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于宗,外求他道,既彰化本,純元本心,系縛真性,后達天人之變。”
真諦和尚輕聲嘆息。“這是五祖弘忍舉命星,見證大覺后,親筆纂刻于舍利塔之言。”
“不過說來慚愧,我深悟這箴言數十年,但卻終不得悟。”他說著,面上出現悵然神色。
“難道師兄寺內,昔日沒有僧人弟子專門留有讀本解讀?”林末回過神,疑惑問。
正常而言,典,經以上的傳承真功,用語文字都或多或少有隱語秘語。
類似于前世的福爾摩斯密碼。
使得外人即使偶然得到功法傳本,以及無從下手,強行習練,甚至會走火入魔。
而宗門也會另下傳功一脈,以防傳承丟失。
當然,其并不保險。自上古以來,諸多宗門,會因天災人禍,意外更迭,等等意想不到的原因,使得宗門傳承斷絕。
隨后自然青黃不接,以至漸漸被掩于塵土之中。
但據林末所知,爛陀寺小難遭過,但卻從未受過大劫。
這也是其能如今成長為益州第一勢力,赤縣第一佛庭的原因。
“…”真諦和尚沉默下來,
他轉過身,看向山下。
廣場欄桿下,云海翻涌,風雪狂卷呼下,將依稀可見的佛刻面首染上一抹風霜。
“這是五祖臨行前所留箴言,自雖有先輩疑惑,但卻無人可知。”
“臨行?”林末一愣,“他是去什么地方了?后面沒再回來了?”
“是的。”真諦面色不變,“其實不止是五祖,據寺中記錄以來,初祖,四祖,都是在鼎盛時期圓寂,但卻連舍利也不曾留下,
我猜想,也是離去了。”
他眼中隱隱出現狂熱之意。
“師兄的意思是,他們是去,尋…真實洞天?”林末思索了下,眼神微動,說出自身猜測。
“我也是這樣想的。”真諦灑然一笑。
“而我實際上,也親身去驗證探詢過。”他嘴角越發上揚,笑容隱隱變得得意起來。
“我這一生不愛武林爭雄,除卻鎮守萬骨林外,便獨喜上門與人論武論佛,
像白馬禪院,嘿,真以為我第二次才將其辯勝?那群老禿驢,只增年齡,不增佛性,外加跪舔朝廷,看似勢力膨脹,但卻越差越遠,
之所以第一次憾負,只是因為我等短時間內,無法將其藏經閣看全而已。
還有大雪山,我與其上上任山主論武數次,一直不分勝負,甚至自大真君,論至兩人繼任宗門,突破大圣,最后成為一番佳話,
其實誰知曉,當年其真君三劫時,我就已經是大圣了,與其打那么多場,都是在演戲,目的只是為了其山中那恒佛傳承而已。
還有……”
真諦和尚口中繼而說了六七個名字,內容都是大同小異,如為其留手,狂飆演技,目的是翻閱各宗傳承,查詢真相。
是的。
爛陀寺之所以為益州第一勢力,甚至在赤縣也是頂級宗門,大半原因在于真諦這個益州武林第一人。
后者不履江湖一步,卻能成為當之無愧的武林霸主,自然是有過說法的。
那便是其出道以來,經常性的登門對武。
一直以來都是平手平手平手到最后,赫然發現沒人有資格與其相對,最終實力地位得到承認。
“最終,我得到的結論,上古以來,據記錄的天人武夫,真正莫名失蹤者十有三四,其實都是離去了。
因此我五祖的臨終箴言中,那外求他道,應當便是前往其他真實洞天,修行他派之法。”
真諦不帶喘氣,一口氣將自身最大的秘密說完,只覺混身都有些輕飄飄的。
“那師兄你看了那么多家宗門的傳承,可有收獲?關于天人九轉的?”林末思索了下,對于其確認之事,并不在意,繼續問。
“有,也可以說沒有,與我說的一樣,大多數天人,其實也就突破如你一樣的境界,
突破后自然橫壓一方,隨后立言立功,編撰經典,但像天人之后,都是自身猜想,尚不如我爛陀寺。”真諦擺擺手,搖頭自信道。
隨后便見林末直勾勾地看著他。
真諦無來由心中生出一陣惡寒,臉上自信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瞬間便明白了林末的意思。
