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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小袁營的小頭目王世杰被闖王砍了腦袋一事,在老營上下都已傳遍,一時間人心浮動,竊竊私語不斷,尤其王世杰的親哥哥小袁營大頭目王世奎,更是為弟弟慘死憤憤不平。

  中軍大帳內氣氛十分壓抑,袁時中面沉似水不出一言,劉玉尺同樣面無表情,朱成矩與劉靜逸滿臉憂色,而大頭目王世奎與劉登凱等人則滿臉怒氣,可見心中已是忿忿難平。

  尤其是袁時中的堂弟袁時泰,他負責管理老營軍資,放在以前那可是個大肥差,可自打投奔闖王以來,小袁營再無進項,一切用度都要向闖營老府請撥支取,眼見老營資財日漸稀薄,再無往日輝煌,他也難以上下其手,心中憤恨日增。

  “咱早就有言,自己山頭不要,非得來投球子闖王,現在倒好,生生把王兄弟性命賠上,照我看倒不如把咱這嘴巴給縫起來,免得哪一日說錯了話,還要被砍一刀。”

  眾人雖知袁時泰說的是氣話,但話糙理不糙,還是有幾分道理在的,而且他的這幾句話也極具煽動性。

  果然,大頭目王世奎一臉悲憤地望著軍師劉玉尺,恨恨問道:“劉軍師,你倒是給咱講講,闖王如何仁義?他不殺曹營的黃龍,為何獨拿我兄弟立威?”

  劉玉尺尷尬地一笑,并未接言,只是低首垂眉,似在沉思一般,反倒是袁時友替他解圍道:“王頭領切勿動怒,劉軍師也是好意,誰能想到闖王會拿我小袁營開刀啊。咱現在要議出個對策,不可亂了自家陣腳才好。”

  大頭領劉登凱粗聲粗氣地開口道:“將軍,你倒是拿個主意,照這樣下去,咱小袁營早晚得被他李闖王給生吞活剝嘍。”

  袁時中望著軍帳內諸人,用十分嚴峻的口氣說道:“事兒就是這么個事,無須再多言。今后都要小心謹慎些,萬不可使別人抓住我小袁營的把柄,決不許將士們對闖王、對老府再說出一句閑話!

  你們立刻回營傳諭手下將士,有誰膽敢私下里對闖王發一句怨言,教我知曉,立斬不饒!”

  大頭目梁靜軒突然說道:“可是眾心不服啊…”

  袁時中搖著頭截斷了他的話:“我小袁營現今的處境,大家也都最是清楚不過,值此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就不要再替我惹禍啦。

  我不管大家是否真的‘眾心不服’,寧可再枉殺幾個好弟兄,也不能讓別人逮到借口,吃掉我的小袁營。”

  他最后更是怒目而視,沉聲問道:“你們懂我的意思嘛?”

  劉登凱與梁靜軒等幾個頭領都低頭接言,惟有王世奎雙目血紅地盯著軍帳中間空地,面上一片悲戚之情。

  而另一個頭領呂吉慶卻脫口說道:“住在他人矮檐下,終非長久之計。照我說還不如…”

  袁時中趕快用手勢將他阻止,用低沉的聲音說:“莫慌,此刻決不可再自亂陣腳,未來之計,我自有安排。眼下唯有暫且忍耐,使闖王與闖營各將對我心中無疑,方為正途,否則我小袁營就將立時被闖曹二營給吃掉啦。”

  他接著又望向軍帳內眾人,提高聲音道:“你們要恪遵大元帥鈞諭,整飭營規,加緊操練,嚴禁將士們飲酒賭博,打架斗毆,滋擾百姓。

  有敢違反者,不論何人,一律治罪,輕則吊打,重則砍頭。我向來是言出法隨,你們要好生傳諭將士,不可以身試法!”

  眾位頭領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齊聲回答:“是。遵令傳諭!”

