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命親衛都留在院中,只帶了鳳舞進入正屋,只見鄭令萱躺在床上,正朝著門口張望。
鄭令萱見武承嗣果真來了,喜道:“殿下,您怎么來了,我…我起不了身,您自個坐吧。”
武承嗣來到她床邊,關切道:“你怎么樣了?傷勢不礙事吧?”
鄭令萱笑道:“一點小傷,過幾天就好了。”
便在這時,外面又傳來王嬸的聲音。
“閨女,外面又有一個叫狄仁杰的要見你,也說是你朋友。”
鄭令萱喊道:“王嬸,請他也進來吧。”
武承嗣奇怪道:“令萱姑娘,這位王嬸是誰呀?”
鄭令萱道:“她是住我隔壁的大嬸,一直很照顧我,因見我受傷,便主動來照顧我。”
武承嗣點了點頭。
這時,狄仁杰也走了進來,瞧見武承嗣和鳳舞后,微笑道:“殿下,鳳姑娘,你們也來了。”
鄭令萱本就有些好奇,瞥了鳳舞一眼,問道:“殿下,這位姑娘是誰啊?”
武承嗣笑道:“她是我的親衛隊長。”
狄仁杰笑道:“令萱,你別瞧鳳姑娘年紀輕輕,武功可比我厲害多了。”
鄭令萱吃了一驚,仔細打量著鳳舞,只見她抱著雙手,抬頭向天,倒確實有幾分高手氣質。
武承嗣道:“鳳舞,這位是令萱姑娘,我的一位好朋友,有一手好廚藝!”
鳳舞本來毫無反應,直到聽到“好廚藝”三個字,目光陡然一亮,朝著鄭令萱點了點頭,道:“你好。”
鄭令萱笑道:“你好。”
武承嗣面色一正,道:“令萱姑娘,我聽說是你發現那些吐蕃喇嘛的,能和我詳細說一下當時情況嗎?”
狄仁杰只知鄭令萱受傷,這才過來探望,聽到與吐蕃喇嘛有關,立刻豎起耳朵。
鄭令萱點點頭,道:“我當時在雍州甘城巡視,發現當地衙門里突然多了很多失蹤案件,便與當地捕快一同調查。”
“經我們分析,發現所有失蹤的村民,都來自岷河村附近的村子,于是我們便夜探岷河村,發現村里竟有許多光頭!”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們是和尚,可后來躲近偷聽他們說話,說的都是蠻語,便猜到這些人是千牛衛要抓捕的喇嘛。”
“當時千牛衛就在雍州,我們沒有打草驚蛇,將消息告訴了千牛衛,然后配合千牛衛一同突襲岷河村。”
狄仁杰皺眉道:“那村子的村民,是我唐朝百姓嗎?”
鄭令萱道:“是的。”
狄仁杰沉吟道:“他們為何會窩藏吐蕃人?”
武承嗣沉聲道:“也許是受人之命。”
狄仁杰點了點頭,知道武承嗣指的是蕭韋薛三家,他們與吐蕃人勾結,命人幫忙窩藏吐蕃人不足為奇。
鄭令萱接著道:“原本我們可以將那些吐蕃人抓獲,誰知忽然殺出一群灰衣江湖人。”
“他們人數雖不多,卻個個武藝驚人。任何一人武功都遠勝于我,為首的斗笠男子更加厲害,一箭就射殺了蕭將軍。”
“本來我也差點被他射死,幸好被同僚拉了一下,才躲過致命傷。”
鳳舞忽然道:“你說為首之人帶著斗笠男,還善于用箭?”
鄭令萱臉色蒼白道:“是的,那人太可怕了,一人就射殺了幾十名千牛衛。”
武承嗣看向鳳舞,她臉上竟帶著幾分思索表情,問:“鳳舞,你認識那人嗎?”
鳳舞看了鄭令萱和狄仁杰一眼,沒有開口。
武承嗣站起身,道:“令萱姑娘,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鄭令萱怔了怔,點頭道:“你一定很忙,我就不留你了,謝謝你能來看我。”
武承嗣笑道:“我們是老朋友,何必這么見外。”向狄仁杰打了個招呼,離開了院子。
大街上,武承嗣沉聲道:“鳳舞,救吐蕃喇嘛的人,是不是和不良人有關?”
鳳舞反問道:“你還記得那天有人刺殺你的事嗎?”
“自然記得。”
鳳舞道:“據楊帥說,刺殺你的就是個帶斗笠的男子,也擅用弓箭,楊帥雖沒見過他,卻猜出他身份。”
武承嗣吃了一驚,問:“是誰?”
