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城東崇義坊,邢國公府大門口,蘇定方將裴炎送上馬車,和裴行儉一同返回府宅。
“守約,你這位同族剛才話中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蘇定方淡淡道。
裴行儉字守約,與裴炎都屬河東裴氏。
裴行儉默然片刻,待二人走到一片無人的長廊時,才低聲道:“他的意思是皇后殿下再怎么把持朝政,也是我大唐皇后,太子是她兒子,將來她遲早要還政太子,希望我們以后莫要與皇后作對。”
“那你怎么想?”蘇定方虎目凝視著他。
“老師,我知道經此一事,你想學李司空一樣安享晚年。但學生覺得,皇后殿下將來未必會還政,屆時國家很可能陷入內耗之中。”
蘇定方冷哼一聲:“你是說老夫怕了,想保全家人性命,所以才屈服于武氏?”
裴行儉低頭不語。
蘇定方大步向演武場走去,裴行儉邁步跟上,到了校場,蘇定方讓侍衛點上火把,取了一柄偃月刀,喝道:“取你的兵刃!”
裴行儉默默取過一柄長槍,蘇定方一句話不說,縱身躍起,帶著股排山倒海的氣勢斬下一刀。
裴行儉不敢硬接,閃身避過。
旁邊的侍衛們都瞧的膽戰心驚,只覺兩人不像是在比試,倒像是生死搏殺。
卻不知兩人以前常常比武切磋,對對方武藝知根知底,故而才可以放開手腳比試。
兩百多回合后,裴行儉槍法忽然出現一個破綻,蘇定方一招橫掃千軍,裴行儉躲避慢了一些,腰間一個錦囊被斬斷。
二人當即分開,蘇定方將偃月刀隨手向侍衛拋去,喘著粗氣道:“哈哈…真痛快,守約…你現在還…覺得老夫是因為怕嗎?”
裴行儉呼吸依然平穩,緩緩道:“老師刀法依然氣勢磅礴,霸道無匹,學生已知老師心意。只是學生不明白,老師為何忽然發生轉變,是因為武承嗣的原因嗎?”
蘇定方一揮手,吩咐道:“五十步內,不許有人。”
待侍衛們離去,沉聲道:“老夫確實欣賞那年輕人,但這不是主要原因。這些年來,老夫時常與皇后作對,本以為她會趁著個機會除掉我,結果她沒有,這說明她是個識大體的女人,老夫相信她會還政太子。”
“如果她不還呢?”
“不會的,武皇后與呂雉不同,通過這次的事就能看出來。”蘇定方摸著胡子說。
裴行儉搖頭道:“老師,我感覺你還是因為武承嗣幫你洗刷清白,所以觀念偏向他們了。”
蘇定方瞪眼道:“是又怎么樣,老夫是個武人,沒你們讀書人那么多心思,先皇和陛下待我不薄,老夫就幫著保住李唐江山,皇后殿下待我也不壞,老夫又何必再和她作對?”
裴行儉失笑道:“您又開始耍賴了。”
“臭小子,說話沒大沒小!”蘇定方斥道:“你被李義府陷害,還不是虧了武承嗣才放出來,知恩圖報的道理難道不懂嗎?”
裴行儉笑道:“學生自然明白,不然也不會主動要求調到左武軍,這次隨武承嗣攻打高麗,學生自會報答他。”
蘇定方沒好氣道:“皇后答應把你調入左武衛,是為了補償你被李義府陷害,給你立功的機會。你倒當做是報答別人,你小子什么時候變這么矯情了?”
裴行儉愣了一下,點頭道:“老師批評的是,學生是有些過于自負了。”
蘇定方最欣賞裴行儉的一點便是他善于反省自己,拍了拍他肩膀,溫言道:“只可惜老夫剛回來,你就要走了,走,咱們倆去喝兩杯,老夫和你講一下高麗的地形和兵力分布!”
