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找了紫鵑拿木箱,紫鵑忙的顧不上,扔給她鑰匙就走,都回來兩天了,林妹妹還在碧紗櫥里擠著住可怎么行。老太太終于點頭騰出一間廂房給黛玉單住,在賈母住處的后院,本是給看夜的人準備的,如今也顧不上許多,能離了碧紗櫥就行。
雪雁去了一間小庫房,捅開鎖頭進去找東西,這間可是黛玉母女兩代人的嫁妝所在。七堆八堆的摞在那里,沒人收拾。
嘆口氣,忍了心酸,去找一個木箱子。
還挺沉,她自己根本就搬不動。無奈的出去找人,想了半天想起來賈環和賈琮,他們倆不是跟著一起讀書呢嗎,那就找他們過來幫忙。別的婆子小廝,雪雁懶得搭理。
正好瞧見了也來開庫房的林之孝家的,喊了聲嬸子,求她找人幫著搬了出來,又打發人去馬房喊賈環和賈琮。
林之孝家的拉著雪雁坐在石凳上,很是關切的問問黛玉的事情。
“你們家小姐最近還用藥嗎?趁著我開庫房拿東西呢,一總先拿出來備著用。”
雪雁先謝過了人家的好意,笑著說話:“說來也怪,我家老爺不好了,小姐倒是好了。我和紫鵑姐姐還想著怕是要累壞了小姐,時刻盯著她的身子呢。卻是無事一樣,她自己也說身子輕快了許多,睡覺也能睡個整覺了。”
林之孝家瞧著雪雁可愛,連聲的說好,又問問雪雁的家世。
“我哪還記得呀?就知道那一年錢塘鬧大水,我迷迷糊糊的就被帶到了姑蘇。我家奶奶瞧著我年紀小,就從人牙子手里買下了我。爹娘是誰,家在哪里,我是一概不知的。”
林之孝的很是可憐雪雁,拉著她手嘮叨:“瞧瞧你,再怎么不幸,還有個大幸。跟著你們家小姐,你可是不用再受罪嘍。唉我那個女兒呀,就不如你這樣心寬,也沒你的造化。跟她說了多少次,就是不聽,混記著玩,一點本事不學。”
雪雁一點就透,知道林之孝家的是在打探黛玉身邊還缺不缺丫鬟。
賈府的規矩是給小姐們配齊四個丫鬟。一大三小,也可以是兩正兩副。
實際上能配齊的不多,賈府三春也只有各三個,所以黛玉也比著這三個姐妹配了三個丫鬟。分別是總管的紫鵑,貼身的雪雁和跑腿的春纖。
唯一配齊的是賈府第四春,替代了姐姐位置的賈寶玉。他共有八個大丫鬟,現在留下來的只剩四個,分別是一等丫鬟襲人;二等丫鬟晴雯、麝月和碧痕。剩下的四等丫鬟中,就有林之孝家的女兒,林紅玉。
說是跟黛玉重了字,改了名字叫小紅。雪雁才不信,明明是去了寶玉房里做丫鬟,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就知道拿我們說事,欺負人!
當下林之孝家的一問她,雪雁的心眼可就動彈開了。怎么呢?靜室得留著人看著啊。
她和紫鵑、春纖是一人一攤事,誰也走不開。萬一靜室修好了,總要有個人常去照應一下吧。那她們誰去?
要是再多一個丫鬟的話,給了她這個巧宗,活又不累,也能排進二等丫鬟里,還能照顧的好庵堂,這可是一舉兩得呀。
想著就笑彎了眼睛,故意的和林之孝家的嘀咕著修房子的事。
話是這么說的:“剛才我們在上房里,老爺來了說起一件事。”
林之孝家的當然要問什么事,作為賈府的管家之一,各種消息她是一定要知道的最早、最全。
“嗯別的我也不懂。只知道在你們家馬房里住著一個人,老爺要給他重新修修院子。老太太說修了也是給自己修,他能住多久,走了也帶不走房子不是。不如好好修個書房,到時候,我們小姐就有地方去了。”
林之孝家的當即就明白了一半,賈母同意修個院子,也是給黛玉做的準備。也是,薛家住在東北角的梨香院,林家怎么不能住在西北角的院子里呢。
那要這么說話,自己的女兒,還真要動動了。守著個賈寶玉,看著是不錯,可出不了頭啊。那上面的丫鬟們,一個比一個厲害,尤其是晴雯,襲人她都敢硬懟的主,自己寶貝女兒還是算了吧。
跟著黛玉多好啊!
