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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歸來1

  一輛戰車出現在視野盡頭。領頭的四匹披甲的戰車馬,拖拽著一輛戰車。戰車上一個馭手,一個披甲持戈的武士,然后是一個穿著寬袖長袍的身影。

  張成幾乎是立刻認出了那是黃公。

  黃公是在昆吾大夫離開之后,負責昆吾城留守的重要臣子,他的到來證明昆吾大夫并不是將張成當做棋子使用,相反很在意他的生死存亡。老實說,這一幕讓人頗為感動。

  在這個陌生、野蠻而且動亂的莽荒世界,這確實是一個讓人心安的好消息。

  大概十輛戰車滾滾而來。張成趕緊跳出來,揮舞雙手,喊叫著引起了對方的注意。迅速的,黃公調轉車頭,朝著他這邊過來了。

  “張成公子!”戰車在張成前方停下,黃公跳下了車。看著張成安然無恙的樣子,黃公的臉上都是如釋重負的表情。“你這是…鬼戎那邊…”

  “已經沒事了。”張成說道。“鬼戎不會對昆吾城有任何威脅了。”

  “您已經把鬼戎清理掉了?”黃公臉上十分驚訝。這可不是什么三五個零散出沒的鬼戎啊,而是是一處鬼戎聚居之地,是一座地下城!多了不敢說,百八十個鬼戎總是有的,更別說里面有較大可能潛藏著王者或者方伯之類高階貨色。

  “嗯,他們不能為患了。”張成含糊的回答道。其他的所有不死生物都被干掉了,最強的巫妖則陷入沉睡之中,所以這個回答是絕對的真話。“黃公你怎么來了?”

  “卻是昆吾大夫令我來的。”黃公說道。“果然不愧是張成公子!祝融大神重視之人。”他一臉欣喜,因為這是他能期待的最好結果了:張成安然無恙,而鬼戎則被消滅。

  他高高興興的拉起張成的手,想要讓張成上自己的戰車,但是突然之間他又想起了什么,臉上的喜色褪去,換成了一臉怒色。

  “來人,將那個罪臣帶來上!”

  張成一臉不解的看著嘉被幾個武士拉了過來。

  此刻的嘉可不是之前的打扮,他原本的衣甲已經沒了,換成了一種褐色的,看著就粗糙丑陋的褐色布料。頭發凌亂,臉上身上都積累了一層污垢,還有一股明顯的臭味,顯然在某個不怎么干凈的地方呆了一段時間。

  “嘉,你自己看看,這是誰?”黃公的聲音里可沒有半點寬容的味道。“張成公子剛剛掃平了鬼戎!”

  “張…成?”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戰場之上,背主潛逃!”黃公冷哼了一聲。“現在事實俱在,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嘉面如死灰,一聲不吭。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張成已經死了,但是現在張成不但沒死,反而清理掉鬼戎,那他就連最后的希望都沒有了。

  他完全沒有料到是這樣的后果。或者說,他料到了,但是愿意冒這個險。

  他丟下張成一人回去之后,很自然的就被黃公抓起來了。對于這個事情,嘉是完全有心理準備的,畢竟兩人同去,一人歸來,這種情況下不被懷疑就有鬼了。但是呢,按照原定的計劃,他只會被關押有限的幾天,等到昆吾大夫和遷回來之后,他就會被釋放——這是遷保證過的。而這個似乎也很合理:區區一介游士,死就死了唄。這年頭,連天子和世子都被殺了,一個游士又算什么?只要遷出面開脫幾句,這事也就這么算了。

  但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事情是,昆吾大夫對此發火了!而遷完全沒有出面開脫的意思。

  最后的結果是黃公受命對鬼戎發動第二輪討伐或者說偵查活動。事如果不順利,那昆吾大夫將舉全師而來討伐鬼戎。而嘉的唯一希望就是在這次戰役中順利找到張成的尸體——而尸體殘留的痕跡能夠證明嘉沒有背主逃走——張成若戰死了,嘉的撤退就可以被原諒。

