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辦宴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熱鬧三天不算完。
頭一天是兩府一起來,因為這是族里的大事。
一直熱鬧到了晚上,薛寶釵回來就先泡澡,實在是又累又麻煩,不敢吃不敢喝的,好不煩躁。
鶯兒一邊伺候著,一邊給她講見李修的事:“國字臉,濃眉大眼的,看著就穩重。個子很高,比少爺能高一頭。長腿長手,很壯實的一個讀書人。懂規矩,也不多看我,盯著我眼睛說話。”
寶釵心里比劃了一個樣子,大概的有了李修的樣貌。
“我不讓他問,他也不惱,就是道謝一聲,沒那么多話。我也沒進去院子,不知道他還缺什么。要不,明天我再去一趟?”
寶釵把自己頭發絞起來,搖頭不同意:“你還不知到她們家的規矩么。明日是我那姨還席,請的就是別家各府的夫人小姐,我又要作陪一天,你更不能不在身邊。你收拾好了,去請我哥哥過來,我和他商議。”
鶯兒幫著她換好衣服,笑嘻嘻的告訴寶釵:“您要是站在他身邊啊,保管您是個苗條的姑娘。”
“要死!我怎么能和他站在一起!快去快去,否則家法伺候。”
鶯兒吐吐舌頭,換身衣服跑去請薛蟠。
薛寶釵紅著臉,看看自己的腰身,哪有胖啊,那是你們太瘦。尤其是還沒回來的黛玉,竹竿似的。
一想到黛玉,寶釵就嘆口氣。那么好的一個姑娘,那么好的家世,怎么就成了孤露之女呢?這以后的婚事,可就太難了。
門當戶對,林妹妹連個家門都沒有了,怎么對的上。也就能留在這個府里,親上加親。外聘為妻,難覓良配。
自己雖然也是孤女,無父皆成孤,萬幸還有個親哥哥能立門戶,也就是有個娘家。只要勸了娘親留在這府里的念頭,自己也就不必如此的夾在寶黛之間難受了。
在屋里的炕沿坐下,慢慢絞干頭發,想著自己的心事。鶯兒在外面說話回來了:“姑娘,香菱姐姐過來了。”
“進來吧。”
門簾一挑,進來一個風流婀娜的大姑娘,眉心一點朱砂痣,更顯得她俏麗嫵媚。
“寶姑娘,我來了。”
“快坐下。我哥哥呢?”
香菱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委屈的眨了眨:“那府里的珍大爺他們,不放他走,還喝著酒呢。我又不好到前邊去勸,只能在家里等著。”
鶯兒過來幫著寶釵絞頭發,寶釵端起杯子喝了口白水,交代香菱幾句:“你不去是對的。原本我和娘說要了你在我身邊,可我哥哥舍不得你,只能委屈你先跟著他做個大丫鬟。可你千萬不要到前邊去,就在后院找司棋侍書她們玩,知道了嗎。”
“誒,我都記著呢。姑娘找少爺可是有事?先告訴了我,我等他回來一定催著他去辦。”
寶釵猶豫了一下,問香菱:“我聽說你今天出去了一趟,可是見了什么人?”
香菱點點頭:“正要回了姑娘這事呢。少爺的好友不是被困在這府里了嗎,少爺去見他的時候,他交代了一件要緊的事。”
“什么事?”
“一個有身孕的姑子,要少爺妥善安置好呢。”
一句話驚呆了主仆兩個,寶釵臉色都變得發紅,水杯攥在手里不住的發抖。
原以為你是個君子,看你行事也是忠義為先光明磊落的樣子,怎么如此的荒唐呢。勾引出家人,你倒是好胃口啊!
鶯兒啊了一聲:“都有身孕了啊?”
香菱不知說錯了話:“是啊,都有三個月了呢。你們猜猜是誰?”
薛寶釵心里一激靈,讓我們猜?難道還是我們認識的?要是出入這府里的,倒是有一個小姑子,可他們之間又是如何相識的呢?
鶯兒催香菱:“我們好好的怎么會認識什么姑子女道的,快快說是誰。”邊說邊在寶釵背后沖香菱努嘴,意思是你悠著點,咱家姑娘懷春呢,你可別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來。
香菱嘻嘻哈哈笑起來:“讓我去就是為了安置她。她呀,不是別人,就是上一年來過府里的智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別人的...”
薛寶釵身子就往前一湊,差點讓鶯兒薅疼她的頭發。
“是寶二爺好朋友,那府里秦少奶奶的弟弟。姑娘可知道是誰了?”
管他是誰,不是他就行啊。鶯兒在身后大松了一口氣。
香菱看著薛寶釵身子往前一撲,順手把杯子遞給了自己,接過來一看,還是半滿的。疑惑的去問寶釵:“姑娘不喝了?”
“嗯!給你喝。”薛寶釵穩了穩了心神,接著問她:“既然不是...怎么還...哦!原來他在照顧她是嗎?”
