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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鎮朔將軍與長伯,孰優孰劣?

  薊遼總督行轅的中軍高臺上,眾人聽著神機營前營總兵陳九皋大言不慚吹牛皮,都不由得大笑起來。

  總兵曹變蛟更是一臉輕蔑地笑言:“確實如此,區區韃虜,無須畏懼!”

  王廷臣也在一旁接言道:“韃虜無非也是一個腦袋頂在肩上,我大明將士何止百萬,一個換一個,也干廢了他。”

  洪承疇與王承恩等諸官將都是一副贊同的表情,惟有陳九皋一臉不以為然之色,他暗思:“咱老子家中還有嬌妻美妾,京師的花花世界也還沒有享受夠呢,可不想同韃子拼命,誰要拼誰上,咱老子是指定不上的。”

  他眼神中泛起一絲幻覺,仿佛自己已經回到京師,那般勛貴紈绔在得勝樓上大擺宴席,自己正意氣風發的講著遼戰的功績,一時萬眾矚目,真是風光無兩!

  陳九皋自思此次援遼,自己前后已然數次立功,尤其長嶺山一戰更斬殺奴王多鐸,雖自己未能親臨其事,但畢竟也有神機營火炮助戰。

  再說回到京師之后,還不是自己想怎么講都行的事,哪般紈绔還會為此前往宣府尋張誠對峙不成?

  所以,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再立新功的動力,所思所念都是如何保全自己,保全神機營的將士性命,這可是他今后在大明安身立命的本錢啊!

  就在陳九皋一通胡思亂想之際,耳中傳來薊遼總督洪承疇的聲音:“今日之戰過后,你等定會青史留名!”

  陳九皋的臉上笑成一朵花,喜道:“這都是督臣運籌帷幄之功,更兼王公公坐鎮于此,調度軍械糧草有方,要留名青史,也是督臣與王公之名留存青史。

  咱陳九皋一介莽夫,怎敢居此功!”

  曹變蛟也是說道:“遼事能有今日之功,全賴督臣謀定軍略,指揮有方,更兼王公調運糧草輜重,安定軍心。

  末將等只管上陣殺奴,就算有些末微功,也不值一提。怎敢與督臣和王公相比!”

  眾將聽完陳九皋與曹變蛟的話,紛紛言是,皆稱不敢居功。

  薊遼總督洪承疇面如沉水,雖無一絲波瀾,然在他扭頭的一瞬間,嘴角上揚,還是現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而大太監王承恩則一臉冷笑的開口說道:“咱家做得都是本分,不值得夸耀,倒是爾等,此番出戰,可是要陣前用命。

  咱家這雙眼睛雖不太好用,但咱是替皇上當差辦事,可揉不得一星半點的渣子在里邊,若有哪個膽敢貪生怕死,不奮勇沖鋒,無須奏報皇上,咱家就先替皇上宰了他。”

  他越說語氣就越是陰冷,直叫人聽來頓覺如墜冰窟一般,最后,王承恩更是陰惻惻地問道:“咱家剛才這番話,爾等可都記下來了?”

  除了薊遼總督洪承疇之外,此刻在中軍帥臺上的各將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神情,即使同樣來自京師,且還是勛貴子弟的陳九皋也是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直視王承恩陰冷的目光。

  只是隨在曹變蛟、王廷臣等人身后,與他們一起齊聲回道:“末將等謹記王公訓誡之言,定當陣前用命,奮勇殺奴,以報皇恩浩蕩。”

  直到此時,王承恩才那陰鷙的目光才稍有緩和,他不在參與眾人軍務諸事,與洪承疇言說兩句,便在兩名小內監的引領下,往中軍大帳旁的一個小暖帳行去。

  就在大太監王承恩返回自己的小暖帳后不久,寧遠總兵吳三桂策騎奔近總督行轅大營,轅門值守的是一個游擊。

  他雖與吳三桂已十分相熟,但總督行轅可不比別處,再加洪承疇向來治軍極嚴,就連他本人過轅門,都要查驗腰牌令箭才可通行。

  不過,吳三桂畢竟不比別的總兵,雖然也需查驗腰牌才能過轅門,但卻可在總督行轅內策馬奔行,不一會便即來到中軍帥臺之下。

  “噔噔噔…”

  他一個漂亮的躍起便即翻身下馬,快步直奔帥臺而上,直接來到薊遼總督洪承疇身前,抱拳道:“稟督臣,寧遠兵馬皆已準備就緒,只待總督行轅帥令下達,即可立刻投入作戰。”

  洪承疇對吳三桂的表現十分滿意,他點著頭說道:“長伯,快起來吧。”

  他隨即又說道:“寧遠軍今日戰事最為關鍵,但只要攻過對岸,建起浮橋,便算是大功一件。本督定會上奏朝廷,親為寧遠軍將士請功。”

  吳三桂再次抱拳說道:“請洪督放心,寧遠軍將士皆有誓死戰奴之心,就是戰至最后一人,也絕不畏戰退縮。

  定能一舉攻過河去,守護浮橋萬全,以待大軍渡河!”