“史宏,和楊帥一樣,是三大不良副帥之一。”
武承嗣疑惑道:“既然也是不良副帥,楊公為何不認識他?”
“三名不良副帥都只與不良帥見過面,相互間從未見過。”
武承嗣凝思不語,四支不良人中,不良帥那一支應該已經到了李弘手中,韓王的一支到了他手中。
鄭王雖然有一支,但鄭王為人方正,應該不會勾結吐蕃人,那么就剩下魯王那一支了。
魯王已死,他那一支應該是被李治交給了什么人。
從對方派不良副帥來刺殺他來看,那人應該與自己有仇。
李氏諸王只剩下紀王、英王、殷王和幾個郡王。
李治最有可能將這支不良人交給紀王李慎,可紀王與他并無怨仇,那個刺殺他并且救走了吐蕃人的人,到底是誰?
“鳳舞,你去告訴楊公,讓他調查魯王那一支不良人的下落。”
鳳舞點頭。
武承嗣驅馬馳到宮外,進了大明宮,來到紫宸殿,將吐蕃人被救的經過告訴了武媚。
武媚其實早已從千牛衛那里得到匯報,卻不知救下吐蕃人的那群人,曾刺殺過武承嗣。
她一言不發,拉著武承嗣來到寢殿,屏退下人,說道:“承嗣,本宮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您請問。”
武媚走到桌邊,背對著他道:“你手中是不是有一支不良人?”
武承嗣直言道:“是。”
武媚轉過身,點頭道:“本宮已經猜到了,是楊鉉那一支吧?”
武承嗣微微一驚,點頭道:“是的。”
武媚走到榻邊坐下,緩緩道:“不良人是太宗皇帝一手建立,第一任首領叫袁守誠,他采用一套特別的訓練方法,訓練出一批擅長暗殺的密探。”
“原本太宗皇帝建立不良人,是為了對付建成太子,后來建成太子死后,他便將不良人分成四支,自己只留一支,另三支給了三名支持他的弟弟。”
“先皇那一支,便是繼承自太宗皇帝,不過先皇不喜不良人,一直將他們關在梧桐院。”
武承嗣暗暗心驚,武媚竟對不良人了解這么清楚,說明她并不僅僅讓大理寺調查不良人。
“姑母,皇帝和鄭王都不可能勾結吐蕃人,您知道先皇將魯王那一支不良人交給誰了嗎?”
武媚臉上籠罩上一層陰影,道:“先皇從不與我說不良人的事,我上哪里知道!”語氣中對李治很有些不滿。
武承嗣皺眉凝思,目前最有嫌疑的是紀王,其次是殷王和英王,但這三人都與他沒有仇怨,也不可能勾結吐蕃人!
出宮后,武承嗣又去了趟大理寺,讓大理寺一同調查。
若不將這個暗中躲著的敵人揪出來,他實在難以安心。
只可惜半個月下來,兩邊都沒有查出絲毫線索,楊鉉說,只要對方不再次出手,很難將他們找出來。
與此同時,揚州。
黑齒常之得知武承嗣終于下達攻打倭國的命令后,欣喜極了。
從大水缸中站起身,穿上衣服,拔足離開了演武場,直奔水軍都督府。
沒了訓練水性,他每天都會在水缸中泡兩個時辰。
來到都督府大堂,不僅見到了王方翼、李多祚,連揚州刺史徐元舉也到了。
除三人外,屋內還有一名年輕的將軍。
徐元舉介紹道:“黑齒將軍,你來的正好,這位是周王殿下派來的孟將軍。”
年輕將軍站起身,拱手道:“末將孟懷良,見過黑齒將軍。”
黑齒常之哈哈笑道:“我聽王學士提過你,久仰。”他與王勃私交不錯,經常書信來往。
孟懷良微笑道:“應該稱呼王侍郎才對,王兄半月之前,已被升為吏部侍郎了。”
黑齒常之大喜道:“太好了,王兄弟跟周王殿下比我更久,我就知道他遲早會高升。”
孟懷良見黑齒常之說的太露骨,急忙跳過話題。
“這次大帥命我等過來,是決定向倭國開戰,我們會配合揚州諸位,完成對倭國的作戰計劃。”
諸將皆精神一振,武承嗣早就和他們說過要對付倭國,因此他們早就為這一戰做好了心理準備。
徐元舉道:“孟將軍,在此之前,能不能請先向我們說明一下火炮的使用方法?”
他和楊務廉、張啟明已經建立了揚州神火營,炮管也做好了六十多根,鐵球也造了不少,但就是不知炮管、和鐵球該怎么用。
孟懷良道:“諸位放心,大帥命我等來揚州后,第一件事便是教你們怎么使用火炮。”
李多祚期待道:“孟將軍,這火炮威力應該很大吧?”
