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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拔營而走

  三天,只短短三天時間,偌大的商丘城墻就被徹徹底底地扒毀,連護城河都被填得十分平整,成為了一座不設防的城池!

  闖曹大軍在商丘附近還要再停留幾天,以便將商丘周邊各州縣火急火燎地催征糧草,以備即將開始的圍攻開封之需。

  然而在幾天里,袁時中和他的小袁營突然成為數十萬大軍所矚目的對象,一夕之間,就變成擁戴闖王的榜樣和楷模,尤其是獲得了李自成的歡心和倚信。

  當然,曹營的羅汝才同吉珪等人對袁時中卻是另有看法,他們認為袁時中對于闖王的忠誠,并不能使人十分相信,這其中或許另有所謀,不過他們與李自成也并非一心,此刻完全就是隔岸觀火的心態。

  甚至就連闖營中的總哨劉宗敏、大將李過、田見秀、李巖等幾人,也感覺袁時中此舉不會那般簡單,但礙于闖王的顏面,只能在暗地里多注意,卻并沒有在闖王跟前明言。

  那篇頌揚李自成功業事跡的稿子,已經以袁時中的親自執筆的名義,請宋獻策與牛金星二人看過,雖略有修改,無非也就是增加些歌功頌德和“天命攸歸”的話語,再呈請闖王親自審閱后,便即迅速仿照民間流行式樣刻成幾套木版,印成一本本小書。

  好在破睢寧和商丘城時,搜羅到許多的細麻紙、白綿紙之類,而這份頌揚闖王功業的小本兒子只有寥寥數頁,足可大量刊刻印制。

  袁時中更是為此傳下軍令,將隨軍工匠與戰士眷屬都集中起來,邊印刷邊疊成小本子,用針線縫好,再切去了毛邊,散發給各哨頭目,由文書教給士兵們不分晝夜地背誦。

  小袁營的戰士們絕大多數都是苦大力的底層農民,他們個個皆是文盲,斗大的字不識得幾個,只能死背口歌,且還不能背錯一字,背好的有獎勵,背錯了可就只有軍棍伺候啦。

  《將士必讀》在小袁營雖未能做到人手一冊,卻也相差無幾,每日里隨時都有可能被抽查,無論是出營、入營,甚至在營內行走,都會隨時被抽查到,大家都被軍棍打怕了,無不用心背記。

  闖王老府眾將士皆李自成的嫡系人馬,又多系陜西老人,對于小袁營這一情況自然是樂見其成,更有甚者還跑到小袁營,拉關系索討此《將士必讀》,爭相傳誦不絕。

  羅汝才對于小袁營的表演,一直是冷眼旁觀,雖然對袁時中的這點小動作有些看不上眼,但軍師吉珪卻在一旁提醒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你的意思…?”

  “我與劉玉尺頗多接觸,觀其談吐,對闖王并不歸心,而今又如此一番作為,怕是已生出異心,有了想要脫離的念頭。”

  “哦。能確定嗎?”

  “雖未得袁、劉承諾之言,但觀其動作,怕是已占了八九成。”

  “好。若真如此,倒是去了我一塊心病啊!”

  羅汝才因得了吉珪提醒,雖不十分情愿,卻也礙于情面,當著闖王的面囑咐袁時中:“侄女婿,你印那個小本兒子編得真好,可得給我曹營將士們也分發幾千本才行啊。

  不能只給老府的闖營將士,而不給我曹營將士吧,若你這般厚此薄彼,我可不會答應!”

  袁時中聞言趕忙欠身笑道:“大將軍容稟,非是末將不給曹營兄弟,只是一時間趕印不及,這才沒有恭送大將軍寶帳。還請大將軍寬限幾天,時中定當親自恭送道大將軍寶帳,絕不敢有誤。”

  羅汝才笑著對他說道:“這事兒你記在心上就好。你夫人是大元帥養女,你也算是咱羅某的侄女婿,可不能只認親丈人,不認我老羅這個便宜丈人啊。

  我曹營人馬眾多,你不送來幾千本,可不夠咱用的,要真是那樣,我不但要責備你袁時中,待見了我那慧梅侄女兒,也少不得要當她的面前數說你幾句。”

