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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集 昨夜星辰

  子鼠走、丑牛死、卯兔退、巳蛇暴斃,不到半個時辰,全京城該知道這事的人家,都知道了。

  榮國府內,寧國府的賴二管家請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進了榮喜堂。

  堂內燈火通明,堂上供著先皇的筆墨,堂前等著三位誥命夫人。

  居中的是前榮國公之妻一品誥命賈史氏,左邊側坐相陪的是賈母兒媳賈政之妻五品宜人王夫人,右邊站著的是寧國府賈母孫侄媳賈珍之續弦三品淑人尤氏。

  白發老翁瞅見是榮寧二府內宅的當家夫人,心里就知道了必有大事。

  打個千,拱手見禮:“老卒焦大,見過太君當面。深夜召喚老卒,可是家里有事?”

  賈母看看這位隨著大伯子哥賈代化征戰沙場的親兵老卒,感慨萬分,偌大的榮寧二府內,竟然沒個能辦事的男丁。不得已,才把他找了出來,何嘗不是家門不振的體現。

  想當年,就是自己夫君代善麾下,精兵強將又有多少,不論是隨著先皇征戰天下,還是保著太上定鼎江山,榮國公府都是一把好不鋒利的尖刀。

  現如今呢?

  賈母心里長嘆一聲,賈家已經沒了往日的本錢,不想輸,這局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來人,請焦大先坐下。”

  焦大雖然在寧國府敢倚老逞強,但在賈家輩分最大權勢最重的賈母面前,他還分得清大小。

  “老太君面前,哪有老卒的座。承蒙寧國公府不棄,養了老卒幾十年,有事但請吩咐,老卒還能拎的動刀。”

  他心里明白,自己就一個老殺胚,找他要做的事,必定是要見血。人家養士這么多年,該是自己以死回報的時候了。

  賈母也不強求,緩緩開口,講了賈家將要面臨的狀況:“你在那府里也知道,珍兒為了他兒媳婦的事,鬧得是人人盡知。他好糊涂啊!又不肯聽人的勸!以為憑著他爺爺的功績,都要給他三分面。誰知,偏有一個小子,不忿秦家的事,當街鬧喪,逼著榮寧二府發送了秦家的父子。”

  尤氏低著頭緊咬著牙,要不是關系到寧國府生死危機,她恨不得賈珍趕緊死了。老公公逼死兒媳婦,她就是續弦也忍不得!

  賈母長嘆一聲:“珍兒什么樣,老身心里清楚的很。唐高宗收武順母女,明皇則納了兒子壽王的妃子,可見大家子里這種事是常有的。但家丑不可外揚,現在有一出官司,明日就要在朝堂過明路。鬧喪的小子手里,有秦氏的絕筆信,絕不能讓他拿到朝堂去,否則眾口鑠金之下,珍兒罪不至死也要被奪爵發配,寧國府危矣。寧榮二府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身怎能坐視不理。這才深夜開了榮喜堂,請你過府一會。你的意下如何啊?”

  焦大拱拱手:“但憑老太君吩咐就是。此人現在何處?”

  “刑部大牢。”

  焦大一愣,默然不語。

  賈母嘆息一聲,跟王夫人和尤氏說道:“有的事啊,要跟你們說道清楚。刑部大牢里,原本有著咱家的人,就是焦大的親兄弟,喚做焦午馬的。

  幾十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他的生死。兩年前才知道,咱家的探子早就被忠順王府除了。

  一番運作下,才又補了缺,為的是將來咱家若有人進了牢獄,不至于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

  焦大啊,實話告訴你說,里面敗了,按著規矩,咱家不能再出手的。為今之計,只好是在路上下手。你去獄神廟找一個叫做茜雪的小丫鬟,她自會安排你做車夫,拉著囚車去接人。剩下的事,就看你的了。”

  尤氏聽著茜雪的名字心里一驚,賈寶玉身邊的大丫鬟,她又怎么不認識呢。不是說趕出了府嗎?怎么又要去找她?

  焦大心酸了一會,自己親弟弟到底還是走在了自己前面。也罷!豁出命去做過這場,兄弟重逢在奈何橋吧!