瞧瞧黛玉身邊的人,紫鵑大氣,雪雁可人、春纖機靈。她們三個配合的周全,也說明黛玉這個小姐會調教人。再說了,老太太的意思可是要把黛玉留在府里的。自己女兒跟著嫁都行,還不是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林之孝家的更是熱情了,拉著雪雁噓寒問暖的問出了月例,果然和她想的一樣,黛玉還真是多給她們一份子。
書香世家的嫡女,怎么可能比商人家的閨秀小氣呢。想想也不通道理的,更何況還是夫人有意的如此。
雪雁點到為止,林之孝家的真有心,憑她的本事自然就能安排好。
賈琮和賈環這哥倆抓兔子一樣飛奔而來,后邊跟著賈環的親舅舅,趙姨娘的親哥哥趙國基。
雪雁唬了一跳,以為著出了什么事。
賈環氣喘吁吁地的說道:“可找到一個會伺候人的姐姐了。雪雁姐姐,修大哥那里來了好多人,我們哥倆照顧不過來。又不知道能找誰去,可巧你找我們。要不,你去幫著伺候一下。”
旁邊林之孝家的耳朵可就豎了起來。
雪雁讓他們站好,規矩的見過禮,然后板著小臉說話:“兩位爺好沒道理。我是伺候姑娘的,怎么能去見外面的人。傳出去,丟人的是我們家小姐。”
賈琮和賈環嘆口氣,耷拉下肩膀。
三姐姐探春也是這么說的,伺候姑娘的丫鬟,代表著姑娘的身份。哪能隨隨便便的露面伺候別人去,那不是等于姑娘親至嗎,于理不合。
怎么辦?
兩個小子相互看了一眼,沒法子,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林之孝家的裝作無意的問了一嘴:“瞧你們兩位爺,話都說不清。都是來的誰?要是府上認識的,要從榮喜堂那里調丫鬟過去伺候的。”
賈琮謝過了林之孝家的提醒,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有襄陽侯家的三爺,咱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大史侯爺,老爺也過去了吧?”
賈環點點頭:“過去了過去了,最主要的是來了大明宮的總管。璉二哥陪著老爺過去的。誒唷,一屋子人,連個茶杯都不夠。”
林之孝家的眼皮一跳,這是有大事要談呀。若是自己女兒能這時候露個面,別的不用,沏茶倒水就行,還怕不能出頭嗎?
雪雁可不在乎來的是誰,反正不是跟自己家無關。
想了一下說道:“兩位爺,我倒是要過去送東西。可先說好,我只管著斟一圈茶。剩下的,我放下東西傳了話就走。”
賈琮和賈環大喜,斟茶可不是倒杯水那么簡單。
先是擺幾盤果子,擺什么可是學問。再來幾碟點心,還要搭配著茶葉來。最后才是煮水泡茶,要的是茶藝。
一般二般的丫鬟還不會呢,就得找雪雁這樣的大丫鬟才行。
招呼舅舅過來,搬上好重的箱子放在車上,賈環和賈琮眼巴巴的等著雪雁。
雪雁和林之孝家的就要告辭,被這嬸子請到了一旁說小話:“雪雁姑娘你那么忙,一個人也伺候不過來不是。嬸子給你找個幫手可好?”
雪雁心里知道了是誰,點點頭裝作不知道還挺高興的樣子說好:“那可謝謝嬸子了,我擺好了盤就走,剩下的給那個丫鬟去做。可穩當的?”
“穩當穩當!不是旁人,是我那女兒。一天天的沒個正事,讓她多干點活。”
雪雁答應著在馬房等,招呼賈環、賈琮跟著車先走。
林之孝家的顧不上看著庫房了,喊過大夫人那邊的陪嫁婆子王善保家的,叮囑她幾句:“老姐姐是大太太那邊的人,正好一會出庫的都是大太太要用的東西。既如此,我就不看著了。老姐姐受累看著點,點好了我再來。”
王善保家還有個不樂意?早就覬覦大庫房多時了,總也沒個機會摸一把。現在不是來了機會嗎,趕緊沒口子的答應下來。
林之孝家的心里笑她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自己假意要去方便一下,站起身就走。拐過了庫房后門,正對著賈母小院的后門。收拾一下身上和頭發,穩穩的進了院子。
幾個小丫鬟都湊過來喊著林大娘好。林之孝家的笑著支應著,隨口問了一句她女兒忙什么呢。
可巧丫鬟里有個叫佳蕙的,和林紅玉是一起的小丫鬟,都在寶玉房里干活。
“大娘找姐姐啊,您歇著,我去給您叫。晴雯姐姐讓她刷茶碗呢。”
林之孝家的心里有氣,臉上不顯,口里還得說著該聽姐姐們的話。等著自己女兒扎著袖子出來后,仔細打量了一下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梳子,趕緊的給她攏頭發。
“媽媽,您找我什么事?我這忙著呢。”