孟懷良微笑道:“相信不會令諸位失望。”
當即,眾人離開大堂,挑選了一塊空地,用長安運過來的火炮進行試射,郭元振、王孝杰、陳子昂等人親自操作。
轟隆隆幾聲巨響,火炮將三個標靶全部射中。
王方翼、黑齒常之和李多祚等人瞧見火炮威力后,皆大為欣喜。
徐元舉性格穩健,一直覺得憑借兩萬水軍加一萬騎兵,很難擊敗倭國,到這時方才放心。
孟懷良鄭重道:“大帥交代了,一個月內,大軍就必須將火炮裝載在戰船上,另外需要訓練出一批炮兵。”
黑齒常之吃驚道:“一個月后就開戰嗎?”
王方翼也皺起眉頭,心道:“大帥為何如此著急,新武器雖強,也需要慢慢與士兵磨合,也需要重新演練新戰術。”
孟懷良微笑道:“一個月后,咱們開始出海訓練。”
王方翼、李多祚都松了口氣。
王孝杰一直注意著揚州諸將反應,撇了撇嘴,朝著身邊的郭元振低聲道:“老郭,你發現沒,這些揚州兵有點慫啊。”
郭元振斜了他一眼,道:“人家這叫謹慎。”
王孝杰點頭道:“嗯,往好聽了說,也可以叫謹慎。”
郭元振懶得再理他,仔細傾聽孟懷良說話。
只聽他繼續道:“大帥要求水軍訓練三個月,然后前往倭國,引誘他們水軍主力來海上決戰。”
黑齒常之問:“怎么引誘?要上岸騷擾嗎?”心里想:“如果要上岸,自己的騎兵就能派上用場啦!”
齊鳴淡淡道:“有火炮這種武器在,只需在岸邊射幾個鐵球,倭國人自然無法坐視不理,定會派水軍來迎敵。”
王孝杰點了點頭,低聲道:“這家伙還有點見識。”
陳子昂悄悄道:“王兄,你別小看這里的幾位將軍,李多祚將軍原本是千牛衛郎將,王方翼將軍本是千牛衛將軍,兩人都是大帥特意留在揚州,并非本土將領。”
“至于那位齊鳴將軍,更是幫助大帥拿下前任水軍都督楊思儉,連大帥都很賞識他。”
王孝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
另一邊,孟懷良朝著齊鳴道:“不錯,屆時我們就用火炮去騷擾倭國沿海村鎮,將他們海軍吸引出來,然后一股殲滅!”
黑齒常之興奮道:“等滅了他們海軍,我再率騎兵登錄倭國,殺他個片甲不留!”
王方翼皺眉道:“黑齒將軍,僅靠一萬騎兵,恐怕很難滅掉倭國。”
黑齒常之哼道:“當初我跟著大帥,還不是用一萬騎兵滅了契丹人,倭國難道比契丹人還強嗎?”
王方翼道:“倭國多山多巖,不適合騎兵作戰,與契丹地形大不相同。”
孟懷良站到兩人中間,道:“兩位將軍不必爭吵,大帥、副帥和薛教習早定好戰略,我等只需照辦即可。”
黑齒常之忙問:“什么戰略?”
孟懷良當即將武承嗣三人的作戰計劃說了。
一個月后,倭國,近江王宮。
御殿之內,大海人高坐上首,伸筷子夾了一口白米飯,然后又夾了一口魚。
將魚肉放在醬料里面蘸了蘸,放入嘴里,頓覺一股美味傳遍整個口腔。
坐在下首的藤原義茂一直偷瞧著他表情,見他吃魚后臉露笑容,當即叫道:“美味!這魚做的太美味啦!”
大海人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然瞧見武三思將筷子放下,臉露嫌棄之色。
“武君,這魚做的不合你胃口嗎?”他問。
武三思急忙道:“沒有,只是…只是在下中午吃壞了東西,肚子有些痛,所以才…”
大海人道:“那你還好嗎?要不要本王召御醫給你看看?”語氣極為關切。
武三思強笑道:“沒事,可能…可能只是水土不服吧。”
大海人點頭道:“那便好。”一邊伸筷子又夾了塊咸蘿卜,一邊若無其事的說:“武君,昨晚你派去唐朝的探子是不是回來了?”
武三思暗罵一聲,臉上堆笑道:“是的。”
藤原義茂哼了一聲,道:“武君,既然回來了,為何不將打探到的情報告訴大王?”
