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吃公家飯

　　陳志城看到一個年齡剛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帶著微瞇的笑容走了過來，看到他后，叫了一聲“志城哥。”

　　這就是陳福忠的兒子陳志強，江臨市糧食學校畢業，一畢業就分配到陳莊鄉糧食管理所，成了一名國家干部。

　　糧食學校作為中專院校，那是八十年代的明星院校，為啥呢，還是那句話，民以食為天，糧食實行統購統銷，老百姓必須要把糧食交給國家，不能私下里進行買賣，交完公糧，剩下的糧食才是自己的，城里人想吃糧食必須要有糧票，出門在外也要帶著糧票。

　　此時糧票還沒有正式取消，但是因為市場的放開，小商小販的出現，糧票的作用已經顯著降低了，只是糧食統購統銷的政策還沒有改變，糧食部門的地位還沒有動搖，老百姓依舊需要交公糧，如果家里有人在糧食部門工作，那還是很光榮的，就如同老孫得知被調到糧食局，心里十分高興一樣。

　　糧管所當然比不上糧食局，它是鄉里的單位，到了后世，糧管所就取消了，原先的職工就下了崗，徹底衰敗了。

　　此時糧管所大概還有七八年的好時光，說好時光的意思是，它還能吃上飯，職工還能發的上工資，九二年一實行市場經濟，它就徹底走下坡路了，而現在它確實還是一個好單位。

　　作為農村的孩子，能考上中專，并且分到糧管所上班，陳福忠一家當然是非常高興的。

　　不但他們家高興，老爹都高興呢，因為以后交公糧，糧管所里面就有了熟人，這交公糧就不需要那么麻煩了，如果沒有熟人，驗收員老是說你的糧食不合格，糧管所不收，你還要想辦法把它曬干，把里面的雜質給清除了，然后去交二遍三遍。

　　像老爹這種覺悟高的人，從來不會在糧食里頭摻沙子什么的，而有的人就不行了，故意往里面摻沙子，等到驗收的時候，如果有關系，驗收員隨便拿起鐵管叉子往里一叉，勾出一點糧食，然后看也不看，說“行了，送進去吧。”交公糧之人便喜笑顏開地把糧食運進糧倉里去了。

　　而如果沒有關系，驗收員用鐵叉一插，就能發現這里面的貓膩，馬上讓你拉回去，下次再重新來交。

　　這就麻煩了，因為大家都是排著隊伍來交的公糧，有的可能是徒步走了七八里地才到了這邊來，再拉回去，弄干凈，好幾天就下去了，浪費不少時間。

　　而大多數老百姓還是非常老實的，不會以次充好，里面摻沙子什么的，但是有的小麥玉米沒曬干，里面還有水分，驗收員驗收的時候，用牙齒一咬，就能檢驗出來，便馬上讓你拉回去曬干再回來交，這都很麻煩。

　　老爹每次交公糧的時候都是膽戰心驚的，生怕不合格，拉回家重新再來交，太麻煩了。

　　而如果有了熟人了，就不用擔心這些了，陳志強現在成了糧管所的人，這就方便多了。

　　陳志城看了看戴著眼鏡的陳志強，心里面笑了笑，說實在的，打小的時候，他就沒太看的起他，長的瘦瘦弱弱，文文靜靜的像個大姑娘，現在還戴著一副眼鏡，比他小四歲，他從小調皮搗蛋，都不帶他這樣的玩。

　　可沒想到這小子學習好，不像別人考個中專要考個年，人家一次性就考上了，應屆考上的，一下子轟動全校和全村。

　　陳福忠夫婦倆當時那個臉上興奮哪，走在村子里頭都把胸脯抬的高高的，二叔他們都不放在眼里了。

　　二叔那時還沒有當村書記，只是有點錢，有錢當然比不上他們兒子考上中專，跳出農門，成為國家干部了。

　　村子里頭為此找鄉電影院的放映員為他們家放了一場電影，那真是給足了臉面。

　　三年過后，畢了業，分到了糧管所，他們家感到更光榮了，只是陳志強生性比較靦腆，沒有別人那么張揚，這讓陳志城看在眼里，倒沒覺得有什么，只是為他感到可惜，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一入錯行，終生遺憾。

