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冊封

　　邊城的城堡里，眾人正襟危坐，排成一列。

　　邊城大夫坐在上首——雖然張成已經給自己引入了椅子，但是那只是給自己用。這個世界的人更多的還是習慣于席上跪坐。所以在這種正式的場合，大家還是跪坐席上。

　　下首坐著五六個面孔陌生的人。

　　這正是千里迢迢從遠方搬過來的恭氏族人。

　　其實也不能算千里迢迢…但無論如何，搬到邊城這里并不是一趟舒服的旅途。

　　此時戰火未熄，世事動蕩,

　　旅途之中自然有諸多艱難險阻。事實上哪怕天下太平，遠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恭氏如昆吾氏一般，曾經也是支配一方的方國之主，現在卻因為無情的世事變化而逐步失去了貴族的身份。國家滅亡后，部分恭氏族人保留了一部分領地，從諸侯退化為大夫。但隨著政局變化以及戰爭和債務,

　　以及領土繼承之類問題，又慢慢從大夫退化為士人。如今就連祿田也失去了。變成除了證明自己是個貴族的姓氏之外一無所有的游士。

　　當然以地球人的標準來說,

　　其實恭氏混的不算太差，用地球標準來衡量，大概夠得上中產階級的程度。畢竟游士怎么說都夠得上貴族階級的邊緣，無論求學、出仕、參軍都會被優先考慮。甚至經商只求自己過的好日但是對于這個世界來說，這個階層其實是很絕望的。因為存在著自我認知和客觀現實的根本性差距。

　　祖先的輝煌榮耀宛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每個此類游士的心頭。事實很殘酷。如昆吾氏還能裂土為附庸的例子都是鳳毛麟角一般。淪落為游士階層的貴族，極少能夠重新攀登回來的。

　　就像是地球上的牛牛國一樣，貴族階級只能懷念著往日榮光，然后無可避免的慢慢衰朽下去。

　　從這一點來說，恭伯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

　　昆吾氏國家覆滅，至少留下了出色的冶煉技術，此外還有眾多遺寶，以及最重要的，祝融大神的支持。昆吾氏代代常有祝融神裔，所以如今的昆吾大夫才能以許男的身份重新位列諸侯。

　　昆吾氏有如此多的底蘊，重新位列諸侯也花費了差不多一千年。而恭氏什么都沒有。

　　知道這一點之后,

　　是個人就不會對恭氏復興有什么期待。

　　他們本身就是眾多方國中很平常的一個,

　　既沒有特別的技術，也沒有特別的血統，更沒有特別的財富。國家滅亡了…那也就滅亡了。

　　大部分貴族的下場都是如此。世事變遷，滄海桑田，無論是夏室家天下，還是殷商滅夏，后者是周室滅商，都不是一場一對一的戰爭。都有眾多如恭國這樣的諸侯方國覆滅或新封，都有如恭氏這樣的家族起起落落…好吧，其實絕大部分情況下只有落，沒有起。

　　背后的理由就是一個：階級流通，太難！

　　這也是真.封建制度的劣勢。大家都講究血統出身，除了拼爹之外，其實沒有第二個好辦法。

　　別說正常時候，哪怕是動亂時期，比方說新王朝建立，階級提升也很難。

　　周室分封了一大堆諸侯附庸，絕大部分都是姓“姬”的。外姓人則只有極少數才能受到冊封。

　　歸根結底，這是因為真.封建制度之下，分封是需要實打實的拿出最珍貴的資源：土地和人口的。不是親兒子，誰肯將自己最寶貴的財產給分了？

　　所以哪怕張成只是一個大夫,

　　只給出“士人”的冊封，恭氏依然群起響應。這不就千里迢迢的過來了嗎？

　　不過整體來說，這種事情并沒有引起什么太大懷疑。因為張成這個新冊封的邊城大夫有個較大麻煩，就是他手下居然一個封臣都沒有。

　　通常來說，要是誰被冊封為大夫，他缺的是土地，而不是封臣。因為被升為大夫的都是士人，而一個士人身邊總是有家臣的——士人通常沒有封臣（地太少，不夠分），但不會缺少家臣。

　　主人地位提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家臣就有取得封地，從游士晉升一級（也許不止一級）的機會。這也是家臣為君主效命的動力所在。

