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三年,九月十四,薛仁貴攻破遼東城。九月二十,李勣攻下新城。
左驍衛所有將領都很奇怪,李勣拿下新城后并沒有表現的特別喜悅。
眾將還以為他因打下新城太慢,被武承嗣和薛仁貴搶了先,所以才不高興。
郭待封卻知道,李勣是在擔心左武軍的情況。
自從十幾天前,武承嗣命人送來一封軍報,李勣便一直面帶愁容。
郭待封看過內容,知道這位年輕的安撫使決定對契丹人動手。
武承嗣畢竟年輕氣盛,再加上剛打了大勝仗,自信心膨脹,故而無法容忍契丹人扣留唐使,這些郭待封都能理解。
但是,這種心態往往最容易打敗仗。
郭待封了解李勣,知道這位老將對武承嗣期許很深,就算武承嗣打了敗仗,也會替他兜著。
這位老者真正怕的是武承嗣戰死在契丹。
此子是李家未來的女婿,如果他死了,將極大的影響李家的未來。
不僅如此,皇后那邊也無法交代,還會打擊唐軍士氣,影響對高麗作戰,這才是李勣愁眉不展的原因。
然而,今天下午,當郭待封來到帥帳時,看到李勣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詢問之下,李勣將一份最新軍報遞了過來。
郭待封看完后,又驚又喜,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武承嗣竟然打贏了!
不僅斬首五千多契丹人,還劫掠了八千多人口、牛羊三萬頭,戰馬五千匹,更促使了契丹內亂。
“大帥,這實在是…太驚人了。”郭待封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年輕人有自己的一套打法,膽大心細,銳不可擋,看來老夫不服老都不行了。”李勣捻著胡須,笑瞇瞇道。
郭待封嘆道:“武將軍接連打下兩場勝仗,咱們看來不必再為他操心了,不過…”
“不過什么?”
“武將軍這么一打,不是破壞了朝廷用契丹牽制突厥人的方略了嗎?”郭待封皺眉道。
李勣撫須笑道:“郭將軍,你要記住,利用一方牽制另一方,只能將問題延后,無法解決問題。朝廷這種方略不過是無奈之舉,能解決問題自然是最好的。”
“可如果契丹人滅亡了,突厥人會不會趁機壯大起來?”
李勣笑道:“武將軍城府很深,我相信他既然決定對契丹人動手,應該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咱們就不必多操心了。”
郭待封點了點頭,又道:“大帥,淵男生又派人過來,說淵男建聯合靺褐兵正在猛攻扶余城,催促我們快些救援。”
“不必理他。”李勣臉色立刻轉冷。
“可朝廷讓咱們救援淵男生,他若是被淵男建捉了,只怕不好向朝廷交代。”
李勣淡淡道:“你以為他真那么危急嗎?”
郭待封皺了皺眉:“您的意思是?”
“如果他真處于危急狀態,根本不可能派人隔三差五的過來求救。而且咱們三路取勝,他的壓力已經大減,他弟弟根本沒有余力在短時間內打下他。”
“那他為何還一直求援?”郭待封惱火道。
李勣哼了一聲,道:“扶余城剛好擋住靺褐人進入高麗的路線,想來是靺褐人一直在打他。他想保存實力,不愿與靺褐人死拼,所以讓我們幫他擊退靺褐人。”
郭待封愣了一下,倒并未生氣,反而笑道:“看來他已經明白我們的意圖了。不過他保留實力也沒用,只要淵男建敗了,他根本無力阻擋我們。”
李勣瞪了他一眼,道:“等打敗淵男建再說吧,別忘了當年先帝攻打高麗時,最后也是無功而返。”
公主嶺南面高坡上,左武軍大營便扎在此處。
武攸暨運送俘虜物資的隊伍已經回來,近一萬騎兵經過幾天的養精蓄銳,已恢復到最佳狀態。
武承嗣坐在帥帳之中讀著李靖的《衛公兵法》。
這幾日,他要么看兵書,要么勤練武藝,在韓成指點下,戰斗力已經強于普通士兵了。
通過這些時日閱覽的各種兵法,武承嗣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幾乎所有兵書都有一個共同點:極為看中戰爭前的情報收集工作。
比如孫子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吳子的“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衛公兵法中的“審敵之強弱”等。