榮國府的丫鬟見了管事的娘子們,都喊媽媽。林紅玉當著這么多小丫鬟的面,只能跟著這么叫。
林之孝家的給她放下袖子,又撣撣衣服,去了她頭上幾件花里胡哨的發飾,從懷里摸出一根檀香木的釵子給她別上。
林紅玉這個不愿意,那么老氣的玩意,誰愿意戴啊。
想著抓下來,被自己娘打了一下手,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
“你先跟我家去一趟,一會兒再回來。”
話是給那些玩耍的小丫鬟們聽得。拉上女兒幾步出了后院,急匆匆的往大后院走去。
林紅玉一路小跑跟著娘進了后巷道,林之孝家的指指巷道盡頭的馬房,低低的聲音說道:“娘知道你不愿意受氣干著小丫鬟的活,現在機會來了。那院子里身份最低的都是秀才公,還是以他為主。雪雁在里邊等著你,去了聽她的。有什么話,回來娘再和你說。能不能抓住機會,就看你自己的了。”
要是別的女孩兒,說不定還要問個明白才趕去。偏這個林紅玉,是個膽色極大又有主見的女孩。
既然娘都這么說了,管他里面是誰呢,見機行事罷了。
整整自己頭發,把手上的首飾也摘了干凈,留下一只鐲子右手戴著,預備著要是敬茶的話,能有環佩之聲。
林之孝家的滿意的點點頭,看著女兒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那處宅院。
擦擦眼角的淚花,轉回身急匆匆的趕回庫房。后面的事還多著呢,夫人那里,寶玉那里,王熙鳳那里,老太太和黛玉那里,都要自己分個順序一一的去說。
一個小丫鬟想在榮國府里換個位置,都這么的難。
何況李修此刻面對的可是五城兵馬司三千兵卒的改制。
要有多難可想而知了。
雪雁進來的時候,滿屋子是雅雀無聲。偷眼一看,真是一屋子人,胡亂的坐著。面前都是空茶碗,誰也顧不上這些事,都面面相覷的皺著眉。
想了一下自己該怎么辦,先把箱子放到一邊,掏出幾個碎銀子打發走了趙國基和小廝們,拉著賈環和賈琮去廚房里抬出一個大桌面來,給架在當院。
如今的時節,正是不冷不暖的好時候,擠在小屋里多憋氣。
讓他們倆擦著桌子,自己連忙捅開一個小茶爐,大缸里舀水洗好一個銅壺,又裝滿了清水放在爐子上開始燒。
回頭找了找,廚房不大,東西倒還有幾樣。眼睛一過,心里有了數。拿過干凈的盤子,先裝了六碟不重樣的點心,自己搬出去擺好。
桃子改了刀口留核用竹簽扎住口;想了想應該是自家的明前,舍了蜜餞找出鮮杏洗了一碟;又嘗了嘗梨子,水分挺足,洗了幾個擺好。
這時候水也開了,沒有茶杯就用碗,端著個大盆滾水一澆燙著。
瞧著賈琮和賈環擺好了石凳、木墩和椅子,滿意的一笑,揚揚頭,示意他倆去請他們出來。
自己垂下頭立在一旁。
李修夾著一包茶葉當先走了出來,隨手給了雪雁,還囑咐她一句:“省著點用,我個窮人喝口茶容易嗎。”
身后是史家的二侯爺,賈母的親二侄子,忠靖侯史鼐。
“你小子少說風涼話!擔著干系的可是我們,總不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戴權哼了一聲:“你不信他就走,非要跟進來攪局。”
賈政跟著勸了這個勸那個,畢星一臉無奈的最后走出來。
雪雁就當自己是個聾子,卻被李修一捅胳膊,明白過來趕緊上前虛扶著戴權,帶他做了主座。
林紅玉前腳一邁進院子,眼神迅速的一掃,瞧見了盆里泡著的碗。
不顧水燙,三根指頭捏一個,就給拿了出來,巧妙的一抖,瀝干了碗里的水滴,順著雪雁領的位子,一人一個就給擺上了。
一伙人都坐下了,戴權才指著賈政說話:“瞧瞧,還是存周知道找個人伺候咱們。李修你個混蛋,連口茶都不舍得給大家伙喝。咱家缺你一包明前是嗎?”
李修一點都不臉紅,指著沖泡茶葉的雪雁說道:“這可不是他們家丫鬟。這是死在任上的林鹽道孤女的丫鬟。”
眾人一愣,戴權就咳嗽:“你什么意思?”
“朝廷沒個撫恤嗎?在任的官員身故,該是有個章程的吧。賈家不說,你們也不提,黑白就想混過去是不是。”
戴權嘆口氣:“喝你口茶真難。”
“茶也是她們家的。”
“得!咱家回去就說行不行。先過了這篇,咱們再談談城管這事。雜家還是那個意思,不能給順天府,御馬監也不行。就掛在龍禁衛屬下。”
雪雁后面的話一個字都聽不見,心頭就翻滾著李修的那句話:朝廷沒個撫恤嗎?是啊,老爺死在了任上,朝廷真沒個撫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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