  “好。”

  洪承疇一向沉靜的面容上,也在此刻綻開一絲笑容,他轉身對帥臺上的諸將說道:“今日之戰,非同小可,現奴賊銳氣大減,于我正是絕佳時機。”

  他面色一正,又接著朗聲喝道:“望諸公陣前效命,奮勇擊奴,不負皇恩浩蕩!”

  吳三桂、陳九皋、曹變蛟、王廷臣、祖大樂、陳仲才等一干總兵副將,齊刷刷單膝跪下,一臉嚴肅地抱拳喝道:“末將等必定陣前效命,奮勇擊奴,決不負皇恩浩蕩!”

  洪承疇對大家的反應十分滿意,也再無別話可言,便對他們揮手道:“各自歸營準備去吧,到時依中軍帥令,各盡其力,用奴賊之血來上報國恩!”

  “…用奴賊之血上報國恩…”

  眾將又是一陣齊聲大喝,竟引得中軍帥臺下值守將士,也跟著大喝起來,久久不息。

  而此刻,宣府總兵官、鎮朔將軍張誠也沒有睡懶覺,他雖然表面上對于薊遼軍在女兒河畔的軍略,并不感興趣。

  但那其實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而已,就算他不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大明男兒,可終究還是漢家人,中華民族的血脈精神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即使是出于漢家人的血脈理念,他也不會希望洪承疇在這一戰中有所閃失,他更不希望這一戰讓韃虜獲勝,從而使其尾大不掉,禍害漢家人數百年。

  天都還沒有透出一絲光亮的時候,他就在張成芳、張明遠的陪伴下,再次登臨黃土嶺最高處,站在這里凝神望著北面還是黑色的蒼穹。

  他似乎能從遠方那漆黑的蒼穹,透出的點點燈火余暉里看到希望。

  是的,那確實是一點點的希望,只不過這些希望的星火還太過分散,待到他們最終匯聚成一大團的時候,必將能照亮整個蒼穹。

  不,應該是照亮整個世界!

  黃土嶺的正北方,就是小凌河自東向南的拐彎處,現在大同鎮軍馬正在總兵王樸的率領下,在那處地上結陣駐營。

  而張誠所看到的點點燈火余暉,也正是大同鎮軍馬的營火,此刻天還沒有完全亮起,太陽也只是探出一個細邊,卻欲迎還羞地不肯露出全貌。

  整個大地仍然處于朦朦朧朧的黑暗狀態,所以,大同軍的營火也還沒有熄滅。

  而隨著太陽在東方的天際,懶洋洋地一點一點升起,但凡太陽微光能照射之處,營火也隨之整齊暗去。

  這一切是那般的井然有序,絲毫不見雜亂,雖然還有宣府騎兵與車營將士,與大同鎮兵馬一起駐營。

  但張誠仔細觀瞧了好一會,仍未見其營火熄滅時顯出雜亂之狀,即使是隨軍民夫雜役那邊,也比往日更為整齊了許多。

  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張誠已略顯風霜之色的英俊臉龐上,也現出一股暖心的微笑。

  “看來,大同軍也在這一場遼東戰事中,錘煉起來了,但愿經過今日這一戰后,也能成為一支強軍。”

  此刻,張誠的心頭泛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他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王樸那可是出了名的逃跑將軍。

  他依稀記得在自己曾經學過的歷史中,就是這一場松錦大戰,當明軍被奴酋黃臺吉截斷退路和糧道后,可是王樸第一個引軍趁夜奔逃而走。

  他雖因此而免于戰死疆場之上,可卻被大明朝廷以首逃之罪,斬首棄市,終使身首異處,家族蒙羞!