  唯獨王世奎接令后,雖與其他各位頭領一同起身,卻并未離去,他滿眼悲憤之情地站在原處望著袁時中,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世杰此事,雖禍從口出,咎由自取,我亦有保護不周之責。然現下還需以自保為要,世杰的事只能容后再議,我已吩咐時泰,對世杰厚葬,并賞給其家屬撫恤銀二十兩,以為安置。”

  袁時中擔憂王世奎會因弟弟慘死而沖動,犯下大錯,又再叮囑他道:“世奎啊,你且安下心來,將世杰先行厚葬,至于今后之事不要多想,我決不負你。”

  王世奎重重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就出了軍帳。

  大帳內,現在只剩袁時中、劉玉尺、朱成矩和劉靜逸四人。

  小袁營慣例如此,每逢遇到重大問題的時候,袁時中都是同劉玉尺等三人相商,若是軍事上的問題,事后他還會再跟幾個親信頭領密議。

  劉玉尺是袁時中的謀主,他思維縝密,慮事即全面且嚴密,小袁營每遇大事,幾乎都是劉玉尺幫他定策決斷。

  袁時中目送王世奎離去后,輕吁一口氣,目光轉到劉玉尺身上,隨口問道:“現如今這個情形,你們可有何高明主意?”

  劉玉尺心知打從攻取睢州時起,便有許多人對投闖一事心生怨言,甚至在暗中埋怨將小袁營帶上了一條不歸路。

  所以,他并不想首先出言,而副軍師朱成矩當初也附和投闖,因此也是閉口不言,拿著一雙小眼睛偷看著劉靜逸,靜待他的表態。

  劉靜逸雖然也是滿腹牢騷與怨言,但小袁營處境危急之際,他心里想著的是和衷共濟,應對即將被闖王吞并的急務。

  另外,他也怕今日若是出言將劉玉尺得罪苦了,無非痛快痛快嘴巴,于小袁營無益,且將來還恐遭其報復,所以他只是略微苦笑了一下,便胸有成竹地開口說道:“如能化客為主,自是上策,又恐甚難辦到,若不能化客為主,當以速走為妙。”

  劉玉尺見劉靜逸并未口出怨言,也沒有責難自己,心里頓感輕松許多,便開口向朱成矩問道:“朱兄,可有何妙策?”

  朱成矩面露憂色,說道:“我也想到‘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只是恐欲走不能,反釀大禍啊。”

  袁時中突然發問:“何為欲走不能?”

  朱成矩看了袁時中一眼,道:“將軍,闖王將我小袁營汛地,派在闖、曹兩營之間,便是防我小袁營突然遁走之意。

  別看其將養女許配將軍,卻是對將軍仍然心存疑忌,何況我軍只三萬將士,闖、曹兩營合計數十萬人馬,只騎兵便已盈萬,欲求全營將士安然遁走,何其容易啊?”

  袁時中面色一沉,道:“照你之言,我小袁營只能在此坐著等死啦?”

  朱成矩搖頭說:“其實不然。我的意思…必先使闖王信我不走,如此才會放松防范看管,到時再瞄定時機,動如脫兔,使他追之不及。”

  劉靜逸卻在一旁搖頭說道:“闖王思慮甚密,更有宋矮子為虎作倀,恐不會給我逃走機會。如一時無有良機,怕不出三月,小袁營已不復存在矣!”

  袁時中聞聽此言,心頭格外沉重,額頭上也冒出些微汗珠來,他焦急的眼光頓時轉向劉玉尺,期待著他的謀略能為自己解惑。

  劉玉尺一如平日般沉穩,似乎對脫離闖王之策早就“籌之熟矣”,他故作沉思之狀,片刻后,才淡然一笑,輕捻下頜上的短須,平靜地說道:“當日決計投闖,更為將軍求親,皆是權謀,而今日決計遁走離闖,同樣亦是權謀,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

  眼下看來,縱然闖王無意吃掉小袁營,我也應盡速離去,不可再久居于‘闖’字旗下,何況闖王已有意將小袁營化為老府一隊,以部曲對待我等。未來吉兇,已入洞若觀火,此時不走,又更待何時呢?”

