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怎么辦?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回到營地去睡覺,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這個念頭很有誘惑力,但馬上被打消了。從位置上看,這具尸體就在他們明天的前進路線上。而且這個拋尸拋的毫無技術水平。就算是張成,也懂得將尸體丟在例如地穴、土坑或者灌木叢這樣的地方,讓過路的人和車不至于一眼就能看到。而這個家伙居然拋在高處,最醒目的位置,這真的太糟糕了,簡直就是生怕路人沒有發現!
哪怕今天晚上瞞下來,明天也會極大概率被湯瑪士或者康恩發現。到時候兩個人會采取什么措施很難預料,說不定他們就會四處仔細尋覓,然后就把那藏在地穴里的尸體都找到了。
雖然哪怕找出來張成也不怕,但沒被找出來總是更好一些。
張成嘆了口氣,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營地,然后叫醒了美夢中的兩個同伴。
兩個人一開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是等張成將自己遇到尸體的事情一說,兩個人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樣了。
“聽說過有毒販會在野外拋尸…”湯瑪士一臉都是慎重,“我們去看看吧。看情況再決定是不是要報警。”
三個人帶著武器,在張成的指路下走向那個陌生的尸體。沒費多少力氣,他們就來到了張成之前駐足的小高地,同樣看到另外一個高地上的人體。兩個人用望遠鏡四處搜索一下,并無發現其他可疑動靜,于是一起朝著對面走去。
康恩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湯瑪士和張成在較遠的位置稍等,他自己朝著尸體那邊走了過去。湯瑪士沒有反對,只是拿著槍站在邊上,張成也自然和湯瑪士一起。
“經常有…犯罪分子在這里拋尸?”張成隨口問來一句。如果真的如此,只能說英雄所見略同了。這種荒郊野外,根本說不清楚這些尸體到底要多久才能被人發現。只要時間稍久,就沒人能認出這些尸體的身份。類似張成這次可以說是例外中的例外。
“隱約聽說過。”湯瑪士說道。“不過,如果不是重要人物不會得到這種待遇的。”他不以為然的說道。顯然對于這種事情,湯瑪士完全不在乎。
幾分鐘后,康恩從那邊回來,面無表情的做了一個“我們走”的手勢。他用很快的速度和湯瑪士說了幾句。張成雖然聽不懂,但是能夠感覺到他的聲音里沒有恐懼和憤怒,只有幾分頹然,就像是路上踩到狗屎那種完全無奈的感覺。康恩自顧自的離開,湯瑪士卻顯然不想走。
“怎么回事?”張成問湯瑪士。
“不是尸體。”湯瑪士回答道。他一臉古怪。“是一個巫師在進行修行。”
“巫師?”張成不解。
“印第安巫師,”湯瑪士回答道。“據我所知,他們的力量來自和大自然,他們經常需要深入荒野,獨自一個人以接觸自然之靈。但接觸自然之靈并非易事,哪怕對巫師而言也是如此。所以巫師們要經歷這些孤單而危險的旅途,巫師以此作為心靈和肉體的洗禮,從而增強自己的意志力。在這些旅途的盡頭,在巫師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和意志的力量已經達到極限的時候,他們將會飲下通靈藥水。然后他們就能接觸到自然之靈,通過這種方式,巫師將從自然之靈那里學到更多的神秘的知識,以及提升自己的力量。”
他說的活靈活現,但是張成知道湯瑪士只是從APP上看來一些道聽途說而已。
“可是荒野旅行就荒野旅行了,”張成還是不明白。“他干嘛睡覺直接躺在地上?”要是嫌棄現代文明不用睡袋,但至少也要有條毯子吧?這毯子可是自古以來就有的。
“他可是躺了一天了。”說話的時候,湯瑪士滿臉嚴肅。“可別小看這個,這是所有印第安巫師修行方式中最危險的一種。巫師將脫掉上衣,靜臥在荒野之中,等待著自然之靈給予的啟迪。他將承受烈日、饑餓和干渴的折磨,直到自然之靈認可他的奉獻為止。這種修行失敗的話可是要死的!當然如果成功,巫師將獲得難以想象的力量。”
“他就這么…烈日下躺了一天?”張成可是知道這太陽的滋味不好受。別看騎著摩托車的時候感覺不明顯,但是照鏡子就知道自己身上快要被曬得蛻皮了。
“不止如此,還不吃不喝。”湯瑪士說道。他一臉羨慕。“你說,我們是不是可以去打攪一下這位大巫師…也許他會給我們一點指引。可別小看啊!大巫師的指導…絕對是可遇不可求的。不過要是惹怒了大巫師,給你一個詛咒你就完蛋了!”