  聽了羅汝才的話后,連闖王李自成在內,眾人都是一陣大笑。

  小袁營將士熟背《將士必讀》的同時,仍在嚴懲說“闖王”閑話的人,其中有的被梟首示眾,有的穿耳游營,有的挨了鞭子,一時間處處小心,所有人都深怕無意中說了錯話,橫禍飛身。

  但即使如此,在袁時中與劉玉尺、朱成矩等人的精心安排謀畫之下,小袁營將士們的心中并不恨袁時中,反倒是同情他在闖王和老府大將們的威勢之下,不得如此作為。

  袁時中在闖營中的地位也因此大為改觀,他不僅真正成為李自成的心腹愛將,也受到了闖王“乘龍快婿”的真正公平對待。

  因見小袁營騎兵不多,李自成為彰顯其對自己的忠誠之功,特意賞賜給他戰馬五百匹,此外還有上好盔甲八百副,上等好弓三百張,精良火器五十件。

  很快,闖曹聯軍便從商丘城下開拔,向西北方的開封府城進兵,為著沿途繼續收集糧草,大軍每日只行進約四十余里路程。

  袁時中此刻雖然已經得到李自成十分寵信,更享受著慧梅出眾美貌和純真愛情,但卻絲毫沒有改變他想要脫離闖王的決心。

  闖曹聯軍主力由寧陵、睢州,經杞縣到陳留縣境停下,另派一支偏師略向西北,經內黃鎮到蘭陽西南,與到達陳留的主力匯合。

  小袁營奉命隨主力西行,在經過睢州時,闖王命袁時中留下三千步兵,糾集城內百姓鏟平睢州城墻。

  因為還要鏟平杞縣和通許的城墻,袁時中經與劉玉尺商議后,特向闖王請命將拆毀兩城的任務,交給小袁營來執行,李自成見其意甚誠便欣然同意。

  闖曹大軍在陳留和蘭陽之間廣闊地帶,收割田間熟麥,征繳糧草,四天后杞縣與通許的城墻也全部拆毀。

  臨近中午時,袁時中前往陳留老府駐地謁見闖王,向其稟報扒城和征集糧草事宜,闖王對于小袁營的表現十分滿意,特賞一千兩銀子作為慰勞,并命之全營開赴朱仙鎮附近,距開封城十五里處駐扎。

  袁時中按照事前與劉玉尺商量好的理由,將士連日扒城疲勞,且還有上千石糧食散在鄉間,未能全部收集歸攏到位,特請求闖王允準小袁營在杞縣多留一二日。

  李自成不疑有他,當下點頭說道:“既是這樣,小袁營就在杞縣多留兩天好啦,限定大后天黃昏前,開到開封城外安營扎寨,不可耽擱圍城大事。”

  袁時中心中暗喜,表面卻不露聲色,躬身回道:“謹遵不誤!”

  劉玉尺、朱成矩和劉靜逸等人在小袁營中得信后,都是皆大歡喜。

  他們早前就已得到消息,大明督師丁啟睿已進駐光州附近,等候平賊將軍左良玉前來會師,好聯兵北上救援開封。

  而且據探查得知,開封府城為朝廷所必救,北直隸、山東、山西、陜西等各方都有官兵來援,倘若各路援兵到齊,闖曹聯軍屯兵堅城之下,本就同床異夢,再加腹背受敵,必然難以持久。

  所以,小袁營內無論謀士與各位頭領,都一致認為當務之急是盡快脫離闖王大軍,方為出路,否則恐有全軍盡沒之風險。

  記室劉靜逸一直就對劉玉尺不滿,尤其不占成投奔闖王,便率先向袁時中問道:“軍師妙算如神,我不敢有何話說。只是,我軍脫離闖王后,又當奔向何處?”

  袁時中似乎早有預算,只聽他回道:“我師直向西北奔儀封,從儀口渡過大河,只要兩日內不被闖王發覺,便算是大功告成。”

  劉靜逸面色略顯疑惑地接著問道:“丁啟睿在南,我等就算不欲投他,也該往西南去投鳳陽朱大典?現如今卻偏偏向東,不知欲奔往何處落腳?”

  劉玉尺在旁插言道:“向東,投永寧伯。”

  “永寧伯?”

  劉靜逸滿臉疑惑神情問道:“可是宣府總兵張誠?”