　　“志強，分到糧所了？”陳志城問。

　　陳志強走到跟前答道“是的志城哥。”雖然并沒有表現出趾氣高揚的樣子，但仍能讓人明顯感受到他內心的那種自豪感。

　　陳志強笑問“一個月工資多少錢？”

　　陳志強道“剛上班，還沒發工資，聽說一個月八十多塊。”

　　“感覺怎么樣？”陳志城又笑問。

　　陳志強也笑了一下“還行，所長對我挺好的。志城哥，你現在在縣里干什么？當廠長嗎？”

　　陳志城回答道“算是吧，打算一直在糧所干嗎？”

　　陳志強點了點頭“我剛參加工作，志城哥你當廠長一個月多少錢？”

　　陳志城聽了這話，徹底笑了，說“你猜我一個月多少錢？”

　　陳志強想了想說“肯定比我多，一個得有一百塊錢吧？”

　　陳志城笑道“你猜對了，我一個月要比你多，也確實在一百之上。”

　　陳志強也笑道“志城哥，你真厲害，小學沒上完，也能當廠長，城哥你說我們所長的官大還是你當廠長官大？”

　　陳志城哈哈笑起來了，問“你覺得呢？”

　　陳志強認真地想了想，道“我們所長是股級干部，比鄉長差一個級別，城哥你在縣里當廠長，是和鄉長平級的不？”

　　陳志城道“這我不知道，反正我和鄉長關系很好，有時我求著他，有時他也求著我。”

　　陳志強驚呆了，說“城哥，鄉長還要求著你？”

　　陳志城道“是啊，鄉長也要吃肉啊，我是肉聯廠的廠長，他不求我，求誰去？”

　　陳志強便問“城哥，那你說我在糧所工作好呢，還是去鄉里工作好？”

　　陳志城眼睛一亮，問“你想到鄉里上班？”

　　陳志強道“我只是問問，我看鄉里的干部到我們所里來，所長好像還要巴結他們。”

　　陳志城呵呵笑道“志強，看來你很會觀察人嘛，不錯，不錯，以后前途無量，你忙去吧。”

　　和陳志強說完話，陳志城想著是不是要幫老爹老娘去交公糧，不然就有些不太孝順了，看著爹娘全身冒汗去交公糧，他能老實呆在家里嗎？

　　不料，陳志強卻沒走，而是看了看面前的桑塔納轎車問“志城哥，這是誰的車？”

　　陳志城聽了，說“廠里的車，我坐的。”

　　陳志強驚奇地道“志城哥，你當廠長可以坐轎車？”

　　陳志城笑道“怎么不可以？”

　　陳志強道“聽說鄉長還沒有轎車坐呢。”

　　陳志城笑道“那是因為鄉長沒有我有錢，廠子只要有錢，別說是坐轎車，就是坐飛機大炮都可以。”

　　陳志強不信，總覺得陳志城不過是廠長，怎么可能比鄉長大，可以坐轎車？

　　就在這時，陳福忠抗著鋤頭走了過來，一見到他老爹便打招呼“福堂哥，交公糧去？”

　　他老爹轉頭一看，忙招呼道“福忠，從地里回來了？我剛要去交，志城從縣里回來，正跟志強說話呢，志強現在出息了，成了公家人了。”

　　他老爹這么一說，陳福忠的臉上泛著紅光，大聲道“福堂哥，跟志強說一聲，到糧所就能交上，連驗都不用驗。”

　　他老爹高興道“都不用驗了？福忠，你以后可是享清福嘍。”

　　陳福忠嘿嘿笑道“現在就差娶個兒媳婦了。”

　　他老爹道“志強一定能娶個城里媳婦，你和志強娘就等著抱孫子吧。”

　　陳福忠的眼睛笑的快瞇成了一條線，說“城里媳婦咱娶不起，找個像春燕那樣的好閨女就成。”

　　他老爹道“這事你們老兩口說了可不算嘍，志強現在是公家的人，得公家說了算，公家給他房子，公家給他娶媳婦，啥事也不用你操心。”

　　陳福忠高興地鋤頭都掉在了地上，說“那咱得感謝公家，福軍跟糧所的所長熟不？讓他幫忙找找所長，讓所長盡快給志強安排個媳婦，志強老實，見了女的都害羞，要是公家不給安排，我真怕他找不到媳婦。”

