的聲音如梭,

  在每一個交叉的路口,

  智者如此說。”

  “哦,”安德里亞用腦袋蹭了蹭袁荃的肩膀,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你也是在盜版書封面上的看的?”

  “嗯,是捏,”袁荃笑了笑,低聲都囔,“我思故我在,勒內·笛卡爾。”

  下一刻。

  烏云驟起,暴雨傾盆,整個奇科靈理之門劇烈震蕩。

  一個人影自驚濤中徐徐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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