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秀應諾一聲,跟著武媚來到慈心堂。
自從沛王之亂后,這里已被武媚封鎖,除她之外不準任何人靠近。
進入佛堂內,打開密室開關進去,只見床榻上坐著名面色憔悴的女子。
武媚面無表情道:“上官婉兒,關在這間密室中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上官婉兒挺直了腰,大聲道:“您要動手就趕緊動手吧,我并不后悔當初的選擇,再有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那樣做!”
武媚冷哼道:“本宮早就知道你心藏怨恨,倘若讓你繼續留在承嗣身邊,遲早會影響到我二人關系。桓秀!”
桓秀應了聲諾,從一名女官手中接過備好的毒酒,慢慢向上官婉兒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武媚的一名心腹女官急忙進入密室:“太后殿下,不好了,周王殿下在外面求見!”
武媚臉色立變。
桓秀猛吃一驚,愕然道:“他怎會找來這里來?”
武媚沉默良久,嘆了口氣道:“畢竟還是瞞不過他。”向那宮女吩咐道:“請周王進來吧。”
桓秀暗暗心驚,武承嗣在這個時侯找到這里來,說明他已經知道上官婉兒關在這里!
可這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經被自己計劃騙過去了嗎?
沒一會,武承嗣跟著那宮女走了進來。
他一眼便瞧見了上官婉兒,走到她身邊,將她緊緊摟在懷里。
上官婉兒哀鳴一聲,伏在他懷里,泣不成聲。
武媚默默望著,一言不發,目中閃著冷光。
過了好一會,武承嗣才松開上官婉兒,向武媚行了一禮:“見過太后殿下。”
武媚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桓秀忍不住道:“周王殿下,您知道上官婉兒在這里?”
武承嗣瞥了她一眼,道:“當然。”
“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告訴我的。”
桓秀驚愕道:“我?”
武承嗣不緊不慢道:“你得知自己計劃成功,自然會來稟告太后。”
桓秀又羞又怒:“您早就識破我的計劃了?”
武承嗣點了點頭。
“什么時候?我哪里露出破綻了?”桓秀追問。
武媚對這件事也充滿困惑,故而默默聽著,并不出聲。
武承嗣輕描淡寫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婉兒并未離開長安城,而是落入你們手中。”
“一開始?”桓秀睜大眼睛。
武承嗣斜了她一眼:“你這計劃有個很不合理的地方,你自己沒察覺到嗎?”
桓秀咬牙道:“哪里不合理了?”
“你讓秋嬋將信給了婉兒,我雖不知你寫的什么,但婉兒既然看了會自己過去,你完全可以將會面地點留在信中。”
“然而你卻將地點告訴秋嬋,非要讓秋嬋帶她過去,這不是故意暴露秋嬋嗎?”
桓秀怔怔不語。
“我明白,你故意暴露秋嬋,是為了讓我的人通過她找上你,然后偷聽到你那番話,以為婉兒出了長安。”
“你們故意找一個與婉兒相像的人,沿途留下線索,讓我派去找婉兒的人一路跟蹤,跟到楚州后,再斷去線索。”
“到時,我就會認定她在楚州附近,想盡一切辦法在楚州附近尋找,當然了,既然是假貨,無論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了。”
桓秀握緊五指,臉色蒼白道:“那你派諸葛南出城去追,是為了…
“當然是為了讓你以為計劃成功。”
武承嗣截斷她的話:“只要太后知道我被蒙在鼓里,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對婉兒動手了。”
武媚語調凜然道:“承嗣,本宮之所以大費周章,就是不想與你鬧的太僵,你最好明白。”
武承嗣氣急而笑:“姑母,婉兒是我心愛之人,你要殺她,還希望我不要見怪嗎?”
武媚拂然道:“她心中對本宮充滿恨意,倘若讓她繼續留在你身邊,遲早會破壞你我之間的關系!”
武承嗣冷哼道:“婉兒來周王府兩個多月以來,從沒有說您半句壞話,您卻僅僅因為多疑就要殺死她,不覺太過分嗎?”
武媚厲聲道:“夠了!本宮輪不到你來教訓!”
武承嗣面無表情道:“好,我不說了,告辭。”說完拉著上官婉兒,就要離開密室。
桓秀身形一晃,擋在武承嗣面前。
武承嗣冷冷道:“姑母,您不會希望侄兒強行帶走婉兒吧?”
