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營丘1

　　張成這次沒說話了，這種速度下就不太合適對話，因為這車子可沒有擋風玻璃。風聲呼呼吹來，而且因為顛簸的緣故，你想要站穩身體就必須抓好扶手。張成看著快速掠過的灰白山嶺，百無聊賴中試圖分辨平原上生長的究竟是麥田、水稻還是其他。不過他的農業知識實在貧乏，而冬季的田野也是一片蕭條。隨著馬兒疾馳，遠方山嶺的曲線逐漸趨于平緩，但道路兩側的地貌卻變得嶙峋起來，植被也稀疏了不少。

　　從九州地形圖就能能看出，邊境要塞雖然位于平原，但是卻是平原盡頭。和所有此類城堡一樣，它有著天然山脈形成的有利地形配合。這些山地截斷了其他選項，這才讓這里形成必經之路，使得任何敵人入侵平原都要經過這里。營丘近旁的山河宛如神明的戰場。放眼望去，奇形怪狀的石峰石柱鱗次櫛比，肖似環繞巨大堡壘的箭塔。丘陵中劈出深深的溝壑，裸露的乳白山體層層風化相疊，令人想起野獸撕咬出的粗糲傷口。

　　雖然此時應該是接近正午，天空卻被大片扁平的云層遮蓋，只在曲線蒼涼的地平線遠方稍稍散逸，化作松散相連的一隊厚云，低低地壓在遠方高聳的城墻之上。車夫放緩了車速，車上的旅人視線定在那孤絕的城市上，不知道是誰輕聲念出它的名字：“營丘。”

　　這就是營丘，人類東方的邊界要塞。

　　車子不知不覺中已經走上了道路。在這個年代，技術落后，生產力不發達。道路也是用夯土做成的，以地球的標準來說自然是很爛，但是如果是這個世界的標準其實也不錯了。上路之后，車輛的顛簸明顯減少，就連馬匹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不知道是季節的緣故還是其他什么原因，視野之中能看少量房舍，但看不到路邊上有來往的行人商旅。

　　“以前，”姜考說道，張成是一個表現良好的聽眾，這大大刺激了他好為人師的天性。“周公東征，在這里大破東夷，滅了東夷最強的奄國。據說營丘就是奄國的都城，從此就變成諸夏的領土了。東夷最初三番兩次想要奪回營丘，但都被擊退…后來不管是周室還是齊魯紀等國，都花費力氣在這里整修城防…”

　　“等等等等，”張成趕緊追問了一句。“這里到底是哪個國家的？齊國？”

　　地球上營丘應該是齊國的領土。當然在這個世界肯定不一樣。說實話，如果按照九州地圖來看，這個世界和共和國沒有半點關系，就連名字那也只能說牽強附會。

　　“呃，理論上應該是齊國的。”姜考說道。“但是實際上，這里同時駐扎著齊國、魯國、紀國、衛國四國的軍隊。以前還曾直接駐扎過周室的王師。”

　　“這不是顯得很奇怪嗎？”張成問道。“為什么會這樣？”

　　“這個…理由很多的。”姜考回答。雖然他看起來既不像是戰士也不像是法師，但是他確實知道的挺多。“最主要的就是錢。”

　　“錢？”

　　“營丘地接東夷啊，雖然是戰時是要塞，平時卻是非常重要的經商口岸。”姜考說道。“能夠得到很多珍貴的寶物…收益極高啊！知道祭天儀式吧？”

　　張成現在當然已經知道了。廣義上的祭天儀式指所有向神靈獻祭的“有效”儀式，狹義上的祭天儀式則是指天子向昊天獻祭的儀式。之所以說是有效儀式，指的是普通的向神祇獻祭并不會有什么后果或者什么反饋。必須要有特定的獻祭者，使用規定好的儀軌，或者使用特殊的物品等等，才會得到反饋，才算得上是祭天。當然了，狹義的祭天儀式其實是一種非常非常重要的儀式，以昊天為主要獻祭對象，諸神為從祭。這個儀式不比普通的獻祭，因為昊天的緣故，諸神雖然理論上是被“捎帶”的從祭，卻可以從這個儀式上獲得巨大的力量。

