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源自一座金鐘。
鐘體通體由金鑄,表面篆刻有各類花鳥蟲魚花紋,以及各式梵文。
梵文為上古佛家經文中專屬文字,常見于古籍經典中,其上梵紋密密麻麻,于鐘面上流動不休。
居然隱隱匯聚成人形。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身高足有兩米五六,全身著金紅兩色厚重袈裟,
周身皮膚白皙如玉,頭頂結疤,眉心點有朱色肉痂,耳垂極大。
其人與金鐘一體,但最為奇特的是,下半身居然為一純白馬身。
馬身強壯,有力,四蹄圈有金色佛珠印記,腳踩蓮花。
這是…爛陀寺住持,真諦和尚!
然而此時,這位號稱益州第一高手的佛門圣僧,狀態似乎很不好。
護體金鐘上,那些原本圣潔的魚蟲花紋,都在發生一種詭異的變化。
如那游魚身上,生有無數鋒利爪子與牙齒,
如那奇花花卉,花蕊則張開猙獰的大嘴,
如那蟲豸,開始互相吞噬,
甚至于那些梵文似乎都變得扭曲起來,在蠕動!
這是受到道化侵蝕了?
林末心中微凜。
這位真諦大師,實力確實很是不凡。
他這是第一次與其相見,眼下其法相赤明化后,給他感覺,居然有些與光邈道人放對時的感覺了。
也正是因為其強悍的實力,使得道化未能完全,還在抵抗。
“想救他嗎…想救他嗎?…想救他嗎?”忽然,一個聲音突然出現。
只見真諦和尚脖頸處,忽然鼓起一個肉包。
肉包裂開,鉆出一個腦袋。
一個暗紅色,光禿禿,渾圓如球的腦袋鉆了出來。
其深凹的眼眶中,眼眸為白色,嘴角咧開,延伸至耳垂,露出尖銳的鋸齒。
盯著林末。
“看樣子,他可是你們那邊的大人物,你應該想救他吧?”聲音繼續說道。
其音色有些粗糙,有些像掉磁的錄音帶。
“你是誰?什么意思?”林末重瞳微微運轉,觀察起對方。
這個從真諦身上長出的怪物身上,似乎有什么奇怪的物質,能夠阻擋他的視線,居然讓他有些看不透。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伱如果想救他,我愿意給你個機會,只要你給我一個東西,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我就放過他。”他笑道。
“什么東西?”林末余光觀察著四周,平靜回答道。
“很小的東西,對你而言微不足道,我能感覺到,你應該也是你們那邊的大人物,我想嘗嘗大人物的血是什么滋味。”怪物獰笑道,說著伸出舌頭。
其舌頭足有一米長,前端分叉,邊緣有無數細小的肉刺,舌苔上,還有凹凸不平的凸起。
“一滴,就一滴,你可以把你的氣息消除再給我,不會對你有什么影響。給我后,我會放了這個和尚。”
林末心中念頭轉動。
如今的他,自然知曉千羽界中,有諸多奇異儀式法術,一旦獲得一個人的血液,頭發,指甲,或者其他貼身之物,便可以對本人進行詭異的攻擊。
不過消除氣息,確實能解決這一點。
至于眼前的怪物,或許是某種能夠通過他人血液,獲得好處的奇異種族。
“你確定?”林末緩緩開口。
“自然,我以仙尊發誓,絕不騙人。”怪物嘴角勾起,作出真誠的模樣。
說著,舌頭伸了伸,然后中間處,甚至還蠕動凝結出一個圓形凹陷。
林末伸出手,食指處裂開個口子,一滴暗色如某種奇異寶石般的血液擠出。
他吹了口氣。
將其中自身氣息抹除。
隨后血珠飛落至對方舌頭上的凹陷之中。
“好了,放人吧。”他平靜道。
“我已經說了給我一滴血,我就放人。”怪物獰笑道。
“我已經給…”林末皺眉。
不過話沒說完,只見對方舌頭猛地一縮,一吐。
其上凹槽中的血液,消失不見。
“你確定?再看仔細點!你分明沒給!”怪物得意洋洋道。
林末沉默了下,眼中幽光閃爍,再度擠出一滴。
血水輕飄飄落在其舌頭上。
“放人吧。”
“我都說了,要你給一滴血再放人,這和尚不是對你很重要嗎?你連一滴血也不舍得?”怪物沉聲道。
說話間,舌頭又是一縮一伸。
其上血液消失。
“我剛才給了。”
“你確定?”