武媚緊盯著武承嗣背影,嘴唇氣的發青,不知過了多久,她目光漸漸轉柔,輕輕道:
“承嗣,你救過本宮兩次,除了先皇外,本宮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真要因為這個女人,與本宮決裂嗎?”
武承嗣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姑母,在你看來她只是個普通宮女,但在侄兒眼中,她是無可替代之人。”
上官婉兒緊握著武承嗣雙手,只覺一生之中,這一刻光陰最是難得,渾身暖洋洋的,一顆心仿佛從云端落在地上,從未如此刻般踏實。
武媚語調索然道:“罷了,本宮不想與你成為敵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武承嗣終于轉過身,仔細打量她表情,似在查察她真實想法。
武媚哼了一聲,道:“你不相信本宮嗎?”
話一脫口,忽想起自己曾答應武承嗣不與上官婉兒為難,最后卻忍不住打破諾言。
她臉頰微熱,急忙道:“本宮再過一個月就要搬去洛陽了,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和她一起留在長安。”
她這句話本是氣話,武承嗣聽后卻點了點頭。
“也好,吐蕃和突厥還未解決,西討大營留在長安更好,您帶著陛下和官員們去洛陽吧,侄兒留守長安。”
武媚臉色一寒,怒道:“那你就留下吧!”
說完邁著步子離開了密室,桓秀和一眾宮女也都跟著離去了。
武承嗣也不愿久留在此處,拉著上官婉兒出了宮。
馬車上,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心中似乎充滿怒氣。
上官婉兒低著頭,小聲道:“殿下,你是不是怪我留書離去?”
武承嗣哼了一聲:“我不生氣,只是為自己感到悲哀。”
上官婉兒眼眶一紅,眼淚嗖嗖便落了下來,道:“殿下,你不要說這種話,婉兒承受不住!”
武承嗣見她表情,哪里還說的下狠話,嘆了口氣道:“婉兒,你可知道,人與人之間感情最高境界是什么嗎?”
上官婉兒搖了搖頭。
武承嗣緩緩吐露道:“信任!”
上官婉兒急忙道:“不,我很信任您!”
武承嗣搖頭道:“你倘若真的完全信任我,就應該相信我有能力解決一切問題,而不是一個人跑去犧牲。”
“您都知道了?”
上官婉兒頭垂的很低,默默絞著手指。
武承嗣哼道:“我已經猜到姑母一定是用我的安危來說服你,讓你主動犧牲自己。”
上官婉兒眼中又蓄滿了淚水,抽著鼻子道:“人家掛念您的安危,不愿意您有危險,難道這也有錯嗎?我連命都不要了,您還要罵我!”
說完嗚嗚哭泣著。
武承嗣急忙拉著她手,道:“好了,我不怪你了,別哭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后要完全相信我,好嗎?”
上官婉兒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用力點了點頭。
武承嗣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淚珠,笑道:“你現在和我說說,姑母到底和你說了什么,竟讓你自投羅網?”
上官婉兒沉默了一會,道:“她說她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殺我,只是不愿與您鬧僵了,才有所顧忌。”
武承嗣沒好氣道:“這句話你應該理解為她因為顧忌我,所以不敢殺你!”
上官婉兒搖搖頭道:“不,她信中說絕不會放過我,而且她的耐心已到極限,倘若我不去找她,她就不會再顧忌您的感受啦!”
武承嗣皺了皺眉,武媚為人強勢,上官婉兒又長期在她身邊,面對她的威脅確實容易動搖。
上官婉兒接著道:“她還說了,如果她用那種方法殺死我,到時候您必定與她有番爭斗,到時不論誰輸誰贏,周王府都將覆滅!”
武承嗣挑眉道:“哦,她為何這樣說?”
上官婉兒垂目道:“太后說如果她贏了,自然不會饒過您。就算您贏了,斗倒她也必定損失慘重、元氣大傷,只會讓李氏漁翁得利,他們重新掌權后,也不會輕饒您。”
武承嗣沉默良久,點頭道:“她這些話倒也不完全錯。”
上官婉兒一驚,道:“殿下,那現在您與太后破臉了,情況不是很糟糕嗎?”
