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掌原本趴在地上裝死,瞧見莊子舟殺死張構后又向自己走來,又驚又懼,大聲求饒道:“別、別殺我,我能幫你找到我東家。”
莊子舟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刀光又一閃。
耿大掌柜心口也被刺了一刀。
他捂住胸口,鮮血止不住的從指縫中流出,身體很快停止了顫動。
當武承嗣和太平公主帶著人來到屋子時,入目之處,到處都是尸體,沒有半個活人。
在尸體中看到張構后,武承嗣愣了愣,慢慢走到張構身邊,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憤怒。
兩名親衛隨行在側,其中一人探了探張構鼻息,又檢查了一下傷口,說道:“殿下,此人胸口中了一刀,已經死了。”
武承嗣一言不發,默默望著張構尸體。
屋子內除了尸體外,地上還鋪放了許多稻草,上面燃著火苗,似乎有人想燒了這間屋子,毀尸滅跡。
只可惜屋子里家具太少,火勢沒有起來,眾侍衛們一來便輕松將火熄滅。
太平公主站在武承嗣身邊,用手帕捂住鼻子,瞥了張構尸體一眼,哼道:“這些布商好大的膽子,竟敢殺咱們的人。”
黃執事小聲道:“公主殿下,布莊的人也都死了。”目光緊緊望著耿大掌柜的尸體。
“咦,那是誰殺了張構?”太平公主蹙眉道。
鳳舞忽然來到張構身邊,翻了翻他眼皮,然后將耳朵貼在他肚子上。
武承嗣道:“鳳舞,怎么啦?”
“這人還有呼吸,并沒有死。”鳳舞回答。
先前那名親衛急道:“心口部位中刀,怎么可能活下來?”
武承嗣蹲下身子,將手放在鼻下,過了近十秒鐘,果然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氣息,欣喜道:“果然沒死,快送去王府,讓王妃救治!”
那名親衛大為羞愧,搶著從衣服里取出金瘡藥,替張構止了血。
然后與另一親衛將他小心翼翼的抬到一張木板上,送上了馬車。
武承嗣目光在每名死者身上掃了一遍,沉聲道:“立刻通知大理寺的人過來。”
他話音剛落,一陣碰碰的聲音突然響起,緊接著,屋中唯一的木柜竟忽然搖動起來。
眾侍衛頓時圍了上去,兩名侍衛用力將木柜一拉,只見木柜后面竟有一個墻洞,洞里有兩名女子。
“文、文清姑娘!”武承嗣大吃一驚。
“殿、殿下…殿下!”徐文清凄厲的哭喊著,張著雙手向武承嗣聲音傳來方向奔去,一不小心,卻被木柜絆倒。
武承嗣急忙上前扶起她,徐文清死死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
武承嗣輕輕拍打著她后背,溫言安慰著。
“二表兄,這女人是誰呀!”太平公主不高興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她叫徐文清,是揚州刺史的女兒,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太平公主抱著手臂,心中只覺升起一股怒氣,大聲道:“來人,立刻去將十錦緞掌柜給本宮帶過來。”
立刻便有幾名侍衛出了屋子,他們分成兩路,一路去大理寺,一路去十錦緞抓人。
好半晌后,武承嗣覺察懷中的徐文清停止了哭泣,便問道:“文清姑娘,你是和張構一起來長安的嗎?”
徐文清“嗯”了一聲,道:“我和他一起來找你,今日剛到長安。”
武承嗣遲疑了一會,道:“你怎么會躲到墻壁之中?張構又是誰傷的?”
徐文清渾身顫了顫,沒有說話。
武承嗣柔聲道:“那就算了,我先讓人送你回府中休息吧。”
徐文清搖了搖頭,將武承嗣抱得更緊,說道:“殿下,我好怕,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武承嗣道:“那好吧,這里血腥味太重,咱們去外面。”
太平公主走到蘆葦身邊,問道:“喂,本宮問你,這里發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嗎?”
蘆葦被兩名侍衛扶著,呆呆的望著太平公主,一句話說不出來。
太平公主在她身上聞到一股怪味,皺著鼻子后退了兩步,命侍女幫蘆葦換一身衣服,然后跟著武承嗣二人來到院子。
院落中,武承嗣讓徐文清坐在一塊石墩上,再次問起剛才的問題。
徐文清咬著牙道:“殿下,我、我把經過都告訴你,你一定要為張師兄報仇!”
