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世間(四)

　　特勤艦寬敞的休息艙里，陶一然蜷縮在角落里埋頭抽泣，蹲在一旁的鐵錘顯得手足無措，翻來覆去地說著“不怕不怕”

　　其他考生們扎堆聚在遠處竊竊私語，目睹了起飛前的那一幕，他們看向陶一然的目光都帶著一絲同命相憐的意味。

　　這次遠行太過倉促，每個人都沒有足夠時間去和過去的日子好好道別。

　　對未來的迷茫漸漸代替了初次乘坐飛船的興奮，休息艙內很快沉寂下來。

　　三個小時后。

　　引擎噪音終于消失，雖然沒有感受到任何顛簸和失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已經抵達目的地。

　　登船時負責指引他們的是一個滿臉笑意的女人，此刻走進休息艙，興致勃勃道：“親愛的孩子們，經過三小時十五分的飛行，我們終于到達此行的終點。”

　　考生們各自拎起背包，圍攏過來。

　　陶一然站在鐵錘身邊，臉上依舊掛著淚痕，不過情緒好了很多，主要是鐵錘過于執著，她懷疑自己如果不停哭，鐵錘會把那句“不怕不怕”說到天荒地老。

　　“在下船前，我必須再強調一次，”女人說話時兩手揚在半空，“接下來的一周，將由我，溫丁格T，負責大家的飲食起居以及其他雜項事務，你們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找我。”

　　有人立刻出聲問道：“姐姐，你是個機器人嗎？”

　　這個問題簡直問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哪會有人叫“溫丁格T”？臉上還總掛著滲人的僵硬笑容。

　　“不，”溫丁格T舒展雙臂，原地轉了一圈，“瞧，我是一個彷生人。”

　　鴉雀無聲。

　　“誰還有問題？”溫丁格T環顧一周，輕盈轉身，揚起一只手，“沒有的話，請大家帶好隨身物品，跟我來。”

　　陶一然隨隊伍向外走去，心里默默下定決心，不管用什么方法，自己一定要爭取落選。

　　反正像這樣的遴選，選上很難，落選想必簡單得很。

　　就在她琢磨著怎么裝出又笨又懶的樣子，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古怪的聲音，聽著像在空曠房間里安了一臺鼓風機。

　　她掂腳看去，不遠處就是兩人寬的艙門，正在徐徐落下。

　　下一刻，排在前面的考生們沸騰了。

　　“哇”

　　“操…”

　　操著各種語言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所有人推推搡搡地向前涌去。

　　片刻，陶一然被后面的人擠出艙門，瞬間愣在原地。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直徑大到難以目測的圓柱形空間，中央靠近地面的位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球體，表面如水面般蕩漾不休，無數造型古怪的飛船正從上方落入球體，每艘飛船都拖曳著大型結構體，像是某種零件，同時又有無數空載的飛船從球體側面浮現，緩緩上升。

　　仰頭望去，圓柱空間筆直地向上延伸，一節節架設著照明，直到遙不可及的最高處，上下川流的飛船變得只有火柴盒大小，在圓形的蔚藍穹頂出現，消失。

　　藍色…難道是，天空？

　　這一刻，呼嘯而過的風吹亂了她的發梢，巨型空間，神秘球體，機械設備，軍隊，飛船，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構成了一副宛如神跡般的畫面。

　　陶一然大腦一片空白，一股深深的戰栗從腳底竄上心口，全身泛起雞皮疙瘩，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這就是希安嗎，這就是，世界的真相嗎？

　　溫丁格T的聲音響起，帶著笑意，激昂詠嘆：

　　“歡迎來到——鎮界堡！”

　　中京下城區。

　　作為曾經中京幫派間最重要的“調停”地，“三個火槍手”餐廳擁有獨特的象征意義，凡是有資格在這里吃飯的幫派老大，往往意味著他的實力受到了古老家族和強大幫派的一致認可。

　　如今，毀于妖精戰爭的“三個火槍手”原址重建，卻不復昔日榮光，偌大的餐廳內，只有一個人在吃飯。

　　“在這等我。”

　　餐廳門口，利維抿著嘴唇，拍了拍竇明的肩膀，按照提前約定好的計劃，獨自一人走進餐廳，來到唯一的“顧客”面前，彎下腰，低聲說道：

　　“拉里。”

　　壯碩如熊的勞倫斯胸前挽著白色餐巾，正在專注地切割一塊牛排。

　　“拉里，”利維抬起頭，盯著勞倫斯的表情，片刻點頭，“OK。”

　　接著，他抽出腰間的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即將扣下扳機的一刻，勞倫斯握著餐刀的手停頓了一下，抬眼說道：“我在吃東西。”

　　利維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最終放下槍轉身向外走去：“Fuck，我會在垃圾場給自己挖一個尸坑。”

　　“站住，”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利維回頭，只見勞倫斯扯下餐巾擦了擦嘴，有些困難地從卡座擠出來，不緊不慢地走向門口。

　　“跟我來。”

　　走出餐廳來到路邊，勞倫斯仰起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天幕。

　　利維瞥了一眼滿臉焦急的竇明，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這時，原本模擬著晴空的天幕突然暗澹，直至漆黑。

　　每天早上都能聽到的播報聲從天空傳來，只是此刻的語氣變得極其嚴肅：

　　“全體市民們，現在是3028年1月1日11時45分，十五分鐘后，雙子神將走出神廟，降臨世間。”

　　“請所有市民前往室外，天幕將轉播神廟實況。”

　　“市民們，我們將見證一個嶄新時代的開始。”

　　“歷史會記住今天，會記住，我們每一個人。”

　　伴隨著鏗鏘有力的話語，半空川流往來的飛艇凝滯半空，街道上行駛的機動車和浮艇紛紛停下，人們出現在街頭巷尾，仰頭望著天幕。

　　十二點整。

　　天幕重新亮起，顯示著神廟前的景象。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中，神廟巨門開啟，九人徐徐步出，走在最前方的是，雙子神。

　　鏡頭慢慢拉近。

　　竇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瞬間感覺被一股電流集中，整個人都麻了。

　　自己竟然猜對了，雙子神是…李涼先生。

　　緊接著，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大K，看到了該隱，Sonoya…

　　“雙子神說，今日我的國降臨，使我可以住在你們中間。”

　　洪鐘般的聲音從天而降，只見李涼走進了信徒中間，和每個人握手，交談，鏡頭緊緊跟隨，捕捉著那個不再是符號，而是“人”的“雙子神”。

　　轉播還在繼續，勞倫斯卻收回目光，低沉道：“接下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老大說，你們的命，先留著，”說完轉身走回餐廳。

　　竇明和利維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幾分鐘后，天幕顯示的場景從神廟切換到了一間辦公室，聯席會議總席首次露面，發表新年致辭。

　　“下城區的市民們，我是李汝…”

　　一直到整場轉播結束很久，竇明依然坐在路邊，呆呆望著車水馬龍。

　　傍晚來臨時，身旁的利維站起身，嘆了口氣：“陶一然應該不會回來了。”

　　竇明低頭笑了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