不過眾兵法也有不同之處,孫子兵法講究出奇制勝,有著許多反敗為勝的方法。
衛公兵法則是在戰爭之前,就將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另外,衛公兵法中極為重視將領的選用。
勇而輕死,貪而好利,仁而不忍,知而心怯,剛而自用,懦志多疑,急而心速等等。
只要滿足上面一點,在衛公兵法中便都算不上良將。
相比孫子兵法和衛公兵法,武承嗣更喜歡吳子兵法。
孫子兵法和衛公兵法都是純粹的軍事思想,而吳起的兵法不僅包涵軍事,還包涵了政治。
尤其里面提到一點“戰勝易,守勝難”,正是武承嗣現在最為關切的問題。
無論是百濟、契丹還是高麗,唐朝都能戰而勝之,然而最后卻總是保不住勝利果實,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面對這種情況,吳起也提到過解決辦法。
一場戰爭中,如果戰勝時國家消耗的人力物力越大,最終就越難守住勝利果實。
因此吳子兵法主張慎戰。
戰前要先做好政治、經濟、思想上的各種準備工作,然后練出百戰之兵,最后一戰而全勝。
大唐軍中并非沒有能人,唐朝多年來對高麗國的策略,其實和吳起的思想已經很接近。
這些年來,蘇定方一直用小股軍隊騷擾高麗國,又出兵滅了百濟,斬斷了高麗盟友,實則都是為了最終的滅國之戰做鋪墊。
可以這樣說,高麗已經是砧板上的魚了,在攻打南蘇城的戰斗中,武承嗣深刻感受到這一點。
現在的主要問題,是要想辦法在打下高麗后,還能守住勝利果實。
武承嗣選擇攻打契丹人,其實便是為了掃除一個隱患,畢竟契丹領土與高麗接壤,他們越弱小,高麗北面的威脅就越小。
思索間,韓成進入營帳,拱手道:“將軍,大賀摩羅率領三萬騎兵,已經渡過桑干河,正在向大賀咄古的部落急速進發!”
武承嗣眸光一亮,朗聲道:“擂鼓聚將。”
斥候將消息傳回公主嶺要兩天時間,也就是說摩羅已經出發兩天了。
摩羅的部隊抵達咄古部落需要四天時間,唐軍從公主嶺到咄古的部隊救援,至少需要三天時間。
也就是說咄古必須自己堅持一天以上,唐軍才能趕到救援。
戰前大賀摩羅必定已經確認過唐軍不在契丹境內,所以才敢進攻咄古的軍隊。
在他看來,咄古不堪一擊,不可能撐到唐軍到來。
所以此戰關鍵便在于奚族、突厥人和室韋人的救援。
他們救援咄古的速度比唐軍要快一些,尤其是室韋和突厥人的部隊,只要他們能及時趕到,混戰之下,聯軍就能堅持到唐軍到來。
一刻鐘后,羅素、黑齒常之、武攸暨都進入營帳,武承嗣將消息告訴眾人,說道:“摩羅已經動手了,各軍立即做好出擊準備!”
黑齒常之忍不住問道:“將軍,室韋人、突厥人和奚人真的不會救援嗎?”
武承嗣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們會領兵參戰,卻不會救援契丹人。”
“為什么?”
武承嗣抱著胳膊道:“原因就在那封分土地的信上。”
“信?”
“是的,我問你,為什么契丹人土地面積遠不如室韋人土地大,卻比他們更強大?”武承嗣笑道。
“當然是因為契丹人的草原更肥美,氣候更佳,室韋人土地雖大,但很多地方太過寒冷,無法住人。”黑齒常之不假思索道。
“不錯,所以對室韋人來說,他們最渴望的是契丹人的草原,對嗎?”
“那是自然。”
羅素眉毛抽動了一下,說道:“我明白了,您劃分給室韋人的土地不僅小,而且都是荒山戈壁,室韋人一定不會愿意!”
武承嗣含笑道:“就是這樣。”
“那突厥人和奚人呢?”武攸暨問。
“突厥人我知道,他們性格傲慢,得知劃給他們的土地和室韋人、奚人一樣大,一定會覺得受到侮辱。”黑齒常之舉一反三道。
武承嗣道:“至于奚人首領可度者,此人以狡猾聞名,他的兵馬都是步兵,一定是最后趕到的。只要瞧見其他兩家作壁上觀,他也不會出手。”
武攸暨心中恍然:“對契丹人來說,劃分出去的土地越少越好、越差越好。他們自然不會想到其他幾族分了土地,竟然還會覺得不滿。”
武承嗣站起身道:“好了,我們趕緊出擊吧,等摩羅戰勝咄古后,其他三家一定會出手圍攻摩羅,只要我們能及時趕到,契丹部落就將成為歷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