武三思猶豫了一下,道:“這個,因為消息還沒有確認,事關重大,在下怕弄錯了,所以不敢冒然告訴大王。”
大海人淡淡道:“無妨,只要是唐朝的消息,盡管告訴本王,是真是假,本王自會判別。”
武三思咽了口吐沫,道:“據…據我手下人偵查,揚州水軍…似乎正在整軍備戰,很可能要攻打我國。”
他自從被抓到倭國后,受到大海人重用,封為了近侍大臣。
在大海人要求下,他寫信去唐朝,召集以前隨從。
雖然大部分隨從都不肯來,但也有少部分忠心之人漂洋過海,被他組建為情報小隊。
藤原義茂怒道:“什么?我們還沒有去打他們,他們竟敢來打我們?真是豈有此理!”
其他幾名倭國大臣也皆露出憤慨之色。
惟有一人面露憂色,道:“唐朝實力強大,若是真的打過來,只怕不易對付。”
藤原義茂大聲道:“小島秀男,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唐朝就算再強,難道比我們倭國軍隊還強嗎?”
武三思急忙咬緊牙關,生怕不小心笑出聲來。
小島秀男沉聲道:“藤原君,咱們倭國士兵雖然驍勇善戰,但對上唐人并無必勝把握,倘若失敗,又該如何?”
藤原義茂怒道:“混賬!還沒開打你就說喪氣話,我看真打起來,你一定當逃兵!”
小島秀男也怒了,正要反唇相譏,大海人一拍桌子道:“夠了,都住嘴!”
他目光在眾人身上環視一圈,冷冷道:“唐朝是很強,但我們大倭國更強!這次,我們就要讓周邊所有國家都認識到這一點!”
眾官員齊聲高呼:“大倭國最強!大倭國最強!”武三思也跟著喊了兩嗓子。
凡是認為倭國不如唐朝的官員,早就隨著中大兄的死,一起被大海人給清洗了。
大海人一抬手,眾人立刻安靜。
他話鋒一轉,道:“但是,在對付唐朝之前,我們需要先消除內患。”
目光猛的射向藤原義茂,冷冷道:“藤原君,已經有半年了,為何還不能將志貴的首級拿到我面前?”
志貴是中大兄的兒子,自從中大兄被大海人害死后,中大兄支持者擁護志貴為大王,企圖對抗大海人。
雙方一番爭斗后,志貴一方落敗,逃離近江,在倭國各地拉攏反動勢力,企圖對抗大海人。
藤原義茂急忙出列,叩首道:“卑職無能,請大王降罪!”
大海人沉聲道:“如今唐朝威脅迫在眉睫,咱們可不能再有半分懈怠了。從今日始,我等要齊心合力,盡早滅掉志貴這幫逆賊,然后才能迎頭痛擊唐軍,明白嗎?”
小島秀男道:“大王,要不要召回攻打高麗的軍隊。”
大海人道:“不行!那邊戰事順利,只要幫新羅打下高麗,就能切斷唐朝與百濟的聯系,咱們就能拿下百濟了!”
小島秀男嘆了口氣,不敢再勸。
大海人望著武三思,道:“武君,你可知唐朝為何會突然攻打我們倭國嗎?”
武三思想了想,道:“也許…也許是…”
他心中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原因,畢竟領軍的是武承嗣,兩人雖然近來不和,但畢竟是堂兄弟,以前的情分還在。
但這樣一說,倭國人只會將他當做更大籌碼,必將他監視得更嚴,想逃回唐朝就更難了。
“也許是因為他們知道您驅逐了中大兄,成為倭國君主,所以才興師討伐。”
“哦?為何本王成為倭國君主,他們就來討伐呢?”
武三思拿出看家本領,拍馬屁道:“唐朝朝野上下都知道中大兄軟弱,故而他當大王時,誰也不將倭國放在眼里!”
大海人面露笑容,明知故問道:“難道我當上大王,就不一樣了嗎?”
“當然不一樣,以您的天縱之才、英明神武,唐人擔心倭國在您手中變得太過強大,所以才來討伐。”
大海人一聲大笑,道:“哈哈,唐朝人倒很有先見之明,只可惜他們打錯主意了,攻打倭國不會削弱我們,只會削弱他們自己!”
接下來兩個月,大海人調動全國軍隊,四處圍剿志貴的叛軍。
然而中大兄畢竟臨朝多年,在倭國各地方威信還未褪去,志貴叛軍四處躲藏,與大海人的軍隊玩起捉迷藏。
便在這個當口,倭國最南邊的‘對馬國’響起一陣炮火聲,唐軍五艘戰船出現在對馬國海岸。
對馬國派出水軍應戰,結果全軍覆沒,對馬國被唐軍攻占。
消息傳到近江后,倭國整個高層全都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