武承嗣笑道:“她這句話雖然沒有騙你,但有句話卻是假的。”
“哪句?”
武承嗣徐徐道:“她的權力欲還要勝過大部分男子,她一心想做第一個女皇帝,怎么可能因為你,真的與我翻臉?”
上官婉兒遲疑了一下,道:“殿下,您、您會不會阻止太后當皇帝?”
武承嗣默然許久,道:“婉兒,雖然因為你的原因,這次和她生了嫌隙,但我能有今天畢竟是因她之故,而且我也在這件事上答應過她。”
上官婉兒欲言又止。
武承嗣一字字道:“你放心,我雖不會反對她當皇帝,但我也會提前做好謀劃,就算她當上皇帝,也無法威脅到咱們的安全。”
一個月后,武媚做好一切準備,便攜同皇帝和文武百官,組成一支巨大的車隊,從北門出發,朝著東都洛陽而去。
不少武官因武承嗣留守長安的原因,一同留了下來。
民間流言,太后原本打算帶八衛到洛陽,因武將集體反對,最終只帶走左右千牛衛、左右金吾衛和左右監門衛。
剩下十衛都留在長安,統歸周王武承嗣調遣。
二月中旬,高麗都城平壤被新羅、倭國聯軍攻破,高麗國滅亡,高麗王室逃到大唐安東地區。
安東都護裴行儉向朝廷請奏,幫助高麗復國,這是早就計定好的策略,朝堂上很輕易便通過了。
三月上旬,裴行儉率領五萬安東軍南下。
這場戰斗他準備了一年多,一路上,唐軍勢如破竹,五個月便打下平壤,大破新羅和倭國聯軍。
打下平壤的第二日,裴行儉正在平壤城樓中與諸將商議攻打新羅的事項。
忽然,一名親衛進入屋子,拱手道:“都護,蘇老將軍來了。”
裴行儉猛吃一驚,急步奔行至城樓外,只見一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高大老者站在門口,不是蘇定方又是誰?
“老師,您怎么來了?”裴行儉又驚又喜。
蘇定方哼了一聲,道:“你是覺得老夫年紀大了,走不動路了,是不是?”
裴行儉微微一笑,道:“我在遼東時,聽說朝堂上最近不太安穩,一直頗為您擔心,看您精神這么健朗,我就放心了。”
說著,將蘇定方請入城樓內,眾將領大部分都是蘇定方舊部,個個笑容滿面的上前打招呼。
蘇定方再見這些舊部,心情也極為愉快,與他們寒暄了一會。
然而等眾將告退,他臉色忽的一板,朝裴行儉瞪眼道:“我問你,你要攻打高麗時,為何向洛陽發公文請示,卻不向長安發?”
裴行儉一愣:“太后和陛下不是都去洛陽了嗎?”
蘇定方冷冷道:“他們是去了,可我和大帥卻留在長安,李兄也辭去中書令,如今和我一樣,擔任西討副帥。幸好這次作戰早計劃好了,不然你以為洛陽朝堂會通過你的奏請嗎?”
裴行儉不敢頂嘴,扶著蘇定方坐下,又給他倒了杯茶,這才慢慢道:“老師,我其實也有很多關于朝局的問題想請教您。”
蘇定方喝了口茶,道:“問吧。”
裴行儉斟酌了一下措辭,道:“我聽說陛下與太后、周王殿下發生過一次沖突,是真的嗎?”
蘇定方放下茶杯,點頭道:“是真的,這事我親身參與,當時情況危急,我都準備過來找你興兵勤王了,幸好最后周王化解了危局。”
裴行儉壓低了聲音,道:“這件事后,聽說陛下被架空了,那也是真的了?”
蘇定方哼道:“那次亂子皇帝被沛王利用,威信盡失,太后趁機掌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裴行儉沉默良久,低聲道:“老師,如今太后掌權,朝中大臣都是什么態度?”
“還能什么態度,先皇在世時,太后又不是沒掌過權,大家也都習慣了。”
裴行儉神色凝重道:“但現在情況不同,先皇在時,還能隨時收回權力,但現在,還有誰能制衡太后?”