怪物的舌頭開始快速揮舞起來,繞著林末,轉著圈。
似乎想讓他看清楚。
“給你。”
林末再度彈出一滴血珠。
“這不就對了,快給快給!”血珠剛落在凹槽中,舌頭便猛地縮了回去。怪物得意洋洋說道。
“…好”
“你怎么還不給啊,你到底想不想救他!”血珠落下,舌頭又猛地做了一次收縮伸出。
“快給快給。”
與之前一樣,其開始繞著林末轉著圈。
隨后見著林末面無表情,再度彈出一滴血液。
“哈哈哈,好耍好耍,不對,快給快給,給了我就放人,我從不…”
舌頭接到血液的瞬間,再度飛速回縮,只是…
一聲巨響爆炸開來。
那舌頭剛縮至口中,忽地一只漆黑的,滿是鱗片,猶如恐獸的利爪便猛地探出,狠狠插入怪物的嘴巴。
整整一條手臂沒入其中。
大量的黑煙自手臂上升起 無數黑色的小蟲自其上爬出,朝著怪物那光禿禿的腦袋攀爬依附。
“給你…都給你…不夠的話,再要一些。”林末面色不變,手臂不斷轉動,同時另一只手插入其頭部,死死將其按住。
“咳咳咳…咳…你不能…不能殺我…殺了我…這和尚…和尚…也要死…”
怪物白色的眼眸中滿是血絲,眼白中,居然也多出了幾只黑蟲,顫聲道。
“我和他…是一…一體的…”
“你說的是這個嗎?”林末面色平靜,插入其頭部的手掌,出現模糊的灰色,隨后用力。
一把將其如拔蘿卜般,緩緩拔了出來。
這怪物居然只有個如球般的大腦袋,下方是無數章魚一般的觸手根須。
“我在等你的本質出現,你在等什么?”他俯視著眼前的怪物,眼中重瞳發出幽暗的光澤,風車狀的瞳孔緩緩轉動。
“等死嗎?”
手掌鱗片分裂,猛地張開一只大嘴,隨后一把將其吞下。
不多時,大嘴閉合,手臂上的鱗片也飛速消退。
林末收回手,看著眼前的真諦和尚,眼眸中,白光閃過。
無數白色的微光,猶如絲線般憑空出現,將后者包住,形成一團白繭。
那金鐘之上,原本扭曲的文字,怪異的魚,花,獸,開始停止掙扎,慢慢恢復原狀。
但速度極為緩慢。
他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道化沒有那么容易清理,即使他以重瞳的生之力,也只能抑制,真正想要徹底將其壓制,還得看真諦本人。
準確說。
主要原因為真諦和尚身上的道化污染有些不同尋常。
至少層次上,他所見,甚至比光邈道人還要高出一線。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林末細細觀察著對方,重瞳視野里,真諦和尚整個人顯現為一半人半馬的形態。
然而五官七竅中,卻不斷涌升起黑煙。
這些黑煙,便是道化污染。
或許可以以秋蟲,長生木吞噬,再以重瞳恢復。
不過這樣,必然要耗費不少的精力與時間。
在外界還好,在這里…
眼下可不是安全的境地。
林末心頭念頭閃過,眼中白光緩緩消散,收回手,看著前方。
他已經登上山頂了。
山頂處,是一株巨大的柳樹。
其碩大的樹冠,堪稱遮天蔽日,隱于黑暗中,無數氣根垂下,與蓬狀的黑絲相互纏繞,遮掩。
大樹正中,則有一原木血色道觀,為無數樹根纏繞,拱衛,懸于大地之上。
而將其與大地相鏈接的,則是一條山路,一條滿是泥濘的山路。
其上隱隱可見一些漆黑石塊,石中長出嫩綠的草芽,充滿生機與活力。
與周遭環境相比,形成強烈的反差。
嘎嘎。
恰此時,數團黑影閃過,最后停留在道觀之上,血色眼眸看著林末。
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那是我的關門弟子,不過不爭氣,終究靈根差了些,在洞冥層次成就的,這么多年,也未曾踏出關鍵一步…”
忽地,一個聲音在林末身后突然響起。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末只覺心臟莫名加速鼓動起來。
