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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集 許縣令陳說舊事

  賈迎春,榮國府的長房長女。可憐一個侯門千金,頂著一個庶出的名號,百般不被人所重視,與二房那位長女相比,差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其實不是沒有疑惑,她自己也會想想這里面的事。父親賈赦,比二叔大個五歲,那成婚有子也該比二叔賈政早才對。

  可是呢,二房的李紈是珠大嫂子,長房的王熙鳳才是璉二嫂子。她是見過珠大哥的女孩兒,年紀小的時候沒去分辨這里面的事,等著年紀漸長了,疑問也就越來越多,怎么賈璉哥哥反而比賈珠哥哥生的晚?明明是我父親先成的親吶?

  最糟心的是什么,親娘是誰,她從來不知道,府里的人都三緘其口,仿似從來就沒有過這個人一般。

  萬萬沒想到,林妹妹家里請來一位縣令夫人,竟然是當年接生自己的那家人,還親眼得見自己的出生。

  “夫人,您真的認識我的娘親?”迎春再也控制不住的淚花,順著臉頰簌簌而淌,全身顫抖著搖搖欲墜。

  黛玉扶住了迎春的身子:“二姐姐別著急,容孺人坐下說話。”

  司棋過來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下,砰砰磕頭作響:“好夫人,奴婢求求您了,一定要把小姐的親娘是誰告訴她。她心里苦了十六年了,沒娘的孩子,活著是要有多難!”

  司棋這句話又惹哭了兩個人,扶著迎春的黛玉和自己低頭抹淚的惜春。

  許氏夫人慌忙的扶起來司棋,她這趟來的目地之一,也是要掀開一件陳年公案,壓在自己老爺身上已經多年,關聯著幾家子的事,都是他們家惹不起的人,也真是無計可施。

  把事情攤破在林家,真不是沖著黛玉來的,李修的圣眷滿朝盡知,尤其是御馬監的事情,有心人都能打探的清楚,清清楚楚一位給內庫賺銀子的才俊,只要金榜得中,早晚都要大用。

  不求著多快能了結了案子,只是先把底子漏出來鋪墊好,萬一有個機會的話,敢把寧國府鬧得丟了爵位的李修,也能把那家人整治一番。

  李嬸娘眼見得不是個事,待客的主家怎么哭的稀里嘩啦,又不是來報喪的,大可不必如此,有傷心處,待完了客你想怎么哭都行不是,何必現在呢。

  瞟了一眼黛玉,心里發酸,這就是沒娘的缺憾,好多事沒人跟姑娘說,全靠著她自己悟,那要走多少的彎路。

  輕聲咳嗽一聲,讓姑娘們止住了悲意,她起身請著王孺人坐在客位:“讓您見笑了,你我都是做了母親的人,當知道孩子們沒了娘是該要有多哭。快快請坐,來人,給夫人獻茶。”

  雪雁端著的茶盤被林紅玉接了過來:“姐姐快去給姑娘收拾一下,我來。”

  雪雁點了一下頭,讓林紅玉走在前面,看著茶盤一落桌,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請姑娘們梳妝。”

  看著紫鵑扶著黛玉,入畫攙起來惜春,幾步過去扶住了迎春,給許氏夫人福身一禮說了聲暫退勿怪,拉起還跪著的司棋來,轉回了內室。

  林紅玉等小姐們退了出去后,笑著與許氏夫人說話:“給夫人見禮。婢女是林家的管事,正好先跟夫人稟報一下鋪子的事。有一家原本是藥鋪的,只是他家主人回了京城,留下了好多藥材放在這里為難呢。夫人家要是不嫌棄,可派人去挑挑貨,得用的能用的就留下,給姑娘們配幾味藥常備著。另外山上冷,秀才相公們難免的要有個不舒服,還有幾百口子莊稼人,都等著您家祛病除災呢。”

  許氏夫人聽她一個磕絆兒不打,哩哩啦啦就說了一大車的話,話里話外還捧著自家說,心里高興也佩服林家的教養。先前見過的紫鵑是大丫鬟,端莊穩重說話可親;這又見了一個管事的丫鬟,言語間就露出了干脆利索行事果決的性子。

  一面連聲說好,一面和李嬸子夸紅玉,也是給主家找補些剛才的失儀。

  “李夫人,不是我要說好話恭維孩子們,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姑娘們。這一比啊,把我可就比沒了。”

  她年歲和李紈相仿,兒子也如賈蘭一般大,都跑在莊子里撒歡去了,叫都叫不回來。

  李紈趁機替姑娘們說話:“看著都好,可一個個的早早的沒了娘,林家更是剩下她一個,一說起娘來,可不要哭得。”

  她們兩個序了序年齒,姐姐妹妹的叫了起來,王孺人也知道了李紈的身份,更是尊重起來。李紈哪還有在賈府那副枯木的樣子,言辭便給間,略微用些常人盡知的典故,與王孺人相談甚歡。

  聊了幾句,瞥見紅玉還在那里站著陪笑,疑惑起來:“還有什么事?”