  朱成矩脫口問道:“該如何走法?”

  劉玉尺一副胸有成竹之態,卻又故作神秘地回他道:“山人自有妙計,不過…時機未到,卻是不便奉告諸位。”

  袁時中脫口問出了自己最為關切的事:“何時可走?”

  劉玉尺面含微笑地回他:“山人昨夜卜一文王神課,少則旬月之間,多則一二月內,即可全師遠遁高飛。至于究竟如何走法,請容山人暫不奉告,還需到時才能揭開謎底。”

  袁時中似乎有些不甘心,他又追問著:“遁去何處?”

  “東、南兩個方向,皆利我小袁營。”

  “你算得可準,確能全營遁走?”

  “此等大事,豈敢妄言!”

  劉玉尺每當想出奇謀妙計之時,都會效仿三國時蜀相諸葛亮,以“山人”自居,既顯其清高脫俗,又體現得意之形。

  袁時中聽他一口一個“山人”,便即猜到他必是已然成竹在胸,心情也為之稍寬,他笑著說道:“但愿軍師妙算得成,使我小袁營平安遁走!”

  劉玉尺則氣定神閑地笑著說道:“將軍請稍安勿躁,闖營耳目眾多,不宜詳述,一切但請聽玉尺安排就是!”

  他說完話便即托詞告退而去,軍帳內,袁時中、朱成矩、劉靜逸三人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他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靈丹妙藥。

  片刻后,劉玉尺便即回到袁時中的大帳之中,此刻他的手里多了一份文稿,呈遞給袁時中,請他過目一閱。

  袁時中就著燭火光輝,拿起書稿粗粗看過一遍后,不覺在心中奇怪劉玉尺究竟是何意,便謙遜地說道:“軍師,這究竟何意,還需得你給我解惑啊。”

  劉玉尺微微一笑,便開始解釋起來,原來這是模仿《千字文》的樣式,而寫出來的四言押韻體詩詞,主要就是歌頌李自成的不平凡,以及他的穎悟多力,還有就是寫他起義后如何屢敗官軍,威震中原。

  其中有一段更是他的得意之作,劉玉尺不知不覺間便將原文給讀了出來:

  “誕膺天命,乃武乃文。

  身應星宿,名著圖讖。

  吊民伐罪,四海歸心。

  澤及枯骨,萬姓逢春。

  德邁湯武,古今絕倫。

  袁時中聽到這里時,突然叫停問劉玉尺“誕膺天命”這一句是什么意思?

  劉玉尺連忙解釋說就是“承受天命”的意思,是借用了《尚書》里稱頌周文王的原話。

  袁時中點了點頭,又問他道:“傳聞李闖王乃天上‘破軍星’下凡,原是罵他的話,你這一說他‘身應星宿’,怕有些不妥吧?”

  劉玉尺笑著回他:“說他是‘破軍星’降世,自是人們因見他到處破軍殺將的猜想之詞。然似他這樣人,必是上應星宿無疑。

  倘有人問起闖王究系哪位星宿降世,將軍就說乃‘紫微星’降世即可,闖王和老府人等聽到,必然喜悅。”

  “‘紫微星’?可有何依據嘛!”

  “‘紫微’乃帝星也,為人君之像,將軍如此作答,闖王必然高興,又何須依據啊。”

  “如此大事,竟是信口開河的嚒?”

  “信口開河的荒唐事兒,自古便常有之,誰會真的去尋根問祖呢?就說‘劉邦斬白蛇’之事,誰可作證?不一樣記入正史之中了嚒。

  像此類故事,哪一個朝代沒有,請將軍信玉尺所言,盡管大膽去說,其結果呀,哼哼…只有好處,決不會壞事的。”

  袁時中仍覺不能完全放心,又問道:“倘闖王和牛、宋等人問我,何以知曉是‘紫微星’降世,我又用什么話兒回他?”