  尤氏收起好奇心,親送焦大出了榮喜堂,轉過正院門時,焦大忽然停住了腳,趕走了賴二,低聲對尤氏說道:“老卒一去是回不來了,有句話要留給少夫人聽。”

  尤氏說了句恭聽。

  焦大說道:“少夫人雖是續弦,可管家之才卻不讓這府里的璉二家的媳婦。從今以后,要端起誥命的身份,該清一下寧府了。那珍少爺就是不容你,他也不敢胡亂休妻,否則朝廷律法怎能容他?遇事不決時,請了你的誥命詔書,去宗人府請見太上宮中的太妃,你是她給珍少爺做的媒,她會幫你的。”

  尤氏大吃一驚:“怎么?我是太妃做的媒么?我怎么一點消息都不知呢?”

  焦大嘿了一聲:“還不是你那繼母做的好事。此事可打問史太君,她是清楚的。老卒告辭了!”

  尤氏心慌意亂,眼睜睜看著焦大走遠,不知該如何自處。

  刑部大獄,飛魚服跑回來和龍禁衛說著新聞:“沒了一個,是水家的。我看了傷口,一槍洞穿心口,干凈利索。”

  龍禁衛守著李修的牢門沒敢亂跑,聽了這消息很是吃驚:“這是和水家對上了?”

  “不是你們的人?”飛魚服問他。

  “廢話!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呢,有空去殺人么?我還想問你呢,一晚上跑來跑去的,該不是你做的吧?”

  飛魚服苦笑起來:“就是不是,也要是了。”

  “怎么說?”

  飛魚服一想起死者手里的手串,就哆嗦:“你別問,我也不能說。幫兄弟一個忙,咱倆相互作證可好?”

  龍禁衛狐疑的看著他:“真不是你?”

  飛魚服指指旁邊的牢房:“我一直在那里面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龍禁衛點點頭,他們兩家都是給皇家辦差的人。不過,一個是太上皇當年設立的禁衛,一個是當今設立的龍禁衛。平時來往雖然不多,但是彼此還都客氣。

  畢竟隨著太上的退位,禁衛也屬于當今了嗎。現在統領他們的就是裘總管,那也是當今的心腹。

  兩個人定好了同盟,只要守住了李修,大獄翻了天都和他倆無關。誰殺的水家巳水蛇,自有別人去查。

  往屋里看了一眼,草堆里的李修還在酣睡,丑時已過,寅時已到,卻沒人來了。只因為巳水蛇橫死,大獄里已經戒備森嚴,無意中解了李修的危局。

  畢竟當著守衛的面再去擊殺李修,就不是肆無忌憚了,而是目無朝綱。后者可以讓主家吃不了兜著走,誰也不會犯傻。

  大獄深處,刑部少卿和匆匆而來的北靜王府長使,面色鐵青的看著那具尸首。

  仵作們仔細查勘完畢,裹了尸首,拿起那串手串,才跟少卿交代結果。

  “大人,死者是被人從背后扎死的,兇器應該是槍矛一類的長兵。以此推斷,兇手和死者相熟,所以死者并無防備,放心的將后心給了他。兇手趁機暴起殺人,捅破后心瞬間斃命。現場遺物只有這串手串可疑,看樣子并不是死者之物。請大人查勘。”

  刑部少卿將那手串拿起來細細端詳了片刻,又在鼻子前聞了聞,隨手交給了辦案的捕頭,揮揮手,讓他們抬著尸首而去。

  等著屋里沒了別人后,少卿一拍這屋里的桌子,怒吼長使:“你們也太過無法無天!真當刑部是你們府上呢?不給本官一個交代,拼著這官不做了,我也要清洗一遍大獄。責任你們家兜著!”

  長使冷笑起來:“少卿大人!現在我家吃著虧呢!想殺的人沒殺了,還賠進去一個。刑部是不是該給我家王爺一個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縱容你們十二家暗藏殺手在刑部大獄?用腦子好好想想,能進來大獄還能找到你們家人的,能有誰?

  十二家也不是鐵板一塊,你家王爺該想想,到底得罪了誰?一個隴西來的書生而已,身后無依無據的,就為了給朋友出個喪,剝了你們的面皮,你們就要下殺手。這氣量,未免太小了些!”

  少卿說完這番話,一甩袖子走了。

  長使愣在原地想了半天,刑部少卿這話說的可是扎心的很。能找到巳水蛇并暴起殺人的,一定是巳水蛇認識的人。以此推斷,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十二時辰。

  當然要除去兩個人,一個是死了的丑牛,一個是身為女子的卯兔。

  那么剩下的九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而且,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巳水蛇正是接到了他的密令,才要去親自殺李修。那么他最后見的人,就應該是進來傳話的人。

  這么說來的話,北靜王是被針對了呀。有人趁著書生的案子,要除去北靜王府一些枝干,好心思,好手段。

  是咯,還會有后招的!一定是這樣!