　　“爹，你說什么，趕快回家。”這話讓陳志強聽到了，臉上不悅地沖陳福忠大叫，說一說工作的事情就行了，怎么提到找媳婦的事情上了。

　　陳福忠雙眼一睜說“小兔崽子，我和你大伯說話，你插什么嘴？回頭幫你大伯把公糧交上——”說到這兒，他看見陳志城，便搭話道“志城什么時候回來了？”

　　陳志城這時才跟他打招呼說“福忠叔，我剛回來，正和志強說著話呢，您老這是下地干活了？”

　　陳福忠道“把地鋤一鋤，志城，你現在去城里過日子了，多教教志強，志強太老實，現在老實人吃虧。”

　　陳志城笑道“老實人吃什么虧？志城現在成了公家人，誰敢讓他吃虧？您老以后地也不用種了，讓志強養著您就行。”

　　陳福忠聽了這話，又很高興，但他說“我不用他養，我和他媽自己賺錢自己花，只要他不用我和他媽操心就行，志城，你要是在城里看到有好的閨女，給他介紹介紹，我和你嬸感謝你。”

　　陳志城笑道“那是必須的，到時我給志強當當紅娘，給你們二老找個城里的兒媳婦，我吃一包喜糖就行了。”

　　話剛說完，他老爹說他“你能當什么紅娘，志強的事以后就不用問，啥事公家都會給安排好。”

　　陳志強這時說“大伯，沒聽說公家還給娶媳婦的，現在房子也緊張，糧所還沒給我安排住的地方呢。”

　　他老爹一聽，不相信，問“房子還沒有？”

　　陳志強道“不是沒有，是緊張，還沒分給我，但結婚的事，單位是不管的。”

　　他老爹聽了道“不可能，不可能，公家是什么都管的，你剛去，還不知道，到時自然有人幫你介紹對象，幫你娶媳婦了。”

　　他老爹說的有鼻子有眼，不知他說的是哪年的老黃歷，反正說的陳福忠是相信了。

　　“福堂哥，你看看這小子是不是傻愣愣的，太老實？房子沒分給他，不會去找嗎？有了房子，媳婦自然就來了，我現在就去找福軍去，問他可認識所長，不能讓俺家志強吃虧。”

　　陳福忠說完，撿起鋤頭就要去找他二叔，他老爹忙道“福忠，福軍現在忙著催公糧，你就是找他，他也沒時間去找所長，回頭再說。”

　　陳福忠頭也不回地道“我先去跟他說一聲，讓他有時間去跟所長說說。”

　　陳志強見了，也沒說話，其實房子的事情他不急，因為糧所離家近，他回家住是了，不像有的職工不是陳莊鄉人，外地的，需要房子居住。

　　“大伯，志城哥，那什么我去糧所上班了，大伯您要到了糧所，過來找我，我看能不能幫您交上公糧。”陳志強打了一聲招呼，便要離去。

　　“好嘞志強，你從小就懂事，不像你志城哥整天就知道調皮搗蛋，回頭大伯去找你。”他老爹把陳志強又夸了一遍，順便不忘記提起陳志城的過往事。

　　陳志城聽了，并沒有什么，只是笑了笑，但馬春燕卻不干了，說了一句“爸，你在外人面前不要再提志城過去的事，志城現在好著呢。”

　　他老爹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放在心上，你們去家里休息吧，我和你娘去交公糧。”

　　他娘也在旁邊抱怨道“老東西，凈夸別人家的孩子，志城現在比誰差怎么的？志強再有本事，能比的上志城賺錢多？家里連房子都沒有，誰家閨女會給他們家當兒媳婦？”

　　他老爹回頭說他娘“你懂什么？志強現在是吃公家飯的人，能跟你莊戶人家一樣？好了，我們去交公糧吧。”

　　老兩口拌了兩句嘴，起步就要交公糧去，陳志城正想著要不要跟著去，忽然聽到身后有一個爽朗的童音傳來“小舅，小舅，我來了。”

　　陳志城轉頭一看，只見大姐騎著自行車載著狗蛋回娘家了，他爹和他娘一看，連忙放下平車，問“春花，你們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