“師弟別這樣看著我,我都與你說這么多了,豈會最后不給你?”他苦笑道。
林末嘿嘿一笑,他自然也懂。
真諦和尚此人其實與他很像,為人并不迂腐,想得到某物,想完成某事,正道走不通,羊腸小道也會走。
與他費如此多口舌,自然不會只為了突出其門中法門的珍貴,而是為了接下來…
林末臉上笑容慢慢消失,神色鄭重肅然:
“師兄且放心,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傳道授業解惑。”
真諦笑了笑,想要說什么,不過像是想到什么,輕聲嘆息,朝林末招了招手。
“跟我來吧。”
他說著,走下白玉廣場,沿著一條小徑,朝爛陀寺之后走去。
林末點頭,連忙跟上。
小徑存在于爛陀寺淡黃色墻壁邊緣,周遭是一叢叢芭蕉林。
此時雪花紛飛,將那這條蹊徑掩映于一扇扇積雪的芭蕉葉之中。
不時有風吹過,使得芭葉隨風搖動,之上碎雪簌簌掉落。
芭蕉林過后,是闊葉松樹林。
兩人沿著小徑,一直行走,約摸過來兩盞茶時間。
闊葉松樹林也越發稀疏。
最后,他們到達了一座高大的雪塔,不,應該說是白玉塔之前。
玉塔塔身染滿積雪,共有九層,呈六邊形,頂端處,修筑有一根蜿蜒如蛇狀的銅針。
而九層塔身上,不見扉,而是一塊塊猶如蜂巢一般的凹陷缺口。
隱隱可見其上的一座座微型佛像。
放眼四周觀察,可見玉塔正好坐落于爛陀山后山崖之上。
可眺望山后群山,以及那一座座的山峰間,那茂密的林地。
當然,此時大雪時間,原本的暗綠為銀裝素裹,以往盎然生機不見,而是一派千山鳥飛絕的空寂之感。
“這是舍利塔。”真諦和尚輕聲道。
林末點頭,在靈臺宗,同樣有類似建筑,不過沒有爛陀寺這般宏大,只有其約摸六分之一大小。
能凝舍利之人,最少也是宗師,由此可見,兩寺之間,確實底蘊相差甚遠。
不過也正常,畢竟靈臺宗是后人繼承上古靈臺寺道統而來,中間有過斷層,而不像爛陀寺,源遠流長,,未曾斷絕。
“走吧。天人之法,就是舍利塔內,為五祖與箴言一同留下。”真諦也是抬頭凝視了眼前高大的舍利塔一眼,面色不變,緩步向前。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靠近玉塔。
此時塔外已經有人存在。
那是一個光頭沙彌,看模樣很是年輕,但身著的卻是在爛陀寺,只有一堂首座才有資格穿戴的大紅袈裟。
林末認出來人,那是丘坤。
丘坤面色平和,雙手合十,手掌纏繞一綠色瑪瑙佛串,低頭行禮。
林末與真諦止步,同樣雙手合十還禮。
隨后前者一手按在門后,緩緩將其推開。
門后,是呈U字形的過道,迎面而來為一尊肩纏青龍,身騎吊睛虎的佛陀。
呼呼呼呼!!
隨著大門大開,塔外寒風夾雪吹入,墻邊的蓮花燈應聲而燃。
火苗搖曳,火光灼熱,將本就明亮的舍利堂照亮得更為亮堂。
由丘坤帶路,三人沿著木梯上樓。
一路墻壁上,皆供奉有一枚枚舍利,舍利五顏六色,大小不同。
越往上,數量越少,越蘊含一種奇異韻味。
自第七層開始,其上已經隱隱有大圣法相氣息,無疑出自那些大圣佛陀之手。
一枚枚舍利氣息勾勒,最終凝結成一片獨特的場域。
若是普通武夫來自,本能神意,氣血都會被壓抑。
而如果是爛陀寺弟子于此,則相反,不僅更易進入天人交感的頓悟狀態,神意還會逐漸在鍛煉重壓下增長。
毫無疑問,這是類似于昔日崖柏道宗,那崖柏塔一般的神物。
這也是爛陀寺底蘊之一。
不過林末自然毫無感覺,他即天人,天人即他。
在上古年間,天人坐鎮一方,便是橫壓一世,萬千武夫來朝,敕令六邊法旨,舉世莫有不伏。
而在佛門,他林末突破天人,即是證就大覺,
為覺一切種智,開覺有情,三靈協佑的真正佛陀。
放至爛陀寺,也能成尊成祖級的人物!
