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瑤環正要出去,武承嗣忽然道:“且慢。”
謝瑤環立刻不動了,武媚表情也有些疑惑,武承嗣解釋道:“姑母,陛下讓侄兒輔佐太子,便有著制衡您的意思。”
“本宮知道。”武媚神色不變。
“您將侄兒喊過來,陛下很可能已經知道了,說不定外面正有人盯著這座宮殿。若是陛下知道您讓人取酒入殿,只怕會對侄兒起疑心。”
“嗯,你考慮的也有道理。”武媚笑了笑,道:“那也無妨,反正殿內本來就有酒,咱們照樣能飲一杯。”
說著走到一張桌子旁,親自倒了兩杯酒,端到了武承嗣面前。
一旁的謝瑤環驚呆了,除了皇帝,她幾時看到武媚為別人倒酒?
這時,武媚向她看了一眼,謝瑤環知趣的告退了。
“承嗣,咱們姑侄一起喝上一杯!”武媚款款走到武承嗣面前,臉上的笑容十分艷麗。
武承嗣接過酒杯,與她碰杯,一飲而盡。
將酒杯放下后,武承嗣輕輕道:“姑母,您知道陛下為何會選侄兒來輔佐太子嗎?”
武媚想了想,道:“應該是看中了你的能力吧。”
武承嗣搖了搖頭:“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姓武!”
武媚愣住了。
武承嗣接著道:“若是別人輔佐太子,陛下擔心您最后被他們奪了所有權力,被新皇賜死。”
武媚嘆了口氣,道:“承嗣,你干嘛要對本宮說這些?”
武承嗣苦笑道:“侄兒雖然支持您,但對陛下也十分尊敬,尤其是他對您的感情,所以侄兒希望您能明白他的苦心。”
武媚瞪了他一眼,道:“我與他做了幾十年夫妻,你以為這些我會想不到嗎?”
武承嗣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走到桌邊將酒瓶拿了過來,為兩人又續了杯酒。
武媚端著酒杯,望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忽然笑道:“承嗣,你可真有手段,本宮養了十幾年的女兒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處處為你著想。”
聽武媚主動提起此事,武承嗣知道她已經放下心中那根刺了,笑道:“小姑娘就是那樣,誰陪她玩,她就親近誰。”
武媚哼了一聲,將杯中酒一口飲下,鳳目瞟了過來,道:“承嗣,本宮給你一個承諾,只要本宮登基,就讓你來做太子!”
武承嗣站起身,拱手道:“多謝姑母。”
當天夜里,武媚又去服侍李治時,言辭中故意表露出對武承嗣的不滿,消除了李治的懷疑。
兩天之后,李治便有了第一個動作,因武承嗣揭破沛王陰謀有功,晉封武承嗣為親王,封號“周王”,回京后再行封王儀式。
因為沛王的倒臺,沛王一黨紛紛受到牽連,許多重要的官職都空了出來。
接下來幾天,頻頻有官職調動的旨意傳了下來。
首當其沖的就是武承嗣,他被免去了揚州大都督的職位,改封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原本的左金吾衛大將軍張虔勖被革職下獄,右金吾衛大將軍王志楷被調到地方擔任都督,金吾衛完全由武承嗣掌控。
緊接著,一系列的任命下來了,沛王一黨留下的官職空缺,幾乎被太子一黨和武氏一黨瓜分。
鄧州候岑長倩當初投靠太子時,被許多人暗暗笑話,然而笑話他的人現在都笑不出來了,因為岑長倩被封為左千牛衛大將軍。
就連武媚派到太子身邊的宗楚客,也混了一個吏部侍郎的職位,幾日之間,太子的聲勢節節上漲。
這一日中午,天空下起了綿綿大雨。
李芷盈披著一件白色披風來到門口,等紅茗乘起傘后,小跑著來到門口的馬車前,踏著矮凳上去了。
車輪緩緩駛動,來到一處岔口時,只見路邊停著一輛馬車。