  袁時中答道:“正是。”

  “那張誠遠在宣府,即使奉命援豫,也該在豫北,而今我大軍東向,一旦為闖王發覺,精騎追擊而來,永寧伯遠水解不得近渴,又當如何?”

  “靜逸兄所慮不無道理。”

  劉玉尺氣定神閑地撫摸著下頜上本就不多的胡須,悠悠言道:“將軍與我早已同永寧伯搭上線,現今永寧伯的一支偏師,已然進抵大河北岸,只待我師到達,便會渡河接應,助我抵御闖王騎兵的追擊。”

  劉靜逸又突然尖刻地說道:“當日有人要將軍向闖王求親,以為絕妙上策。今日我師背叛而去,對這位新夫人又該如何安置?”

  袁時中不暇思索地說道:“決計帶她同走。”

  劉靜逸追問:“她乃闖王與高夫人養女,情逾骨肉,若不肯背離闖王,將軍又該如何是好?”

  袁時中脫口說道:“她近日對我百般體貼,自然是夫妻一心,必會隨我同走。”

  “不然,不然。新夫人之所以愛將軍,全是因將軍誓保闖王打天下。一旦將軍背離闖王,難保不會夫妻反目,勢如仇敵啊!”

  “這個…”

  袁時中被他言中痛處,不由得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竟無法作答,幸而副軍師朱成矩在旁適時插言道:“靜逸兄不必過于憂慮此事。臨走時,我等可設言語哄騙她一同上路,待新夫人反應過來,已成事實,就由不得她不隨將軍一起背離闖王。”

  “不然。據我看來,闖王對我小袁營雖比往日親近許多,卻并未真正視我為親信,定然時刻監視我等動作,一旦發覺我師移動,必派大軍來追,免不得一場大殺大砍。

  那時闖王兵到,雙方混戰一處,新夫人若甘為內應,又該如何是好呢?”

  袁時中斬釘截鐵地說道:“她同已有夫妻之實,情重如山,料不會背叛與我。”

  “我看不然吧…”

  劉靜逸冷笑著繼續說道:“就算新夫人不肯背叛將軍,那她身邊四五百男女親軍,皆是闖王老府的出身,由不得新夫人做主,若是他們同心擁護闖王,到那時又該如何應對呢?”

  袁時中再次語塞:“這個…這個…”

  劉玉尺自知不能再沉默,只見他站起身來,目光冷峻地說道:“萬不得已時,只能壯士斷腕,除此別無他法!”

  劉靜逸聞之卻冷冰冰地說道:“未必有那么干脆!”

  袁時中不愿他們兩個爭吵起來,連忙擺手道:“都快四更天啦,各自去就寢吧,此事明日再議好了。”

  袁時中懷著十分忐忑的心情往香帳走去,卻見劉玉尺從背后追來,袁時中斥退親兵護衛后,對他悄聲問道:“玉尺,靜逸顧慮不無道理,可有何妙計解之?”

  劉玉尺小聲回他:“請將軍在夫人跟前一如平日,萬不可露出絲毫形跡。”

  袁時中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萬一她真的…哎…我不忍心啊…”

  “將軍無需多慮,此事介時再說不遲。”

  劉玉尺輕聲叮囑著:“從今夜起,將軍可要百般待她好,使她不會有一星半點兒疑心。我師在杞縣也不必停留兩天,咱們明晚便走,如此才能出乎闖王意料之外。”

  “我明白…這些我都明白…可是…”

  “將軍,此時切不可存婦人之仁,就如那個邵時信,乃是一個乖黨之人,明晚我軍臨行前,務要啊設法瞞著夫人將他除去才好。”

  “好…這事你直接安排即可!”

  “請將軍對往后諸事放心。不止有永寧伯這一條線,睢州唐老爺同丁督師亦有鄉誼,且本就世交,他亦愿意盡力在丁督師跟前為將軍說項。”

  “哦…你去睢州部署扒城時,也與他談過此事?”

  “請將軍恕罪,玉尺擅作主張,私下確與唐老爺談過此事。”

  “哎…你何不早對我說?”

  “無非是為我小袁營多結一份善緣,多備一條出路罷了。”

  “你慮事之周密,真叫我欽佩啊!”

  劉玉尺不敢再接袁時中的話頭,他躬身一揖,回頭便走,見他如此袁時中反倒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搖著頭奔慧梅所在香帳走去。

  第二日清晨,袁時中為著部署軍事,沒有驚動慧梅,他悄悄地起床后,看著榻上慧梅秀麗臉龐,在心中暗道:“只要你肯一心隨我,我就決不狠心對你!”