　　但是張成是個很少有的例外。他在取得邊城大夫的地位之前，家臣數量非常少。

　　他的下士、上士、大夫的跳躍速度太快了，完全沒時間收攏家臣。事實上從頭到尾，張成就沒有湊齊過自己為君主效命的軍隊。作為下士的時候，他湊齊了戰車，卻沒有湊齊從卒。上士之后，幾乎就立刻出發去抓大巫了。

　　總之，他現在是個光桿大夫，家臣不少，但沒有封臣。

　　而且也不能直接將現在的一群家臣提拔幾個。因為身份都不夠。

　　正常人都只會冊封知根知底，或者是立下大功的家臣為封臣。

　　張成手下以地位來說，本來最有資格被冊封的是黃狼，因為他本身擁有游士身份，而且是兩司馬，也就是擁有“下士爵”的地位。

　　奈何黃狼第一在張成手下資歷太淺，第二過去履歷有污點，第三自己的才能也不是特別突出。

　　還有一個則是嘉，他雖然勤勤懇懇，很得信賴，但弱點就是身份不夠高。他雖然是家臣，但只是“匹夫”，也就是庶人。別看游士冊封下士不容易，但庶民冊封士人那就更難了。前者，只看主君自己舍不舍得領地，后者則不僅是領地的問題，還涉及社會輿論。

　　其實在張成和小丫頭眼里，封臣毫無必要。但哪怕沒有必要，也需要找幾個家臣充當一下門面，免得被人詬病。

　　大家都已經聽說大夫要冊封幾個封臣——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因為他們本身的條件不合適，所以大夫找了幾個有故人之后作為自己的封臣。

　　不同家族之間，總是存在著各種聯姻友誼之類遠親關系的。所以張成做出這種宣布。當然這并不影響眾人看向遠方幾個恭氏族人的目光之中，透露著深深的嫉妒和羨慕。

　　沒辦法，這可是實打實的冊封了。

　　直接從主君那里“裂土”，成為正式的封臣。

　　五個恭氏族人中，最前面的那個叫做恭惠，也是恭氏一族的嫡系，現任的族長。兄弟三個，另外兩個是稍遠的堂兄弟。

　　他雖然臉上非常平靜，似乎古井無波。但你僅僅從他眼眸深處的那份喜悅就能看出真意。此刻的他，喜悅興奮的不得了。

　　五人，他被冊封為上士，另外兩位被冊封為下士，還有兩個沒有立刻獲得冊封，只得到家臣的身份。嗯，現在張成這邊急缺受過教育的部下。

　　他跪伏在地，以最尊重的姿勢行大禮。有侍從將冊封文書和相應禮器捧送到他面前。他起身受了，然后再次手捧文書禮器，對遠比他年輕的張成再次行禮——這次行禮時，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顯然內心極不平靜。在失去祿田多年之后，恭氏又獲得了一塊安身立命之地。

　　從此以后雙方定下君臣的名分了。作為上士，他必須在戰爭中為君主提供和領土相稱的軍隊，此外自己也要為君主效勞。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需要其他，你看看周圍張成那些家臣那一臉難以掩飾的羨慕嫉妒恨就懂了。由諸人親自目睹見證，證明恭氏三人自邊城大夫張成手里獲得相應祿田。這也是最正統的冊封儀式。相對而言，張成當初接受的冊封儀式就簡單許多，很多儀式手續都被昆吾大夫簡化了。畢竟那個時候昆吾大夫忙的很，時刻備戰。

　　受封之后，儀式本來就此結束，三個封臣下一步要各自去接管自己的封地。但是張成沒有直接宣布解散，而是看看自己封臣的隊列。前幾個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人。

　　“嘉，你出列來。”張成說道。

　　嘉從隊伍中出來，正面對著張成，施了一禮。他心臟狂跳，知道自己要么中大獎，要么就要倒大霉了！

　　因為庶民…哪怕當大夫的家臣都不怎么合格。當士人的家臣也就湊合了，畢竟士人只是小貴族，也不能挑剔太多。輿論方面并不會苛責。但大夫那已經是一城一地之主，他的家臣，那起碼也要是個游士吧？