　　當然了，如果被打為邪神，根本不在從祭的范圍內，那就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平時倒也罷了，但神戰時候，祭天儀式可以給神祇補充很多的力量。理論上，天子擁有干涉神戰的能力，他只需要不斷的給神戰一方進行祭天儀式就夠了。可以說一切都因為祭天而起。如果天子沒有祭天的特定資格，其實姮娥也根本沒有必要和周室為難。不過這是理論上。這種祭天儀式相當復雜，成本很大，祭品就有上百種。就算是周室全盛時期也不是可以隨隨便便舉行的，更別說現在了。

　　“祭天儀式的一些關鍵祭品，比方說大海珠，魚人脂，龍涎香，沉香木等等十余種，都來自東夷。”姜考回答。“至于其他零碎雜物更是不可勝數。東夷中也分成不同類型的，比方說徐國，他們就擅長制造器物，魔法奇物很多。其他九夷也各有所長還有更多…”

　　他們的車子此時已經更加接近營丘。從這里已經可以看清楚這座城市的外觀。

　　整個城市顏色為暗青色，不像是普通的夯土城墻，更像是青石堆砌而成。在這個世界，這種做法簡直就是炫富。城墻明顯分成內外兩層，外面一道比較矮，城墻外面挖著寬大的護城河。整個城市依照地勢修建，并不是嚴格的幾何形，只能稱為多邊形。在城墻拐角之處都建有清晰可見的角樓。而比較長的城墻上…則有外凸的馬面。

　　另外，遠望這座城市城墻的長度和占地面積的話，雖然說對于地球人來說并不會有特別的感覺，但是哪怕張成也不得不承認，這座城市要比昆吾城大上太多了。十個昆吾城堆成一堆，估計都沒人家一半大。

　　“好一座營丘…”身邊的姜考觀賞著遠方的城市，不由得輕聲贊嘆。“不愧是東方第一城。”

　　路上，已經看到有行人來往了。

　　大部分都是平民打扮的行人，挑著一個擔子，推著一輛手推車之類。張成覺得這個世界在這種生產力情況下發展出手推車有點不太正常。但是想起有一大群穿越者在這個世界混著，又覺得沒什么好驚訝的。手推車這種東西哪怕在這個年代也不存在建造技術的問題，只有設計思路的問題。捅破窗戶紙，那人人都會了。

　　另外…有一件事情倒是被確認了。那就是營丘確實就是第三幕的“邊境要塞”。

　　盡管之前就知道營丘有很大可能就是邊境要塞，但是總歸不是百分百肯定。但是在近距離看到城墻之后，他就確信了。

　　游戲里，玩家抵達第三幕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殘破的邊境要塞。起碼城墻是破破爛爛的，有著大量破損。而眼前卻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

　　也就是說…如果按照游戲的預示，那么這座城市三個月半年后，會發生一場大規模的戰爭。雖然說最終擊退了敵人，但自身那也是精疲力盡。

　　這個事情還會發生嗎？張成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過去做的事情沒有一件能夠扭轉這種態勢。嗯，一定要說的話就是自己帶走了神孽，讓原本勢均力敵的神戰變得傾向于姮娥一方。但是這種變化只是傾向性的，不是決定性的。也就是從原本五五開變成四六開。不過這方面是對太陰星君的削弱。相反東夷這邊和姮娥的聯系更加緊密一些。總之，這個未來恐怕不會改變。

　　而且之前山里遇到的那個老人也說明白了，這邊嗅覺敏銳的恐怕都已經察覺到戰爭的陰云在逼近。

　　幫助營丘贏得勝利，然后想辦法在追擊敵人過程中去抓一個大巫…說實話，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實際上成功幾率還真的是渺茫啊！

　　車子接近城門了。

　　城門大開著，門口站著士兵。張成注意到士兵之中有兩個犬戎。嗯，就是豺狼人。

　　這兩個犬戎的毛皮干干凈凈，都披著皮革質地的盔甲，一個端著一把弩弓（但是沒上弦），另外一個拿著一根長矛。每當有人想要入城或者出城的時候，兩個豺狼人就會主動上來。普通行人或者推著小車，明顯夾帶不了什么東西的人都是被豺狼人略略打量一下就放過，但是那些趕著較大馬車子的則會被細細檢查。張成所乘坐的車子下面有捎帶貨物的架子，所以沒有被人家略一打量就放過，而是受到比較嚴密的搜查。兩個犬戎帶著五六個人類士兵，圍著車子上下檢查了好幾分鐘。