  袁時中一面繼續派人往朱仙鎮闖軍老府駐地運送征集來的糧草,一面又暗中將小袁營三萬人馬陸續調集到杞縣附近,并與身邊親信謀士、頭領密議好一切應變之策。

  當日晚飯過后,袁時中派親信中軍袁時友來告訴慧梅,請他速作準備,今晚二更大軍便要起程開拔,離開杞縣。

  慧梅聞信后在心中興奮不已,笑問道:“闖王爺不是給小袁營放了兩天假么,怎地大軍就急急開拔去開封了呢?”

  袁時友神態恭敬地回道:“回夫人,大元帥緊急口諭,說是有意外軍情,命我小袁營暫不前往開封開封會齊,而是火速整裝待命,準備去堵截來援官軍。”

  慧梅雖在心中有一絲狐疑,但卻未能想到袁時中竟會叛離闖王而走,她一邊傳令“小闖營”火速準備,一邊派人去將邵時信找來。

  邵時信聞慧梅呼喚,便急急趕來詢問有何吩咐,慧梅對他說道:“邵哥,軍情緊急,不知內里是否有別的變故。你暫且留在我身邊,以便隨時商量應對。”

  “夫人,劉軍師派人喚我前去,不知有何事吩咐。”

  “啊…你先去一趟吧,看看劉軍師有何話說。”

  可等邵時信才走出二門時,慧梅卻又反悔,他派人急急將邵時信喚回,對他道:“邵哥,今晚情形有些特殊,事態未明朗之前,你哪兒都不要去,管他軍師不軍師的!

  這兩日,你就留在咱‘小闖營’內,遇事也好與我拿個主意。”

  “小闖營”男女將士一齊動手,很快便都準備停當,隨時可以同大軍一塊開拔。

  袁時中卻在這時匆匆趕來,在臥房內將一份火急手諭遞給慧梅,仔細看那上面的字跡,確是闖王親筆無疑,只見手諭上寫著:“大元帥手諭:頃得確報,丁啟睿糾集左良玉統兵約十余萬人馬,自汝寧府北上,奔救開封;更有張福臻糾合宣府邊軍約數萬人馬,正自東明、曹州方向南來。

  特令袁時中接到此手諭后,即刻率領小袁營三萬將士,火速北向,馳赴蘭陽、儀封、考城一線駐防,堵御北來之張福臻所部官軍,務使之不能渡過大河。

  如有必要能時,可全營渡過大河,到北岸將張福臻部官軍牽制住,使之不能來援開封。本大元帥將擇機另派大軍,遠途奔去,合力夾擊,予以全殲。切切凜遵勿誤!”

  慧梅見此更是再無疑慮,便興奮地問道:“夫君,何時出發?”

  “預備停當,即刻出發!”

  慧梅聞之,扭頭向窗外大聲吩咐道:“傳我將令,男女將士,立刻整隊,隨大軍開拔,準備迎剿官軍。”

  袁時中見她如此,心中不由隱隱生庝起來,張口勉強勸道:“倘若你覺著身子不好,可率領你的男女將士暫回老府休養,待生產后再歸來,不必隨我出外與官軍作戰。”

  慧梅先是一愣,旋即就對他說道:“這是什么話,你我就該夫妻同心,現在要去打官軍,我怎好同你分開!”

  袁時中神情復雜地點著頭,卻語氣誠懇地對慧梅說道:“你同我在一起也好。我已選派兩千精兵,步騎皆有,隨扈在你‘小闖營’前后護衛,縱然與官軍發生混戰,亦可保你萬無一失。”

  “哼,我可不是一個紙糊的女將!”

  一更過后,小袁營三萬大軍將慧梅的“小闖營”裹在中間,急急匆匆地向全師開拔,徑往東北方向而走。

  邵時信畢竟年長于眾人,且對袁時中一直懷有戒心,此刻便多留了一個心眼,他暗中留下一個親兵喬裝成難民藏在杞縣城內,更在他的衣服里縫了一張字條,又對他說道:“待大軍走后,你趕快奔往朱仙鎮,找到老府,務必將衣中暗藏的字條兒呈給闖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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