  但是如果張成的尸體證明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嘉的命運就被注定了。以一個區區國人,用卑鄙的手段謀殺了一位游士,耽誤君主的重要軍事行動和部署,那下場有個專門的詞,叫做“孥戮”。這個詞用地球上現代語翻譯的話,可以簡單翻譯為“滿門抄斬”。當然實際上比滿門抄斬好一點點,因為只殺你和你老婆孩子,不涉及你老爹老媽。哦,對了,運氣比較好的話也不是一定死,只是全家貶為奴隸而已。

  現在的情況更糟,要說尸體上的殘痕還能爭辯的可能,你說這傷口證明張成逃跑的時候得不到支援被追殺而死,是我的鍋,我說這傷口證明張成戰斗中受到前后夾擊而死,不是我的鍋。但活人在這里,那就是鐵證如山了。

  “等等,那個…”嘉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一瞬間,他突然之間明悟了什么。昆吾大夫為什么發怒?遷為什么不肯站出來開脫?原來他不是害怕昆吾大夫的怒火,而是…遷想讓自己死。

  如果自己死了,那么這個秘密就再也無人知曉了。相反,如果自己不死,那么在遷成為昆吾大夫之前,他都必須擔心這個秘密會反噬的可能性。

  所以自己…最終還是這樣的結局了嗎?或者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種結局?

  “等一下,這是?”張成依然沒搞明白這個問題。這個架勢顯然是治罪啊。但是…以一個地球人的觀點,嘉的做法無可挑剔。如果換了一個位置,張成在外看著同伴進了地下城然后三五天都死活不出來,那么他自己的做法也很可能是趕緊回去報信。

  這是一個正常人類自然而然的選擇罷了。無非是膽大的會冒險進去看一下,膽小的就先回去報信。雖然張成被一人丟在這邊,但是他對于嘉的做法并沒什么太大的惡感。

  “領君之命,受君之祿,棄主潛逃,當戮于社!”黃公一臉都是怒氣沖沖。

  沒辦法,雖然黃公在這個世界算是貴族,受過教育的那一種,但是野蠻世界的貴族,道德觀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張成花費了不少力氣,才比較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嘉雖然沒有等他,獨自跑了,但是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惜黃公畢竟是這個時代的“文化人”,固執起來那是很固執的。張成的說服不能說完全無效的,但是唯一的效果也只是讓他的殺機暫時消散。

  “張成公子雖然寬厚,”最終,黃公對張成說道。“但此事還需昆吾大夫做主才是。”他不想得罪張成,但是也不想讓嘉好過。這種卑賤的國人差點誤了大事…果然是朽木不可雕。

  戰車轔轔的駛入營地。

  前面說過,不死生物的地下城所在之地,嚴格意義上來說距離難民營并不太遠。步行可能要走一兩天,但是如果是戰車的話,哪怕用比較慢的行軍速度,也不過是半日工夫。

  遠遠的,已經看見了營地了。

  關于這邊的情況,已經有信使輕車疾馳前往昆吾大夫處報信,所以黃公這邊并不特別急著趕路。而是保持著比較穩定的行軍速度。畢竟是得勝歸來,所以雖然來回趕路,但整個隊伍的人情緒都比較高昂。黃公更是滿心歡喜,不止是和張成共坐一車,而且不停的搭話閑聊。

  所以現在,張成已經知道了很多情況。比方說昆吾大夫這一次大獲全勝。一方面殲滅了流竄到昆吾城方向的三股犬戎,不僅是斬殺了一大批,還抓獲了大批俘虜。而自身只付出了微小的損失。倒是昆吾大夫自己,因為在戰斗中帶頭沖鋒陷陣,倒是連續兩次負傷。

  此外,許國之戰也取得了最終勝利。在犬戎進攻下,許男不幸陣亡,城市被打破,整個家族都在戰亂中被犬戎所屠殺。但是獲勝的犬戎尚未造成更大的破壞,魯侯的軍隊已經趕到,一場激戰后,犬戎被趕出了城市。恰巧此時,鄭伯的軍隊又趕到了,于是前后夾擊,大敗犬戎。眾所周知,在平原戰場上,敗兵是極難擺脫戰車追殺的。所以敗退的犬戎遭到了三方軍隊的合力追擊,損失極為慘重,據信,大敗之后,犬戎的高層已經發生了動搖,已經有放棄鎬京撤走的意向。