  長使趕緊順著脈絡捋下情狀,暴露了各家在刑部大獄的暗手,皇上可以趁此時機清理大獄,那這里面的好多秘密有可能就藏不住了。

  看似皇上是最大的贏家,可這么的翻臉面對這么多家勛貴,是否有些不合常理?說是親政三年,他還不是被太上放在前面當傀儡。若不想任人擺布的話,就該廣收人心才對,怎么能對上四王八公呢?

  想不通啊!

  長使背著手走在各個牢房之間,緊緊皺著眉想脫身之策。

  最想殺李修的,不應該是榮寧二府么?何時王爺非要殺了李修而后快呢?

  莫非,北靜王府做了別人的槍?

  一想到這里,他悚然而驚!

  北靜王水溶,年不過弱冠,慣是在后宅長大的小王爺。三年前老王爺辭世,他才出來襲了王位。那時剛親政的當今對他也是多有照顧,想著將北靜王一系拉在手中。

  王爺也確實有個做臣子的樣子,與當今是相得益彰。

  如今看來,正是如此的做派,讓有心人心生不滿,要從中作梗了!

  不好!

  長使想到這里,一身的冷汗。看似賈府的事端,不知不覺間,成了北靜王府的主謀。先是私贈御賜之物,繼而獄中滅口。

  只要今天早朝時,再派人在路上截殺刑部的車隊,北靜王府想不被抄家都不行了。

  因為那時的李修,不再是刑部的犯人,而是欽犯!

  謀害欽犯與造反無異!

  好狠的心腸,好妙的連環。

  按此時的情形來看,甭管幾個時辰后是誰家要殺李修,背鍋的一定是王府!

  我...我怎么才想明白這一點啊!要死,要死!為今之計,只有保下李修,還要相求與他,只要他這唯一的證人咬死是別家,王府才能逃過這一劫。

  長使拎起衣襟跑了起來,一定要找到李修,求他作證,自己死了他都不能死。

  正睡得香甜的李修,怎么也沒想到,一個時辰前要對自己喊打喊殺的北靜王府,猛然間成了要保住自己性命最不遺余力的一家。

  而寧國府的車夫焦大,也在長使焦急的去尋李修的時候,來到了刑部大獄后身的獄神廟,見到了接頭人。

  換好了刑部的號坎后,茜雪遞給他一支短矛。

  焦大接過來一看,正是自己兄弟的武器,睹物思人,老淚縱橫。

  茜雪留下一句話,飄然而去。

  焦大將短矛藏在車轅之下,坐在囚車上閉目養神。

  寅時,上早朝的百官,或坐轎或坐車,挑著燈籠出了家門,漸漸的匯成了一條燈河,慢慢的向皇城方向涌去。

  焦大睜開了眼,牽過馬來,套上了車轅,一抖韁繩,趕著囚車順著安排好的路,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大獄的馬廄。

  不多時,一位通判伸著懶腰過來喊他:“你就是替老趙的人嗎?”

  焦大顫巍巍過去見禮,通判擺擺手:“免了免了。這么大歲數了,犯不著這么多規矩,跟我走出趟差事,走吧。”

  焦大拉著馬車跟在通判的身后,進了刑部大獄,穿過了甕城,凡有查驗,都順利通行。

  不多時,將馬車停在了板倉門口。

  焦大仔細去看,一個少年書生,在眾多獄卒護衛之下,走了出來。

  上了車,進了木籠。通判找來紙筆與獄卒畫了押,說了聲走吧,焦大慢慢的趕著車,動了起來。

  皇城門口,北靜王的轎子落了地,水溶神采奕奕的出了轎子,如往常一樣,含笑立在宮門前面,自有相熟的官員過來問好。

  皇城內宮,戴權伺候著當今的鑾駕,向著金殿行去。不多時,進了金殿側室,宮女太監散去,天子才笑問戴權:“朕能見到他否?”

  戴權躬身回話:“請圣上安心,萬無一失。”

  “好!宣吧!”

  吱呀呀,皇城宮門開啟,百官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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