薛玉錦從馬車中鉆了出來,手下侍衛正要給她撐傘,她早已邁著步子向李芷盈的馬車跑了過去。
誰知她不小心踩中一塊松動的石板,裙子下擺頓時被濺滿了泥水。
她顧不得多看,急急忙忙進入李芷盈的馬車,這才得空看自己的裙子,只見上面有一條泥水形成的弧線。
“真討厭,最近怎么老是下雨啊,這可是我剛買的裙子呢。”薛玉錦一邊用手帕擦著裙擺,一邊抱怨著。
紅茗十分機靈的湊了上去,幫她擦拭了起來。
李芷盈道:“要不然你回去換一條裙子吧?我在這兒等你。”
薛玉錦擺手道:“算了,彩衣還等著呢,咱們別讓她等久了。”
李芷盈點點頭,讓馬車繼續前行。
又到一個拐口處,只見程彩衣的馬車也等候在路邊。
她也上了李芷盈的馬車,瞧見她身上還是穿著那身白衣后,李芷盈暗暗嘆了口氣。
盡管程彩衣外面的披風是嶄新的,但里面那件白衣服已經穿很久了,久到已經褪色。
這并不是一件應該出現在喜慶日子里的衣服。
李芷盈并非是在責怪好友,而是為程彩衣感到難過。
雖然程彩衣竭力掩飾,但她還是能看出來程家的生活有些拮據。
這也難怪,程家原本家丁還算興旺,但到了程伯獻這一帶,幾個叔叔相繼早亡,偌大一個程府除了一幫不事生產的女眷,就只剩下兄妹兩人了。
程伯獻沒有立過什么功勞,自然也沒太多封賞,憑他那點微薄俸祿,想撐起一座公府極為不易。
為了補貼家用,程彩衣這才在太平公主的書院中擔任教習。
看到好友的情況,李芷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幸運。
無論以前在英國公府,還是現在嫁入長平王府,在李勣和武承嗣的呵護下,她從來沒遇上過錢財方面的任務問題。
她很想給好友一些幫助,又知道對方心高氣傲,不僅不會接受,還可能因此傷了兩人感情。
正當她百感交集時,程彩衣忽然從懷里取出一只玉如意,道:“芷盈,你說我送這個禮物給你二叔合適嗎?”
三人要去的地方就是李勣的住處。
皇帝昨天下了旨意,封李思文為工部尚書,李思文舉辦“燒尾宴”慶祝升遷之喜,李芷盈這個侄女自然要去道賀。
薛玉錦和程彩衣得知后都提出要一同去慶賀,李芷盈自然不會反對。
“挺合適的,二叔一定會很高興的。”李芷盈微笑著回答。
程彩衣點了點頭,疑惑道:“你家王爺怎么沒有同行?”
薛玉錦笑道:“宗正寺正在審問沛王、韓王和越王,武大哥和太子都奉旨去旁聽了。”
程彩衣沉聲道:“真沒想到,沛王竟如此膽大包天,幸好當初我讓哥哥和他保持了距離,不然只怕也會受到牽連。”
薛玉錦笑道:“那也不至于,有你的面子在,武大哥總會手下留情的,你看芷盈哥哥就一點事沒有。”
李芷盈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叫一點事沒有,他的官職都丟了,如今已經是白身了。”
薛玉錦撇了撇嘴,心里想,相比那些判死罪和流放的人來說,李敬業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程彩衣忽然瞄了薛玉錦一眼,道:“玉錦,我上次送你的貂皮披風呢,怎么最近都不見你穿?”
薛玉錦大大咧咧道:“別提了,上次狩獵時不小心掛破了,沒法子穿了。”
李芷盈心中一驚,向程彩衣看去,發現她臉上籠罩上一層陰影。
“芷盈,我送給武大哥那件披風,他一直沒穿嗎?”程彩衣沉著臉問。
李芷盈急忙道:“他讓我好好收著呢,說以后重大場合上再穿。”
程彩衣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開始減速,車夫的聲音傳了進來,道:“王妃殿下,對面有一輛馬車過來了,他們一點道都不肯讓。”
在行宮之中,兩車交匯,雙方身份差不多的情況,會一人讓一半道。
只有身份差的比較多,才會出現一方讓道,另一方完全不讓的情況。
薛玉錦秀眉一挑,道:“來的是誰家的馬車?”