香菱用她的杯子喝口水,長吁短嘆的贊嘆起李修來:“我說少爺怎么對一個秀才這么的佩服,我一聽智能的事,才明白過來,原來還真有這樣忠義人。那李公子不忍智能自己懷著身子飄零江湖,就認了她做義妹,取名叫做貞娘。本來是打算帶她回老家隴西好好安置。不成想被困住了,一時半會的走不了。所以著急的托付給少爺,讓她藏在鋪子的后院安心養胎。一切事宜,等他出了府再說。”
寶釵心里盤算起來,他若不是個忠義的,我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可嘆秦家總算是不絕,將來孩子一落生,想個辦法認祖,秦家再沒家業,也有三間瓦房給那母子落腳。總不至于牽絆著。
既然他認了義妹,自己不如也多幫襯些。好讓他能安心在府里待著。
剛想好了這些,香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還有一件事要先告訴了姑娘。晚半晌,大房來個小子,說是叫什么賈琮的。我也認不得,就沒敢見。讓小廝去問了事情,他說是李秀才傳了話,他要些柴米油鹽和筆墨紙硯。姑娘你看呢。”
鶯兒覺得奇怪:“要這些做什么?賈府里不管飯,要餓著他嗎?那也太過分了不是。”
寶釵會心的笑起來:“不食嗟來之食,是個君子所為。我知道了這事,等明日,我去和哥哥說。”
又聊了會閑話,薛姨媽過來隨著她們睡下,三個姑娘才去各自安睡。
寶釵翻來覆去的有些睡不著,李修給她的那套織機,真是天人所為。她粗略的一算,雇上十個織娘,就能頂一百個織娘的勞作。
藏在自家老宅里開個織廠,不顯山不露水,就當做是江南的織品,在京城里發賣。光是路費銀子和人工的月例,就能掙出不少來。
要是品質再高些,定色再穩些,送進宮里都是行的。
這樣一來,自家這個皇商,不就是自產自銷了嗎,偌大的京城,養一個百年皇商老店,自然是能行的。
薛家這一輩沒有讀書人也不怕,掙一份外人不知的家產來,好好培養哥哥以后的孩子,薛家還是那個金陵四大家。
是了,是了。
此事就著落在他的身上,我先穩住母親,不讓她再想著什么金啊玉啊的;等黛玉回來,我再幫著她續上木石之緣,就能全身而退了。
唉誰又不是被困在了這府里呢。
至于說賈琮......想來是管家的鳳辣子看出了薛家的轉變,故意的拿賈琮套取他的同情。
這個表姐啊,眼光可真是毒辣,知道是奇貨可居,想著先下手為強呢。哼,那要先過了我這關,不照顧好了他,我都給你攔下,讓你看的見摸不著。
不得不說,賈琮是個好的幫手。府里上下都看不到他,半點什么事,都方便著呢。不過,我素來也有一個閑子未動,你能送去賈琮,我就把賈環派過去。就說是請教學問,一起讀書,想來三丫頭不會為此和我著惱。
好!就這么去辦。明日我先去會會鳳姐姐,點她一下再說。
慢慢想著,寶釵終于是累了,香甜的睡了過去。
馬房院子里,李修可還沒睡呢。捧著一本剛給自己的食譜大全,認真的讀著。
君子遠庖廚,他在老家里,也是有仆人管家伺候的學子,做飯這種事,他實在是一竅不通。
于是乎,一本書就扔在了自己面前,大個子嘿嘿壞笑著告訴他,學會了這本書上菜式,不愁沒姑娘喜歡的。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他挑燈夜讀。
很快找出來應該能做的早飯,烤饅頭片。
用料極其簡單不說,還不用什么油鹽醬醋。畢竟他也沒有啊,還不知道明天薛蟠能不能送過來呢。
在腦海里反復過了幾遍步驟,披上衣服下了床。拿出一個饅頭,掰成了兩半,找根樹枝擦干凈了穿了過去,跑到廚房里,吹醒了炭火,手里舉著慢慢的烤了起來......
京杭運河上,一艘三層的官船,停靠在了姑蘇碼頭。頂層的一扇窗欞被緩緩的推開,露出一張似嬌花照水又怯弱不勝的絕美面龐。
側耳聽著嘩嘩的水聲,舉起手里的一杯水酒,灑進了運河,今天是她父親的七七。原本是想著在老家歇幾天再走的,不成想外祖母一封信函,催著自己上路。朝廷也派了官船和護衛等著自己,無奈之下,只好發喪了父親入祖墳,蓋上了最后一抔土,淚別親人和故鄉,登上了回京的大船。
她知道不得不走的原因,自己身上有著一千多萬兩的銀票,那是父親用命換回來的鹽稅,也是給她在新皇那里的買命錢。
孤女林黛玉,身負林賈兩家血脈的女孩兒,此刻就如流水中的浮萍一般,無依無靠,任由波浪的擺布。
抬首看看天邊照在故鄉的明月,再見它時,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淚已盡,心尚悲,總有一個夢中的影子再找她,在她耳邊呢喃,莫傷悲,莫傷悲,敦煌一見解前塵。
你是誰?怎么不是寶玉?你可知,我再入榮國府時,哪里還有出門時。
那里就是埋我的香冢。
李修含著被燙疼的手指,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吹干凈浮土,開心的笑了起來。
成了,雖然烤的挺黑的,但是還是能吃的。看來某家還是有做菜的天賦嗎,治大國若烹小鮮,區區小事怎難得住自己。
不過,那菜譜上怎么全是淮揚菜?難道有人特別喜歡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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