  “將軍只管推到玉尺身上,就言是聽我說的即可。”

  “他們若是當面問你…”

  “我巴不得他們來當面問我呢!”

  “如何作答?”

  “我與那宋矮子一樣,奇門、遁甲、風角、六壬、天文、地理,樣樣皆有所涉獵。除此,我還精通望氣之說,與那宋矮子相比,就算不能勝他,也絕不輸于他。

  若是他們來問,我便會言‘多年來,紫微垣帝星不明,正是紫微星已降人間之象,如今那紫微垣最北一星,不過是空起來的帝座而已。’”

  “他們若問你,如何確定帝星應在闖王身上?”

  “呵呵。玉尺自到商丘以來,夜觀星象,遙望闖王老府駐地,一道紅光直射紫微垣最北一星,故知闖王身應帝星,來日必登九五之位。”

  “別人怎未瞧見?”

  “將軍,望氣之術,奧妙深邃,未得修習,如何見得?”

  “那宋矮子也精通望氣之術,他若不信,說你胡謅,豈不糟了?”

  劉玉尺十分狡猾地詭異一笑,道:“將軍,你也太老實了!李闖王自從得了宋矮子獻讖記之后,自以為必得天下,而老府將士莫不愿他早登大位,我這番話一旦出口,誰敢不信?

  宋矮子縱然心中不信,可表面上也不敢獨持異議,他既不敢上失闖王歡心,也不敢下違闖營眾將士之心意。

  況且,他心里也明白清楚,倘若他敢說不曾見到有紅光上通紫微,闖王和眾將士也不會同意,必然會說他不精于望氣之術,枉為闖營軍師。

  所以,我諒他不敢,定必會跟著我說話不可!”

  袁時中仍不放心,又道:“那牛啟東也十分博學,能騙得住他嚒?”

  “牛啟東雖有些真才實學,但此人功利之心極重,一心想做開國元勛,覬覦宰相之位,他巴不得闖王早登九五之位,只會在旁推波助瀾,又怎會有所質疑呢?”

  袁時中也覺得劉玉尺所言頗有道理,笑著說道:“什么紫微星下凡,你了真敢胡謅!”

  劉玉尺卻一臉正色說道:“古人胡謅在前,我不過稍加更改爾。《后漢書》有言,劉秀做了皇帝,召他少年同伴嚴子陵進宮,暢談一天,晚上留之同榻而眠。

  嚴子陵睡熟后,無意中將一只腳伸到劉秀的肚子上,第二天,掌管天文的太史官即上奏,說昨夜客星犯御座甚急。

  光武帝笑著告知:‘我同故人嚴子陵同睡在一張床上罷了。’,此處御座即為紫微星也,興古人胡謅,不興今人生編嚒?”

  “哈哈哈…”

  袁時中聞言后,一陣大笑,道:“還是你們讀書人多見識,引古證今,橫豎都是理,死蛤蟆也能被說成是活的!”

  言及此處停了一停,又問道:“下面這幾句,是寫咱小袁營的?”

  劉玉尺趕快解說道:“非有下邊幾句,才好收尾,鼓點全靠這幾句才敲得響嘞。”

  隨即他便小聲念道:“

  勉我將士,務識天命。

  矢勤矢勇,盡心盡忠。

  擁戴闖王,早成大功。

  子子孫孫,共享恩榮。

  倘有二心,天地不容!”

  袁時中此刻已然明白劉玉尺的良苦用心,但卻仍有些許疑問:“軍師,單憑這個文稿,就能使闖王對咱們小袁營不起疑心?肯放我全師遁走嚒?”

  劉玉尺詭異地笑著說道:“我已經將棋路布好,請將軍依計而行就是,我小袁營最后定可順利遁走。”

  袁時中又追問他:“下步棋,又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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