  “姑奶奶,我等著孺人簽租契呢。”

  林紅玉早就改口稱李紈為姑奶奶,嫁出去的女兒回家,可不就是姑奶奶回娘家么。

  “嗐!”李紈自己笑了起來:“怪我怪我,把你家的正事給耽擱了。快快快,把契約拿來,讓王妹妹簽了好去收拾。”

  許氏夫人有心,暗暗記下了稱謂,尋思著林、李兩家的關系,回去要跟老爺好好說說,可別在這兩人身上惹了岔子。

  她想的還真是不差,許知縣還真是惹出了岔子,萬幸不是黛玉的事,否則,他今天可就難了。

  找了個由頭出來的許知縣,尋到了陪著兩個妹妹玩的李修。

  李修只好請他去了涼亭喝茶,還特意的把周全叫上,賈雨村又是不請自來,四個人坐在忠順王爺來時的地方,喝茶聊天。

  許知縣也終于借著這個不是機會的機會,講起了一段十六年前的公案。

  此案糾葛之大,關聯人之廣,實在讓一縣之令棘手。他的前任就是因為這件公案,被人拿住了痛腳,被革職查辦后,沒過多久,扔下一個兒子就撒手人寰了。

  “金陵國子監有位老教授姓周,生了一個女兒喚做周嬌。長到一十六歲時,是花容月貌舉世無雙。也因此引來了無數的王孫公子想要納美。周教授自然是不肯,只說自己家不會賣女求榮,也不會攀龍附鳳,只愿給女兒尋個本分的人家,平安一世即可。”

  周全冷笑起來:“既然讓王孫公子們看在了眼里,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誰說不是呢!”許原知縣嘆口氣繼續說道:“有那么一家逼迫甚緊,老教授萬般無奈之下,求了國子監李祭酒,將他調來京城一所縣學任教。想著遠離了是非地,也就能躲過了一劫。誰能料到,這正是劫難的開始。”

  “是本縣么?”賈雨村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

  “正是這里了,否則也不會壓在案牘上塵封日久。有一日幾位子弟來鐵網山秋獵,其中一位追趕獵物甚急,馬失前蹄跌落下山,命中的劫數,為那位小姐所救。”

  說到這,許知縣抬頭看了一眼書院的方向,讓李修警覺起來,不會這么巧的是這里吧。

  “佳人相救,因難成緣,卻是段孽緣。那公子是勛貴世家子弟,將來還是個襲爵的嫡長子。他的親事家里早早定下,怎能容下一個窮書匠的女兒來執掌中饋。那公子和家里鬧過一陣后,也不得不娶了一位門當戶對的夫人進門。”

  李修聽得是目眩神迷,心里想了一下他和黛玉。一個久居西域大漠,一個常住江南水鄉,隔著十萬八千里,原本此生無有半點瓜葛的兩個人,因為各自的事體,都來到了京城。

  可京城之大,也不是他們倆能見著的地方。一個深居豪門廣廈,一個寄居市井淺巷,若是沒有深重的緣法,今生今世他們二人也見不得面。

  這,算是什么緣呢?

  “世上的事,就是那般的千變萬化。那夫人進門后,先生了一個哥兒,不幸夭折了。養了幾年身子,又給生了一個哥兒,算是那家的長房長子,可謂是后繼有人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位夫人失了根本,身子漸漸的萎靡下去,還沒把小少爺養大呢,就丟了這一世。”

  賈雨村居然灑淚了:“唉想我老妻也是如此,跟著我受盡了苦楚,終于柳暗花明時,她卻等不急了。”

  李修只好先去勸他:“多情空傷身,節哀為上。”

  “哼!”賈雨村還不領情:“你又懂個什么?要不是...”他還知道隱去一個人:“她體諒你的不易,誰會管你的死活。”

  周全嘿嘿笑起來:“這話咱家一萬個贊成!你只管著在山上苦讀,扔下這么大一攤子事,還不是她給你慢慢的張羅。就說接教習家眷的事,你張張嘴就不管了,一應收拾院子,裝裱房子的事,全都是人家帶著人一家一家趕出來的。”

  就是這里,許原說錯了半句話,差點讓李修惱羞成怒。

  “我勸修公子一句,侯門女看著雖好,卻不是良配啊!她身后牽扯的事太多。”

  “嘶”賈雨村和周全都一臉詭笑的等著李修發火,他們倆都看出來了李、林之間的小情愫,偏有這么個“棒槌”說不好,你以為你是縣令,李修就不敢罵你了么。

  “不妨明言!”李修連敬稱都省了,只等著他說出林黛玉的名字后,就開罵。

  “還能是誰,賈恩侯的庶女啊,她就是周家女的女兒,榮國府的賈恩侯就是那位公子。”

  “哦哦哦”三個人興趣大增,眼冒精光催促許原講下去:“快說快說,怎么就給生了女兒了。”

  “原配死了總要續弦嗎,賈恩侯頂著老誥命的責罵,硬是給抬回了府。”

  李修不信,憑他所見的賈赦賈恩侯,可沒有這般的長情,他院子里的妾室最多,能留住身子的丫鬟是鳳毛麟角。

  “官司呢?說了半天故事,官司是什么?”

  許縣令一拍桌角:“抬進府時已經身懷六甲了,說是等著生下來再說。可沒想到,留子去母,死在了產房。接生的是我岳丈家的穩婆,看出了事情不對,將實情告訴了我丈人。周老教授得知后,焉能善罷甘休,與賈家打了好一場的官司,最終也是氣絕身忙。辦這場官司的是王家的本家。”

  李修三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原來又是王家干了這臟活。

  許縣令繼續說道:“可王縣令也沒落著好處,死后只留下個兒子務農,守著幾畝薄田勉強過活吧。前些年娶了一個媳婦,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又把寡岳母接到了一處度日。”

  “怎么就結不得案呢?”

  許原一聲長嘆:“忠順王爺不讓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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