  除此之外,其他方面的一系列戰事也是捷報頻傳。總之,在軍事上,可以確信人類已經占據了優勢,豺狼人現在已經失去了之前四處擴張的勢頭了。而諸侯的軍隊則正在慢慢集結,不止如此,新的援軍,也就是衛侯的援軍已經到來。衛侯正在和其他的諸侯取得聯系,試圖整合各個諸侯軍隊,組成聯軍,準備進攻鎬京,收復王城。

  當然,話是這么說,黃公卻也沒有刻意隱瞞不好的消息,沒有報喜不報憂什么的。畢竟么,張成是士人,是道德品行可以信賴的士人,而不是那些根本不能托以重任的國人。國人嘛,有時候就不能將真相告訴他們,免得他們自亂陣腳。士人則不同,把真相告訴他們,更加有利于他們做出正確的判斷。因為士人品德高貴,哪怕危機時刻,他們也會竭盡所能,而不是總想著逃避以保全自身。

  那就是當前態勢下,關于周室和申候的微妙處境。不止如此,盡管犬戎遭到了一連串的失敗,但是其實這并不等于他們已經被極大削弱,更不是勝利唾手可得。犬戎之所以看上去容易對付,最關鍵在于很大一部分犬戎已經在鎬京這里撈得心滿意足,已經不想再冒險了。這是一種人類,或者說智慧生物的普遍心理: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犬戎在攻陷鎬京之前,那是上下一心想要大肆劫掠一番的。但是在攻陷鎬京,掠奪到大量戰利品之后,他們中很大一部分成員的想法就變成了“保住現有勝利果實”。所以不僅是缺乏繼續擴張和戰斗的動力,反而想著撤退了。所以就算是他們的首領還想再干一票,卻架不住大部分手下不想干。

  總之,雖然局面有利,但是要說勝利,那真的太早了。

  黃公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張成也聽的很仔細。說起來,不知道地球歷史上到底是不是同樣有一個“昆吾大夫”,但是哪怕有,那位地球上歷史上的昆吾大夫顯然是那種沒有資格在史書上留名的小人物。當然這也很正常,地球同時代的記錄中,能夠有資格被記下名字都是諸侯,一個小小的“大夫”,只擁有一座小城的小領主,根本沒資格被記載。秦國那是例外。至少在張成看到的資料中,除了秦國這位“西陲大夫”之外,并沒有其他什么卿大夫變成了諸侯的記錄。而且西陲大夫并不是普通的小領主,而是擁有多座城市,勉強可以算重要軍事領主之一。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假如按照地球的歷史發展,那么昆吾大夫只能算是一個無名的小人物。

  不過,畢竟是兩個世界,所以歷史還是有點差別的。

  畢竟之前張成回去,多多少少惡補了一些相關歷史知識。所以他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許國的變化。

  在歷史上,許國可是沒有滅亡的。不止如此,許國的國君還是未來冊立周平王的重要諸侯之一。這一點,張成之前曾經專門看了一下。

  兩個世界到底是一種什么關系?犬戎游戲是怎么一回事?還有,這個世界的歷史發展到底會怎么樣?自己到底是因為某種理由穿越而來,亦或者一切都是偶然?

  未解之謎太多了。雖然很想去查找答案,但是理智卻告訴自己,目前自己還沒有這個資格。無論是個人實力,亦或者社會地位,以及手中的資源,都還不足以支持自己做這種探查。

  說話之間,戰車已經來到了距離難民營很近的位置了。

  張成還在想著心事,黃公卻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讓他整個人一驚。張成這才注意到難民營外面站著的并不是原本那一隊的衛兵,而是另外一些人。領頭那人,一頭火紅色的頭發格外引人注目。

  “昆吾大夫!”張成一驚,卻不知道這算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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