“是東宮的馬車。”車夫恭敬的回答。
薛玉錦哼道:“芷盈,你如今是親王妃,就算是太子坐在里面,也不該如此無禮。”
李芷盈點了點頭,雖然她自己并不在乎這種面子上的小事,但作為周王府的女主人,她也不能過于示弱,讓人小覷周王府。
程彩衣拉開窗簾向對面看了一眼,冷冷道:“那輛馬車我認識,里面坐的是太子側妃。”
薛玉錦怒道:“又是那蠻夷女子,區區一個側妃,也敢讓咱正牌王妃讓道,老張,你不許給她讓道!”
外面的車夫應了一聲,將馬車偏回主干道,兩輛馬車就這樣越來越近,最后都停了下來。
“混賬!誰讓你把馬車停下來的?”
太子側妃怒罵車夫的聲音,大老遠便傳了過來,緊接著還響起一聲揮鞭子的聲音。
對面的馬車中,當雅若得知對面是周王府的馬車后,眉毛頓時吊了起來。
馬車中另坐著一名宮裝美女,那女子輕輕道:“姐姐,既然是周王府的馬車,咱們不如讓開一半吧。”
雅若冷笑道:“笑話,一個親王就能跟東宮比肩嗎?昨天遇到的紀王府馬車還不是乖乖給咱們讓道了。”
宮裝女子小心翼翼道:“姐姐,那位周王殿下最近時常來拜訪太子殿下,咱們還是給他留點面子吧?”
雅若嘲諷道:“以前本宮還當武承嗣是個人物,哪知他也和其他那幫人一樣,瞧著太子殿下地位變牢固了,就過來討好。”
宮裝女子愕然的望著雅若,感覺很難理解她的思維方式。
雅若咬牙道:“當初本宮來到唐朝時,受了不少人羞辱,武承嗣便是其中之一,本宮正要將這些羞辱都還給他們。圖塔!”
“卑職在。”馬車外立刻傳來一道聲音。
“你帶著人過去,將他們驅趕到一邊。”雅若冷冷道。
“是!”
圖塔應了一聲,帶著東宮侍衛沖了過去,然而剛一靠近,對面便沖出來一隊侍衛擋住他們。
“喂,對面的馬車聽著,這是東宮的馬車,里面坐著太子妃殿下,你等還不速速讓開?”圖塔用不太純屬的唐語喊道。
薛玉錦早已聽到動靜,鉆出了馬車,嗤笑道:“明明是太子側妃,卻自稱太子妃,你們突厥人都是這樣不要臉的嗎?”
跟著出來的李芷盈嘆了口氣,很多時候明明是件很小的事,薛玉錦總有辦法把一件小事變成大事。
對面的雅若幾乎是跳下馬車的,她用馬鞭指著薛玉錦,怒道:“又是你,今天本宮就要和你把新帳舊賬一起算一算!”
雨勢太大,秋風一吹,雨點便繞過油紙傘,打落在眾女身上。
李芷盈見衣擺上的雨點越來越多,拉了拉薛玉錦道:“好了,別和她一般見識了,我二叔那邊的宴席快開始了。”
薛玉錦見好友這么說,只得瞪了雅若一眼,隨著李芷盈回到了馬車,然后李芷盈的馬車便讓到了一邊。
雅若卻不肯罷休,命侍衛擋住去路,不讓李芷盈馬車過去。
薛玉錦頓時大怒,道:“欺人太甚,芷盈,別和她客氣了,直接動手吧!”
李芷盈心中急思對策,武承嗣最近時常與太子走動,她并不想給自家夫君添任何麻煩。
就在這時,正透過車窗觀察外面的程彩衣忽然道:“你們快看,那人好像是太子妃。”
兩女立刻都湊了過來,透過車窗,瞧見不知何時,前方又多了一輛馬車,一名女子向雅若走了過去,正是太子妃裴氏。
裴氏與雅若似乎說了什么,雅若立刻與她爭吵起來,遠遠看去,雅若連連揮著馬鞭,張牙舞爪,裴氏卻是不動如山,毫不退讓。
不久,裴氏忽然沖著那些侍衛下了命令,東宮侍衛全部讓到一邊,李芷盈的馬車緩緩從一旁經過。
經過雅若時,只見她臉色通紅,死死瞪著裴氏。
裴氏卻沒有看她,當李芷盈看過去時,這位正牌太子妃彎腰對她行了一禮,似乎在表達歉意。
薛玉錦嘖嘖道:“果然不愧是正牌的大家閨秀,就是與那些蠻夷女子不同。”
程彩衣悠然道:“只可惜太子卻并不喜歡太子妃,只寵愛那位側妃,你們注意到沒,正妃的馬車反而走在側妃的后面,哪家府邸出現過這種情況?”