  然此次出援遼東,其人及大同軍在戰事中的表現,卻顯得十分可圈可點。

  張誠不由暗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父帥,聽營號已到開飯之時。晨風寒涼,咱還是早些回營吧。”

  就在張誠滿腦遐思之際,中軍親將張成芳上前提醒他,該回營用早飯了。

  他只是淡淡說了聲:“知道了。”

  然目光卻仍是注定著前方,他看向前方那一點一點亮起來的廣袤大地,雙目習慣性瞇起,無數記憶,就猶如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海中不斷閃過。

  張誠還牢記著自己曾經的誓言,讓中國之地成為一片桃源樂土,讓歷史上的曾經的種種遺憾,都不再發生。

  而今次的松山之戰,便是他的諸多遺憾之一,他已然決意要將之改變!

  薊遼總督洪承疇在各將退去后,也是一般的心潮起伏,難以安定下來,他在中軍大帳中來回踱步,卻仍是久久不見平息。

  最后,他還是決定出外走一走,或許吹一吹微涼的晨風,可以排遣自己緊張的心情,撫平自己此刻激蕩的心潮。

  他帶著親信幕僚謝四新、李嵩幾人,還有一些親兵護衛,下了帥臺后先是在營中巡視一番,接著又來到行轅東側的另一處山包。

  這里有一條山溪自石門山流淌而下,可到了這里水流已是若有若無,不過即使如此,這邊的晨風也比別處更寒涼一些。

  偶爾一陣大風襲來,猛烈撞擊的石門山的巖壁之上,再回卷而來,卻比平時更為強勁一些,更帶著一股蕭瑟之意。

  他在這處山包上站定身形后,舉目四下望去,周邊各處皆是大明的軍營,密密麻麻,如星羅棋布一般。

  而現在星星點點的各處營火有熄有亮,他們一閃一閃的與天上晨光遙相輝映。

  看洪承疇站在那里久久不語,幕僚李嵩在他身旁開口說道:“洪督,可是在為今日的戰局憂心?”

  洪承疇先是在心中輕嘆了一聲,才道:“是啊,正所謂兵兇戰危,奴賊雖接連戰敗,可其勢仍大,且我將士畏奴怯戰之心猶在。

  今日之戰,但有一個不慎,便是精銳盡喪,若果真如此,吾還有何顏面去見圣天子,又如何對得起圣上及朝廷的重托!”

  這時,另一親信幕僚謝四新,在旁撫須說道:“洪督不必為此憂慮,我師之戰力,經前幾戰來看,當與奴在伯仲之間,只要我師謹慎用兵,步步為營,勝算仍然在我而不再奴。

  況且,我師連戰連捷,畏奴怯戰之心,已大為改觀,即使此戰不用鎮朔將軍,但有長伯在,想來也定然無憂!”

  洪承疇凝神注視著謝四新,嘆道:“但愿如此吧。”

  他看著自己的親信幕僚謝四新,此人年在四旬左右,乃是新安人氏,與洪承疇頗有些世誼。

  洪承疇以薊遼總督的身份經略遼東以來,便將謝四新請在身邊,用為參軍,平日里頗為對其也是的器重。

  在原本的那個歷史上,洪承疇遼東兵敗,松山失陷被俘降清后,領清軍南下至湖廣之時,即遣派人員力請謝四新出山,再度輔助自己。

  可謝四新乃是有氣節之人,他對于樂侍二主的洪承疇,素來嗤之以鼻,有怎肯出山相助?

  為此,謝四新便以詩答之,曰:

  “孤城血戰苦睢陽,折臂書生枉斷腸,

  天地鬼神皆草草,君臣父子兩茫茫。

  南陽尚有劉文叔,博浪猶存張子房,

  當日共君渾是夢,夢中復夢夢何長?

  而因他在遼東共事之時,曾與吳三桂過從甚密,在吳三桂的大力拉攏之下,他更是與吳三桂結為至交,后來,他因不意墜馬,上臂受傷,乃辭歸故里。

  等到了三藩之戰的時候,吳三桂軍勢強盛,長鞭所指,湖南、廣西、四川盡皆望風而降,他更是派遣使者暗中至徽州聘請謝四新出山。

  然謝四新卻因不恥于吳三桂所作所為,堅辭不赴,并且又以一詩作答,指責吳三桂朝秦暮楚、背信棄義。

  其詩曰:

  “李陵心事久風塵,三十年來詎臥薪?

  復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

  丹心早為紅顏改,青史難寬白發人。

  永夜角聲應不寐,那堪思子不思親。”

  如此算來,這位謝四新還是一個頗有立場之人。

  而現在,薊遼總督洪承疇站立在山包之上,他沉吟良久,終是開口問道:“謝公,你看鎮朔將軍此人,還有長伯,他二人之間相比較,敦優敦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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