　　在現代地球人聽起來有點混蛋，但這個講究血統出生的社會，事情就這么混蛋。

　　換成昆吾大夫的話，嘉還有一個取巧的辦法，那就是混成昆吾氏——因為昆吾氏在昆吾城這里人數很多，如果嘉成了昆吾大夫的家臣，那就很容易被誤會，被“自動嫁接”成貴族，自動擁有游士身份。這也是一種普遍存在的，雖然不怎么合法，但是其實也比較常見的晉升辦法。哪怕自己不是，起碼自己后代也能混成游士。會被人算是昆吾氏分支。

　　但張成不同，他在邊城這里只有自己，沒有同族！就算想要打個擦邊球都無從打起。

　　更糟糕的是，本來庶民身份已經不高了，而嘉還有著被貶為奴隸的不光彩歷史。而且還不能辯解，因為一追究就會知道嘉是作為昆吾大夫的一個士兵卻做出背主之事。那就更不光彩了。

　　所以嘉一直非常努力，從不懈怠。這一方面是對張成的效忠，另外一方面也是內心懷有恐懼，想要用自己的竭力效勞來掩蓋自己過去的不光彩。

　　眾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著張成的嘴。每個人都知道，嘉的命運就取決于張成的決定。

　　“自從你跟隨我以來，多有功勞！”張成開口說道。“我決定將封你為下士，將澤村封給你！”

　　嘉張大嘴巴，很長時間都沒能合攏嘴。

　　他雖然知道張成相當看重自己，但卻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恭喜了！”黃狼帶頭，第一個表示恭賀之意。其他人也紛紛祝賀。

　　嘉最終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被狂喜沖昏頭腦從而做出什么傻事來。他如剛才的恭氏幾人一樣，立刻跪伏行禮。隨即，邊上的侍女將幾件相關的物品捧到他面前。

　　每個人都能看到他捧著這些物品的手抖的厲害，幾乎要把東西都打翻了。

　　這些東西其實很簡單，一份代表冊封的文書，由他的君主張成親自撰寫并且簽名，附帶法術印記證明。一份粗略地圖，畫上了受封土地位置。幾件玉器，代表著他作為士人后可以佩戴在自己身上（庶民沒有這個資格）。一個裝著土塊的木匣，象征性表示自己得到了土地的所有權。一塊青銅錠，表示貴族擁有了鑄造禮器的資格。

　　但是這些簡單東西湊在一起的時候就不簡單了，因為它們加在一起的時候，代表著一個夢想。一個在這個階級社會極難實現的夢想。簡直就是庶民夢想的最終版！

　　他終于是貴族了！就像是他最放肆的夢境里夢到的一樣，他受封澤村。從此就在諸夏貴族體系內多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貴族，下士“澤氏”。他就是澤氏的起源之祖。

　　雖然微不足道，但卻是實打實的，無可辯駁的諸夏貴族。這是值得一個庶民出生入死，冒著一切可能危險，甚至死亡才能換取的高額獎勵。

　　這也是嘉無數個夜晚無數次幻夢之中才出現的場景。如今夢想成真，他如何能不歡喜激動？

　　嘉捧著物品，再次行禮。眼睛中早已經滿是淚水。這不是痛苦的淚水，而是喜悅不勝的眼淚。

　　至此，禮成！

　　張成看了看諸位，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道。“恭惠！”

　　恭惠立刻從隊伍里出列。他很清楚自己將迎來自己主君的第一個任務。這也是絕不可出錯的重要任務。否則他的地位和能力會受到極大的質疑。搞砸的話，封地被收回去都正常。

　　“我有白犬一對，白貍一對，”張成說道。“是我狩獵偶得，打算獻給天子，你代我去一趟！”

　　當然，邊城這里的人都很清楚這個“天子”說的是王子宜臼，而不是王子余臣。恭惠立刻俯首受命。這個任命本身也說明了主君對自己的重視。

　　張成看著兩只從寵物市場買過來的寵物貓和哈巴狗放在木頭籠子里，送到恭惠面前。在地球這些不值錢，但在這個世界，絕對是稀罕之物。

　　“其他諸君也要多加努力！”張成說道。“我絕不會吝惜賞賜的！”說完，他揮揮手，示意大家可以散去。

　　“張成哥哥，你要出門？”邊上的小丫頭注意到張成的動作。

　　“明天回來。”張成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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