　　不過有些意外的是，這種場面似乎已經司空見慣。無論是身邊的姜考，亦或者邊上過來的旅人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似乎一切就應該如此。

　　當然姜考和張成遇到的麻煩也就是呆了幾分鐘而已。犬戎揮揮手，示意他們結束了，可以進城去了。

　　“這是什么意思？”張成走開之后才問道。“這里怎么有犬戎？”不僅是犬戎，而且看上去還是城里的士兵？

　　“犬戎也不全是敵人。”姜考回答道。“他們嗅覺要比諸夏強得多，諸侯經常用來搜尋違禁物品…這種事情在這邊很常見。”

　　“營丘里有犬戎？”張成問道。

　　“有個小部落，數百年前，有些犬戎跟著周公東征到此，后來就駐留這邊不走了。他們和這次入侵的犬戎沒有半點關系，已經不是游牧部落，而是定居的市民了。這邊還好，衛國那邊更多一些。各地諸侯經常會征召少量犬戎入伍，作為斥候或者負責警戒、看守之類。他們是周室的忠實子民，已經完全習慣了這邊的生活。也遠沒有那些野蠻人那么兇殘暴虐。”

　　確實如此，雖然是犬戎，但是動作舉止之中有一種文明的氣息。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該怎么做。

　　他們已經進入城市。稍稍觀察一下之后，你就明白這個地方眼下的情況和游戲里的場面簡直就是天地之別。區別大的比第二幕，也就是夏墟，或者說游戲里的“自由都市”還大。

　　游戲里，自由都市里那個南鈴領導的社區早已經成了無人區，只剩下不死生物和廢墟了。但是至少其他幾個社區變化還不大，那個貿易區一群游商則基本沒變。而營丘這里則完全不同。

　　整個城市哪里還有游戲里那種戰爭之后的滿目瘡痍感？事實上此刻張成簡直看得有些驚訝，這入城之后就看到一個規模很大的市場。

　　水果、雜物、武器、陶器、金屬…等等等等，哪里像是一個邊境要塞，而是一個大市場啊。不止如此，很明顯的感覺到和入城的人流完全不匹配。

　　也就是說，我進的一個相對最偏僻的城門？亦或者…另有緣故。

　　此時虎臣在前面開路，羅剎妖雖然幻化成人類外貌，但是身高照樣比普通人高上一個頭。加上一身剽悍之氣，外穿一身輕甲，手上再握著一根長矛，那走在路人大家都是紛紛避讓的。張成和姜考則走在后面，姜考的兩個隨從，包括車夫，則在后面牽馬慢行。

　　先前還看著商販以人類為主，但后面看著情況就不對頭起來。其他外族越來越多了。主要就是蜥蜴人、蛇人之類。張成最后在路邊一個出售某種青色水果的攤販前停下腳步，因為這個攤主個子很矮小，身高大概只有張成的一半。這個生物身體表面長著暗褐色鱗片，頭上有兩個淺色的小角，眼睛發亮，尾巴筆直似鼠。它身上穿著一件質地粗糙的衣服，正在和一個客人討價還價。這個生物的聲音清脆，但莫名的像汪汪叫的狗。

　　如果他沒弄錯的話，這莫非就是狗頭人了？話說這也是奇幻游戲中的經典種族。

　　“畎夷呢。”姜考在邊上說了一句。

　　畎夷？張成突然發現自己開始有點了解這個世界的命名規則了。大體上，有鱗種就是“夷”，有毛種就是“戎”，地精種就是“蠻”…就是不知道“狄”是什么種了。

　　狗頭人商人和那個試圖購物的人類進行著激烈的討價還價。但最終沒能達成交易。那個人類掉頭走了。狗頭人則把目光轉到這邊來，那目光看著就不善，似乎張成等人的旁觀影響了他的買賣。

　　“你們幾個看我這里干嘛？”畎夷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