“是啊,我聽太平公主說過,太子妃在東宮處境很艱難。”薛玉錦道:“她們兩關系一定不會好,今天竟然會一起出門,倒也是件怪事。”
“她們應該是收到了城陽公主的請帖,今天是城陽公主的生日。”李芷盈道。
“你是不是也收到請帖了?”薛玉錦立刻向李芷盈看去。
李芷盈點頭道:“那位公主殿下不過是客套一下才送來請帖,心中其實并不希望我過去。”
薛玉錦哼了一聲,道:“那她怎么不對我客套一下。”望向另一名好友道:“彩衣,你收到請帖沒?”
程彩衣搖了搖頭。
薛玉錦哼道:“這位城陽公主好大的架子,幸好太平公主不像她姑姑這樣。”
三人說著閑話,馬車來到一間不大的宮殿外,此時雨已經小了很多,大門外,只見李思文穿著一身喜慶的大紅袍服,正在親自接待來客。
“芷盈,快看,那不是你兄長嗎?”薛玉錦撐開窗簾說道。
李芷盈探頭看去,果然看見李敬業從一輛馬車中走了出來,李思文似乎對他并不怎么待見,與他說話時臉上失去了笑容。
待李芷盈的馬車靠近后,李思文臉色立刻變了,滿臉笑容的迎了過來,笑道:“承嗣,芷盈,你們倆怎么來這么晚?”
薛玉錦率先下了馬車,笑著道:“李世伯,武大哥有事過不來,我跟彩衣陪著芷盈過來了。”
李思文失望之色一閃即逝,笑道:“兩位世侄女肯過來,那是再歡迎不過了,請進。”
一頓宴席從午時開席,李芷盈作為半個主人,和李思文的夫人一起在偏廳陪著女客。
偏廳的小宴并沒有那么和諧,一名穿著大紅宮裝的女子整個宴席上都板著臉,瞧著倒不像是來赴宴,而是來給人臉色看的。
薛玉錦好幾次要發作,都被李芷盈拉住,因為那女子是太子詹事戴至德的女兒戴清。
這次沛王事件后,戴至德作為太子一黨的元老人物,不僅被加封光祿大夫,爵位也從縣候升為了縣公。
就連他最小的女兒戴清也被封為縣主。
這次他帶著女兒來參加李思文的升職宴會,主要目的便是想施壓李思文,逼迫他站隊。
這些東宮一黨長期被沛王一黨壓制,如今沛王垮臺,他們終于到了揚眉吐氣的時候,迫不及待的便想擴大勢力。
帶著這樣的目的,戴清自然沒有好臉色了。
李思文的夫人是續弦,年紀比李芷盈大不了幾歲,身上又并無爵位在身,故而表現的十分卑微。
幸好李芷盈今天過來了,還能勉強壓住戴清,不然僅憑李夫人一人,這場宴席的主角只怕要變成戴家小姐。
午時將過時,李思文忽然進入偏殿,瞧見他身后跟著的人后,眾女都吃了一驚。
“公主殿下,這里便是女眷用席的地方,招待不周,還請見諒。芷盈,夫人,你們替我好好招待公主殿下。”
李思文說了一句便離開了,這里畢竟是女眷場所,他不便久待。
李夫人急忙站起身,滿臉賠笑道:“能得公主殿下大駕光臨,實在是本府莫大的榮幸。”
太平公主只點了點頭,目光便轉向李芷盈,解釋道:“城陽姑姑今日過壽辰,我剛剛從她那里過來,不然能來的更早些。”
說著走到李芷盈右邊,李夫人識趣的讓開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