蘇定方瞇著眼道:“守約,你話中有話呀。”
裴行儉輕輕道:“老師,在您面前,我一向有話就說。”
蘇定方點了點頭,笑道:“你擔憂的事我和李兄也一直擔心,太后野心很大,誰也不知道她將來會不會有出格的行為。”
裴行儉緩緩道:“現在還能掣肘她的人,只有周王一人,只可惜周王也姓武。”
蘇定方瞪眼道:“姓武又怎么樣,你知道周王為何留守長安嗎?”
裴行儉目光微閃:“根據我打聽到的消息,周王殿下是為了防備吐蕃人和突厥人。”
蘇定方撇嘴道:“經過安西一戰,吐蕃哪還有能力攻打咱們,沒有吐蕃帶頭,突厥就是個孫子,這都不是理由。”
“那理由是什么?”
蘇定方面色一沉,道:“周王殿下與太后失和,這才是真正原因!”
裴行儉忙問:“因何失和?”
蘇定方將茶杯中的水喝干,道:“這事要從一個木匠說起。”
裴行儉站起身,又為他續了杯茶,笑道:“這木匠怎么了?”
蘇定方道:“那木匠在沛王之亂時,是沛王的一個手下,給沛王幫了點忙。周王殿下見他有才,便寬恕了他的罪責,讓他去神火營為朝廷效力。”
裴行儉感慨道:“周王殿下一向愛才,有此行為也不奇怪。”
“可太后卻因為在動亂中受辱于沛王,遷怒那名木匠,兩個月后悄悄派暗衛去追殺他。”
裴行儉搖了搖頭。
蘇定方道:“幸好那木匠身上有塊周王府的腰牌,憑借腰牌逃到了長安,受到周王庇護,太后就拿他沒辦法啦。”
裴行儉點頭道:“原來如此。”心想:“是了,從此事便能看出周王行事有原則,并不會對太后的言行全部支持。”
蘇定方斜了他一眼:“你現在還覺得周王殿下姓武有什么問題嗎?”
裴行儉微笑道:“是學生失言,老師的意思是,通過周王殿下來掣肘太后,防止她行大逆之事,對嗎?”
蘇定方沉默了一會,道:“周王將來會不會掣肘太后我不清楚,但他為人重情義,又會打仗,所以咱們要支持他,由他控著大唐軍隊,國家才不會大亂。”
裴行儉微笑道:“學生曾跟隨周王殿下一起打過仗,就算老師不說,學生也會鼎力支持他。”
蘇定方哼道:“是嗎?那你為何不向長安發奏報,卻要發去洛陽?”
裴行儉心中恍然,終于明白蘇定方來此的目的。
他站起身,一拱手道:“從今以后,安西軍都聽從長安指令。”
蘇定方哈哈一笑,站起身道:“好,那老夫走啦。”
裴行儉吃了一驚,道:“老師難得過來一趟,怎么這么急著就走?”
蘇定方笑道:“老夫趕著去揚州呢。”
裴行儉奇道:“您去揚州做什么?”
蘇定方神秘一笑:“你馬上就會知道了,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咱們師徒就能再見,到時候再好好喝一杯吧。”
裴行儉親自將蘇定方送到城外,然后命人喊來書記官,吩咐道:“立刻寫一份捷報,將我軍打下平壤的消息發往長安。”
書記官一愣,還以為他說錯了,道:“都護,是發往洛陽吧?”
裴行儉沉聲道:“沒錯,就發長安,長安那邊自會將捷報轉往洛陽。”
書記官心中雖有些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點頭答應了。
十幾天后,唐軍大捷的消息傳到長安城,武承嗣命人將戰況整理,然后才將消息傳達給洛陽兵部。
等洛陽收到捷報后,上陽宮中的武媚大為惱怒。
但裴行儉剛立下大功,她又無法過于責罰,只得下了份嘉獎旨意,在旨意中點明,要求裴行儉以后傳捷報直接發往洛陽!
然而這份旨意還未到遼東,朝廷兵部忽然再無法直接收到邊關例行奏報。
這些奏報全部被發往長安,再經由長安轉發給洛陽。
不僅遼東如此,安西四鎮、揚州、單于都護府盡皆如此。
武媚此刻方才真正感受到武承嗣在軍中的影響力有多么大。
面對這般情況,她也感有心無力,而且朝堂上也有很多文官替武承嗣說話,她也只得暫且聽之任之。
不知不覺中,洛陽與長安各分其職,洛陽是大唐行政中心,長安則成為了帝國的軍事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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