湯瑪士一臉都是患得患失。顯然,他一方面對于這種超自然能力有著極大的好奇心,另外一方面又有著天生的恐懼。
“那個,我還是去看看吧。”最終,湯瑪士還是做了決定。“我先去看看,如果察覺大巫師心情不好,我就趕緊溜。相反如果他看起來挺好說話,那我就試著看看能不能得到指引。”他看著張成,似乎是征求意見,又似乎是自言自語。“至少我也得看看是哪個大巫師吧,起碼可以拍張照片。”
湯瑪士把手里的槍遞給張成,然后徒手前進。張成拿著槍,卻感覺到小熊的聲音。他拿出卡牌,小熊直接跳出來。
“怎么了?”這是這兩天來小熊第一次主動要出來。前面說過,現在的小熊覺得這個世界可能潛藏著某種危險,甚至整個世界可能就是一個陷阱,所以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意志。”小熊說道。它蹲坐在地上,遙望著遠處巫師所在之處。“其實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如果這是我本來的世界,也許我會選擇他作為我的巫覡。或者按照地球上的話來說,牧師。”
“大靈…可以有巫覡嗎?”
“當然可以有。”小熊回答道。“不過大靈并沒有神職的權柄,所以巫覡不能隨隨便便找一個,必須是很優秀的才行。寧缺毋濫,否則就是虧了,巫覡越多越虧。但是這個…這個人,”小熊說道。“我應該會選擇他。張成,”小熊突然看過來。“也許我可以試試。”
談話之間,湯瑪士已經跑回來了。他的神情看上去有點狼狽。
“該死,幸好我跑得快。否則一定會被詛咒。”他從張成手里接回槍。“是‘紅石’!”他說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話說這個年代要進行這種自殺修行的也只有他這種大巫師了。”
“紅石?就是上次我們在路邊見到的那位?”
“是啊,而且他似乎已經忘記了給我簽名的事情了!”湯瑪士的表情是狼狽中帶有幾分竊喜。“我拍到大巫師修行的照片了。這個照片至少也值50刀!”他說道。不用問也知道,正是這個拍照的舉動讓他觸怒了紅石。
“我先回去了,張成,如果你想去試試,我強烈建議你在這里等上那么一段時間,最少半個小時。好讓我們的紅石先生有時間稍微消消氣。”說完,湯瑪士拿著槍一溜煙的朝營地那邊跑去。
張成想了想,然后朝著高地頂端走去。
和遠遠看到的一樣,紅石正平靜的仰臥在地上。他沒有戴羽冠,沒有穿上衣,身上只穿了一件遮住下身,類似于短裙一樣的內衣,看上去確實很容易被誤會為尸體。此刻他柔軟的皮膚就這樣躺在石頭地面上。張成知道這些石頭看上起光滑,但是如果沒有一條毯子作為襯墊,那躺上去絕對是硬邦邦的極不舒服,某些凸起甚至會讓人疼痛。
借著月光,張成能看清楚這位印第安大巫師堅毅而憔悴的面容。
“又來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大巫師不滿的說道。他轉過頭,同樣借著月光看清楚來人的臉。“華國人?”他突然換上了另外一種語言,問道。“游客?”