武承嗣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徐文清以為張構死了,微笑道:“你放心,張兄弟還有一口氣在,應該能救回來!”
徐文清用力抓住武承嗣袖子,淚流滿面道:“真的嗎?他真的沒死嗎?”
武承嗣微笑道:“是的,他還活著。”
徐文清用力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將躲在石洞中聽到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雖然她說的斷斷續續,武承嗣還是大致聽明白了。
“也就是說,你們一開始得罪了十錦緞的人,被他們在這里堵住。后來又來了三個人,將十錦緞的人都殺死了?”
徐文清遲疑著,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個人,不過我一共聽到三個聲音,前兩個聲音一起來的,最后一個聲音說你們快到了,讓第一個聲音趕緊撤離。”
武承嗣又問:“那些人為何要殺十錦緞的人,有提到嗎?”
徐文清想了想,道:“十錦緞好像原本和他們是一伙的,但有什么人盯上了十錦緞東家,他們說要棄卒保車!”
“十錦緞東家?他叫什么名字?”
“我只記得姓蔡。”
“回殿下,十錦緞東家叫蔡陽,人稱蔡胡子。”黃執事恭敬的插了一嘴。
武承嗣心中一動,向鳳舞看去,正好她也看了過來,蔡陽就是楊鉉在暗中調查的那名商人。
“文清姑娘,盯上十錦緞的人,是不是不良人?”武承嗣凝聲道。
徐文清連連道:“啊,對!就是不良人。”
武承嗣深吸一口氣,如此來看,蔡陽背后一定有個龐大的組織,他們暗中賄賂各方人物,推動遼東之戰。
得知自己盯上蔡陽后,立刻選擇殺人滅口。
太平公主臉色也變了,將武承嗣拉到一邊,悄悄道:“二表兄,不良人是父皇的密探,父皇該不會已經知道國庫的事了吧?”
武承嗣摸了摸鼻子,低聲道:“那名不良人是我派去的。”
太平公主睜大眼睛望著他,道:“你?莫非父皇將不良人交給你了?”
武承嗣低聲解釋道:“不良人共有四支,陛下一支、魯王一支、鄭王一支、韓王一支。韓王下獄后,陛下將他那一支給我了,這是絕密,你不要告訴別人。”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道:“你放心,我連母后也不說。”
便在這時,徐文清那邊發出不安的呼喊聲。
武承嗣回到她身邊,安撫了幾句,又道:“文清姑娘,你剛才說殺死那些布商的有三道聲音,第一道聲音最后離開,第三道聲音最后才出現,那第二道聲音呢?”
徐文清道:“第二道聲音去找蔡陽了!”
“他們知道蔡陽下落?”
“不,那些布商也不知道蔡陽下落,不過有名布商說,只要寫信將地址放在順豐樓,他們東家就會順著地址找來。”
“順豐樓在哪?”
徐文清想了想,搖了搖頭。
太平公主插嘴道:“我知道,就在黎園附近。”
徐文清連忙點頭道:“對,他們提到過黎園。”
“那地址放在順豐樓何處?”武承嗣又問。
徐文清柳眉緊緊皺了起來,露出苦思的表情,蘆葦忽然插嘴道:“好像是一個筷簍子里!”
徐文清目光一閃,道:“我想起來了,是順豐樓二樓靠窗桌子上的筷簍里。”
武承嗣目光瞬間變得鋒銳,瞇著眼道:“很好,他們不知道你們的存在,一定還會在順豐樓附近蹲守。”
太平公主興奮道:“二表兄,咱們可以調軍隊將順豐樓方圓五里都圍起來,來個甕中捉鱉!”
武承嗣微笑道:“不必這么麻煩,我有更好的辦法。”
順豐樓是一座小樓,在它附近,除了有黎園這樣的巨無霸外,還有許多各有特色的大酒樓。
每個酒樓背后的東家,都絕不是普通人物。
順豐樓這樣一座小樓,能在這樣一個高度競爭的環境下存活至今,除了它的“燒駝峰”獨步長安之外,還因為它的東家是廣平縣公府的副管家。
廣平縣公府在整個長安,只有這一座產業,這座小樓是公府重要的財源。
程伯獻、程彩衣兄妹將這座小樓當做金疙瘩,別家自然不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因此順豐樓樓如其名,從沒有人敢在這里惹事。
只可惜程家兄妹都不善經商,順豐樓一直沒什么發展。
許校尉在二樓窗邊桌子上吃了頓飯,將寫著王大頭小院地址的紙條,放在筷簍中。
然后離開酒樓,在斜對面的茶樓二樓靠窗盯梢。
忽然,他察覺到什么,轉身一看,發現莊子舟出現在樓梯口,慢慢向他走來。
“你怎么過來了?”少年奇道。
莊子舟走到窗邊,不自然的笑了笑,說:“事情出現些變化。”
少年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注意到這邊,這才問道:“什么變化?”