全身皮膚,肌肉,一瞬間緊繃起來,就連呼吸也直接一窒。
只有血液流動速度暴漲。
他轉過頭,看向身后。
壓抑住心中的莫名情緒。
只見化為金鐘的真諦身旁,無數樹根自地下生出,凝結出一道輪廓。
慢慢,輪廓清晰,化作一黑衣道人。
道人道衫漆黑,不過仔細看,可以瞧見其上有暗色絲線紋繡的各類奇異花紋。
其平靜地站在那,手中握有一枚黑木雕琢的如意,長發以木插束冠。
面目很是普通,但仔細一看時,原本的印象,又消失不見,變得頗為模糊。
給人一種無形無象的感覺。
“我道號為黑山,也是你一直在找的人。”黑山真君目光從那道觀上的幾只黑鴉收回,看向林末。
“對了,你那眼睛,有些奇異,是天生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林末平靜道。
見其沒有見面即動手的意思,開始觀察起對方。
只是重瞳運轉后,一股子寒意卻涌上心頭。
在重瞳之下,這黑山真君,明明站在原地。
卻是不見蹤影…
仿若沒有這個人一般。
這樣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經歷了。
最近的一次,是當年加入赤鯀,第一次見天赤闇時。
后者猶如一方高大的堤壩,看上去平靜無奇,但其后,卻積蓄著無數狂暴的海水,是最為恐怖的自然之力。
一旦決堤,一旦出手,便必然是驚天動地!
“是的話,你便是天生神圣,地解仙一境,能輕易跨過七八劫,若不是,或許能成就地解仙,但…”黑山真君說著,搖搖頭。
隨后看向一旁的幾近恢復正常的真諦和尚。
“方才白面問你索要血液,雖然一再反悔,但要求本質,其實一直都未太過分,你為何要將他殺死?
要知道,你明明目的只是救眼前之人而已,
難道不怕自己猜錯,導致其因你而死嗎?”他好奇地問道。
“一直都未太過分?”林末忽地笑了,但很快,笑容慢慢收斂,“一個弱小如蟲豸,輕輕一踩,就能踩死的的家伙,對你評頭論足,在你面前吵鬧,你不覺得聒噪嗎?”
“至于猜錯,因我而死,為何是因我而死?
真要怪,只能怪他太弱了,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他卻未能活過來,那死了也就死了,與我無關。”
“有意思,弱小如蟲豸嗎?”
黑山真君忽地笑起來了,指了指身旁的真諦。
“所以在你眼里,他也是蟲豸,而你對他的施援,其實只是恩賜,他死與活,對你不重要,這樣一來,其實…
其實我們一樣…”
“一樣?”林末忽地笑起來。
眼中重瞳頓時涌過一道黑芒。
下一刻。
無數黑色火焰,猛地在黑山真君身上憑空燃起。
恐怖的溫度,使得空氣扭曲,空間塌陷。
但后者,卻無絲毫感覺一般,周身處于火焰之中。
“是的,我們一樣,在你,在你們這片化外之地的大多數眼中,我等無惡不作,我等帶來戰爭,我等,使得生命隕落,萬物凋零,
但在我等乾宇界之人眼里,你何嘗又不是這樣?
然而事實上,無論是你,還是我,其實都不在意這些,你說我等是否一樣?”
林末沒有立即回話,只是看著被無數黑焰環繞的黑山真君。
由重瞳中點燃的黑火,一旦沾染,便無法熄滅,而殺力更是恐怖,無物不燃。
如屠方這個級數之人,碰一下就是個死。
甚至連心魔太子這類貨色,被陷住,也得脫層皮。
然而眼前之人…
他重瞳再轉,黑色火焰緩緩消失。
“我并不在意他人的想法,但尊重每一個有自我思維的個體。”林末面色不變,
“只是其中,我更尊重我而已,過程中,或許會損害他人的利益,但這又如何,與我何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