“是的,一個游客,偶然路過。你也懂華語?”張成倒是有點意外。
“我上過大學,碩士學位。”紅石回答道。“選修過外語。”他的鼻子里哼了一聲。“可別當我是一無所知的野蠻人。我什么都知道。”
能從話語中清楚的感到到厭煩,顯然剛才湯瑪士所作所為極大的冒犯了這位大巫師。
“我叫張成。”張成說道。他覺得有點好奇,就在邊上坐了下來,仔細的看著這位印第安巫師。在酷熱暴曬之后,紅石的皮膚已經明顯曬傷,不止如此,他干裂的嘴唇足以說明恐怕真的是一天沒有喝水了。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修煉的概念,而是更加接近于自虐或者自殺了。
“你和剛才那個家伙不一樣。”紅石的聲音顯得有點沙啞,說話速度比較慢,但顯得穩定有力。“你來這里想干什么?想學習巫師之道嗎?”
“不,我只是…他們說你在進行一場非常危險的修行。”
“他們說的沒錯。”紅石回答道。
“他們說,你會將身體暴露在荒野中,不吃不喝,直到得到自然之靈的啟示為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直沒有得到啟示,你會死。”
“追尋力量的道路總是充滿風險的。”紅石回答道。
“你不覺得…用這種危險的方法去嘗試一個尚未得到驗證的理論,有點過于輕率和對生命不負責了嗎?你應該是第一次嘗試吧?”
“不,不是第一次。”紅石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年輕時候碩士畢業,回到故鄉的時候卻意外的遇到了一位老人。他傳授我巫師之道。我按照他傳授的方法嘗試,得到了自然之靈的啟迪。所以現在的我堅定的相信自然之靈的力量。”
“你這么嘗試過一次?”張成遲疑了一下,問道。“類似現在這次的…讓身體飽受折磨而達到極限?”
“是的。”紅石回答道。
“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并非自然之靈的啟迪,而是一種瀕死之時產生的幻覺?很多重傷垂危但最終被救回來的人都提及過有這種奇妙的幻覺。就像是某種特別的夢。另外一些致幻劑,或者是有毒植物之類東西都會讓人類產生這種幻覺。”
“我不知道。”紅石沉默許久,如此回答道。這個回答讓張成都有幾分意外。
“你從來沒有理性的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可我沒有選擇。”紅石說道。“你就當做這是我在為我們的文明作出的最后嘗試吧。除非有明確的證據和力量,否則一切都難以挽回。”
張成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
高地上再次寂靜下來,紅石重新獨自一個人。饑餓和干渴開始再次折磨他,讓他昏昏欲睡。可是他知道,越是這種情況下越要保持清醒。這種儀式本來就是很危險的,就算是印第安巫師的傳承中,也反復強調過這一點。你的意志要足夠強大,你的毅力要足夠堅韌,才有可能打動自然之靈。換句話說就是生死一線之間,才有那微小的可能性。
他已經堅持一天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支撐過第二天的。干渴和脫水,這兩個看起來沒什么大不了的詞語,今天讓他足夠虛弱,明天就能夠輕易奪取他的生命。明天晚上之前,要么他會按照古老的傳承說的一樣,真正意義上接觸自然之靈,從那里得到力量和智慧,亦或者他會像無數失敗者一樣,無聲的死在荒野之中。
他閉上眼睛,再次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去感應自然,感應那虛無縹緲的所謂“靈覺”。在他這么做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身邊有一個什么東西存在。
不是人類,而是一種…一種難以形容的存在。
他啞然睜開眼睛,看到夜色之中,有一只小巧的野獸站在面前。那是一只狗…不,那是一只白色的幼熊,在黑夜中,它身體表面籠罩著奇妙的光芒。
“追尋者啊,”那頭熊突然說道。紅石意識到對方不是在通常意義上的說話,而是意識直接傳送到他的腦子里。“你苦苦尋求的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