“周王和太平公主忽然過來了,我只能將人全部殺死,然后撤離那里。”
少年一愕,道:“他們去那里做什么?”
莊子舟摸了摸鼻子,道:“你還記得被耿亮抓住的那名白衣男子嗎?”
“記得呀,他怎么了?”
莊子舟一臉嚴肅道:“他是周王府的人。”
少年瞪大了眼睛,道:“那你還敢殺他?”
莊子舟淡淡道:“他看到了我的模樣,我別無選擇。”
少年咬牙道:“我聽說周王是個頂厲害的人物,皇子都被他給扳倒了。”
莊子舟沒有說話,目光陰晴不定。
少年用手按住窗檐,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那個穿白衣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周王竟然為了他,跑去那種地方。”
莊子舟悶聲道:“我問過將軍了,那人叫張構,他師叔是揚州刺史徐元舉,聽說武承嗣十分器重徐元舉,自然要照顧他師侄。”
少年道:“那你不是捅大麻煩了?”
莊子舟嘆道:“我過來找你,就是來和你告別的,以后我的位子由你哥哥接替,你聽他的命令就行了。”
“你要離開長安?”少年驚道。
“不,我要離開唐朝,去驃國待十年。”莊子舟語氣雖平淡,眸光中的黯然卻無法掩飾。
一個人又能有幾個十年?
“驃國?”少年愕然。
莊子舟勉強笑了笑,道:“這是將軍的命令,武承嗣勢力太大了,只要留在唐朝,就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
“可你不是把那里的人都滅口了嗎?”
莊子舟搖了搖頭道:“將軍說周王出身大理寺,最擅長斷案,我當時走的很急,說不定留下什么線索。你完成這次任務后,可能也要躲幾年。”
少年跺了跺腳,道:“都怪十錦緞那幫混蛋,什么人不好抓,竟然抓周王的人,不然也不會…”
莊子舟道:“好了,做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禍福很難預料,這東西你收好,上面有將軍的最新命令。”
少年接過莊子舟遞過來的一塊臥羊玉牌,收入懷中,悶悶道:“我知道了。”
莊子舟又笑了笑,轉身離去了。
少年默默望著他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樓梯口,才將目光收回,重新看向了順豐樓。
他年紀雖輕,卻已經十分善于控制情緒了。
一柱香時間后,他瞳孔忽然收縮,只見一名光頭和尚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
少年一瞬不瞬的盯著和尚,卻并沒有看見他伸手去筷簍中取出紙條。
不久,和尚吃完一頓素食后離開了,少年繃著的精神放松了些,就在這時,他又發現一名麻衣男子來到窗邊的位子上。
那麻衣男子并沒有落座,而是伸手在筷簍里翻找著,少年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迅速下了樓。
當麻衣男子出來時,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這時正是酉時初分,街上的行人很多,少年卻如同一條魚一樣,穿行在人群中,牢牢跟在麻衣男子身后。
沒過多久,麻衣男子走的路越來越偏僻,少年跟著他拐入一條半丈寬的巷子里。
幸好他跟蹤技巧高明,不然這種環境下最容易跟丟人。
一連拐了五道彎后,少年漸漸有些不安,忽然,當他又拐了一道彎后,發現麻衣男子已經轉過身,面對著他,臉上帶著嘲諷的微笑。
不好!