別說這一塔舍利,即使這整座舍利塔的舍利原主復生,也只有他們拜他,哪里來的壓制一說!
很快,一行人上了第九層。
第九層中,再無舍利,而是遠遠出現一面十余米長的綿延石壁。
石壁鑲嵌于塔身之上,邊緣處長滿了細密的青苔,甚至還有些許白色的小花生長其上。
其余墻壁上,則有各數佛雕,圍繞于石壁,作朝拜狀。
林末目光落在石壁上,其上是一連串的字跡。
字樣為人以手指按壓于石壁中,隨意寫下。
看著像一團團小兒涂鴉,說實話…很是潦草。猶如小兒涂鴉,還沒有林末寫的好。
遠遠看去,就跟一團團毛線一般,只能勉強看清字樣。
但其卻好像有生命般,在蠕動,給人一種奇異的韻味。
毫無疑問,代表著其書寫者的神意極強。
“不離于宗,外求他道,既彰化本,純元本心,系縛真性,后達天人之變…弘忍留。”
林末一字一句,將其讀出。
“這便是天人之法么?”他看向身旁的真諦與丘坤。
真諦點點頭,笑了笑,“師弟,你有一盞茶時間,我們在塔外等候,希望你能有所收獲。”
說罷,便與丘坤一同,一前一后,走下樓去。
呼呼呼呼。
自兩人走下樓,沿途的蓮花玉燈應聲而滅。
光線一下黯淡下來。
林末面色平靜,目光重新落在石壁之上。
呼呼!
墻壁上,那一尊尊佛刻手持的燈盞內,光火搖動。
噼里啪啦聲響中,將林末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
不,不止是他的影子。
林末視線看著石壁上的那一朵朵小花。
那些白色小花,那投下的影子,也在搖晃。
映落在壁上的一塊塊字樣之上。
不多時,其本就丑陋的字跡,開始真正動了起來。
真正猶如一團毛線團一般,
“來了。”
林末神意張開,重瞳中,出現莫名光澤。
只見石壁開始猶如有生命般蠕動,延長,最終變為一塊山面。
那是一方相當陡峭山體的一面,其山勢嶙峋,隱隱可見一些黑點。
那些黑點是寺廟。
寺廟間,有大量飛鳥五顏六色,在天空掠過。
也有不少頂著光頭的和尚,挑著水,疾步于山間行走。
那是…爛陀寺?
寺廟風格與爛陀寺很像,但卻古早許多,甚至于連山勢也多有區別 這時,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林末似有所覺,抬起頭。
那山壁前,一陣黑影猛地落下。
一枚占據他整個視野的眼瞳,正靜靜地凝視著他。
踏踏。
后退一步。
那是一個僧人,身著青衫,面目極為英俊,方才似乎湊了過來,現在退離了。
不過眼神依舊未曾動搖——目光似乎依舊與林末交匯。
似乎在看他。
林末并不畏懼,反而雙手合十,友好地點點頭。
前者似有所覺,歪了歪頭,沒有回應,目光移開。
下一刻。
只見和尚歪頭后,那脖子處,直接裂開一條口子,一只血色的猙獰龍頭一下沖出。
那鱗片也是血色,龍尾與其血肉相連。
破開而出時,血水四濺,灑得和尚滿臉是血。
但后者面目卻越發溫和,眼神露出慈悲之色。
嘩啦!
下一刻,其雙腿開始顫抖,開始扭曲。
猶如打篩一般,隨后開始分裂,分裂出一條條肉條。
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后猶如女子涂臉打粉的粉篩。
那柔軟的蓬狀肉條,顯然不具備支撐能力。
和尚一下便垮了下來。
但就在垮坐于地的瞬間,那些肉條,肉絲,不規則的錯亂線條,開始收斂,開始收束,
最后猶如樹根般,深深扎于地下。
遠遠看去,就像和尚跌坐于地。
只是身下是猩紅的毯子,其整個人與肉毯相連緊密。
林末面色不變,但重瞳中,卻緩緩流下血淚。
這時,他耳邊,出現了無數個獸類的咆哮,低鳴,哀嚎。
但越來越多,匯聚疊加,猶如海嘯后,卻變成一聲聲佛家禪語。
那是…
那是…
林末臉上慢慢的染滿血水。
但他嘴角卻微微勾起,慢慢的,甚至嘴角勾至耳根處,露出森白密集的牙齒。
那是…降伏?!
他看著那詭異的僧人,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