裴行儉微笑道:“是。”
次日清晨,盧照鄰出門時,只見天色陰沉沉,空中低懸著令人抑郁的卷卷灰云。六月時節,要么不下雨,要么就是一場傾盆暴雨。
盧照鄰從房中取了把油紙傘,剛出門走了兩步,一陣冷風吹來,他又調頭回家,身上多了件外袍。
走了一陣,只見街道上的小販比平日少了許多,好不容易找了個胡餅攤位,買了兩個餅,付錢時想了想,又多要了兩個。
沿著小街匯入丹鳳街,走不多時,來到丹鳳門前,只見上衙的官員絡繹不絕。
盧照鄰將手中胡餅吃完,提著剩下的兩個穿過大門。
來到翰林院時,烏云散去,天氣恢復晴朗。
盧照鄰進入大堂,四顧看了一眼,又只看到王勃一人在忙碌,上前問道:“他們都沒到嗎?”
王勃抬頭道:“孟兄還沒來,周兄來的比我早,不過我來了后,他便去了中書省。”
“他去中書省做什么?”盧照鄰奇道。
“應該是去拜見幾位宰相吧。”
盧照鄰點了點頭,心想周興一向目標明確,以前還未授官時,便和吏部外院的一些官員打的火熱。
如今成為翰林編撰,目光便放在了中書省,入閣執相的意圖彰顯無疑。
這時,又聽王勃說道:“對了,薛編撰被調走了。”
“這是為何?”
王勃沉吟道:“聽說皇城新設立了一個翰林別院,以前的翰林編撰都被調到那里去了,我琢磨著,皇后殿下讓武公爺擔任掌院,應該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盧照鄰也有此猜想,正思索著那目的是什么,手上忽的一空,提著的胡餅被人搶去了。
轉頭一看,孟懷良笑吟吟的站在身后,也不知何時進來的。
“盧兄真乃小弟知己,知道我沒吃早飯,特意為我帶來了。”
盧照鄰正要說話,忽然聞到他身上傳來脂粉味,吃驚道:“你昨晚不會夜宿青樓了吧?”
孟懷良被食物擠的凸起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紅,支吾道:“這胡餅真不錯,哪里買的?”
“別轉移話題,你也真是的,今天又不是休沐日,晚上怎能去哪種地方?要是被掌院知道了怎么辦?”
孟懷良臉上多了一絲驚慌:“味道很重嗎?”
“廢話!”
孟懷良紅著臉道:“昨晚小樓請我過去,本來只打算與她說說許宗翰的事,順便安慰她一下,沒想到…”
“都叫上小樓了?你該不會是被藍小樓給迷住了吧?”
王勃冷哼道:“虧你一身好學問,竟如此沒有自制力。”
孟懷良嘆了口氣,今日早晨,他也著實有些后悔,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無濟于事。
忽然間,屋外響起一聲尖銳的聲音:“翰林院眾官員接旨!”
三人皆吃了一驚,一同快步出了門,只見殿外走廊上,一名女官帶著十幾名宮女太監正在等候。那名女官輕輕問道:“武掌院不在嗎?”
王勃道:“掌院可能去了大理寺衙門。”
女官點頭道:“幾位請隨我來,皇后殿下傳下口諭,要召見你們。”
盧照鄰心中一驚,不由得緊張起來。忽聽王勃道:“我們還有一名同僚在中書省。”
女官道:“那我們先去中書省找他。”
在前往中書省的路上,恰好碰到返回翰林院的周興,匯合后眾人直接向紫宸殿而去,周興得知是皇后召見,兩眼興奮的發光。
經通報后,四人進入大殿,齊齊叩拜道:“臣等叩見皇后殿下!”
“平身吧。”一道威嚴的女聲從階上傳來。
盧照鄰心理素質比較差,起身時腳有些軟,差點摔了一跤,站起身后身子躬的很低,不敢去看皇后。
“都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不得已,盧照鄰只得抬起頭,飛快的掃了皇后一眼,只覺她比想象的還要年輕美麗。
“你們都是何功名?”
盧照鄰心中急沉,不等他多想,便聽王勃朗聲道:“微臣進士及第。”
“微臣進士及第。”這是孟懷良的聲音。
“微臣明法及第。”周興的聲音。
盧照鄰咬了咬牙道:“微臣并無功名在身。”
說完攥緊衣角,腦海中出現皇后大怒之下將自己逐出皇宮的場景。
想象并沒有成真,武皇后似乎只是隨口一問,緊接著又道:“你們都說說自己對治理國家的看法,又或者有什么好建議,也都可以暢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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