少年臉色大變,毫不猶豫的拔地而起,他的身子剛接近墻頂,一張大網落下,將他網了個正著。
少年剛落到地上,周圍一瞬間便圍上十幾人,帶頭的是名紫衣女子,在她身后,有不少人穿著侍衛的裝束。
少年心中嘶喊:“莫非他們是周王的人?這不可能,周王就算再厲害,又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一瞬間,他臉上露出絲決絕之色,拔出短刀,就向自己脖子抹去。
那紫衣女子卻比他動作更快,一腳踩在他后背上,緊接著鐵絲網收縮,少年瞬間被纏成個粽子,哪里還能動彈。
緊接著,他后脖頸一疼,便失去了知覺。
以武承嗣如今的地位,他身上就仿佛有十幾盞聚光燈照著,他的一言一行,時刻被人關注著。
所以,當許多人聽說他在城南一間小院子待了一個多時辰后,紛紛覺得奇怪,開始派人暗中打探情報。
沒過多久,王大頭家的小院竟受到京中許多權貴的關注,其中最積極的要屬安化公主府。
自從武承嗣被封為“西討元帥”之后,慕容兄弟便挖空心思,想進入西討大營。
但與他們有同樣心思的人太多,每個人的背景都不比安化公主府差,不少人還是李勣、蘇定方的舊部。
長安城中誰不知道,蘇家、李家都是武承嗣最緊密的盟友,相比之下,慕容兄弟所擁有的,只有他們母親與太平公主那點私交。
慕容軒并不認為靠這點交情,就能進入西討大營,因此他開始想其他辦法。
這幾天,他一直在試圖交好武承嗣身邊的人。
翰林院的幾名學士和編撰是他的首選目標,只可惜那些人都是讀書人,對他很是冷淡,進展不太順利。
后來慕容軒目光又放在大理寺上,一開始他的目標是剛升為大理寺少卿的狄仁杰,只可惜狄仁杰性格端謹、不茍言笑,進展也不順利。
直到他將目標轉移到諸葛南身上時,終于有了收獲。
他甚至都有些后悔,為何不一開始就將目標放在諸葛南身上。
因為諸葛南實在太容易攻破了。
黎園酒樓的一間包間中,慕容軒高高舉著酒杯,微笑道:“諸葛兄何必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來,我們干一杯。”
諸葛南與他碰了碰杯,氣呼呼道:“真是豈有此理,我這少卿的位子憑的是實打實的功勞得來的,他們卻說我靠的是在殿下身邊溜須拍馬,真是可惡!”
慕容軒笑道:“他們不過是嫉妒你罷了,試問大理寺中,有誰能像你一樣受周王殿下如此器重?”
諸葛南哼了一聲,道:“算了,當年我升為寺丞時,他們就說我靠的是義父的關系,我早就習慣啦!”
慕容軒為二人倒了酒,舉杯道:“諸葛兄胸襟寬闊,令人傾佩,我再敬你一杯。”
諸葛南舉杯與他干了。
好半晌后,諸葛南瞄了慕容軒一眼,笑嘻嘻道:“慕容兄,明天我打算去周王府向王妃殿下請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瞧見他的目光,慕容軒心中一驚,心道:“這少年看起來咋咋呼呼,其實卻早已看出我接近他的目的。”拱了拱手,懇切道:“多謝諸葛兄。”
諸葛南哼了一聲,道:“我知道最近很多人都在想辦法巴結周王殿下,他們要么找周興、王勃、狄仁杰,要么找羅素、樂壽伯、英國公。”
慕容軒一愣,道:“諸葛兄,我…”
諸葛南擺了擺手,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是第一個來找我的人,這說明你總還算看得起我,所以我幫你這個忙。”
慕容軒凝視了諸葛南半晌,說道:“諸葛兄,在下請你喝酒確實有些其他心思,但我也確實敬佩你破案的能力,真心想與你交個朋友。”
諸葛南笑道:“我們不早就是朋友了嗎?”
慕容軒微微一笑,道:“能交上諸葛兄這樣的朋友,是在是一件樂事。”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諸葛少卿,您在里面嗎?”
“是我的一名下屬。”諸葛南向慕容軒解釋了一句,喊道:“進來吧。”
一名穿著大理寺公服的男子進入包間,瞥了慕容軒一眼,拱手道:
“諸葛少卿,城南發生命案,周王殿下派人來了寺署,讓咱們立刻接手此案,聶寺丞已經帶著人去了。”
諸葛南猛然站起身,道:“他為什么不通知我?”
那吏卒遲疑了一下,道:“聶寺丞說您和狄少卿既然已經下衙了,就不要打擾你們為好。”
諸葛南跺了跺腳,恨恨道:“這家伙就是想搶功勞。”
拍了拍那名吏卒的肩膀道:“你通知的很及時,這功勞我給你記下了,咱們立刻回寺署。”
慕容軒站起身,道:“諸葛兄,可有在下效勞的地方?”
諸葛南笑道:“慕容兄,這是公事,就不好讓你參與進來了,今日我喝的很盡興,改日我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