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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變

  淮州,珞珈山。

  此時重重的巍峨天關上,滿是刀削火燒般的痕跡,空氣中氤氳著一種詭異的氣息,墻外暗紅色的血泊里,隱隱有陰影在蠕動。

  第一重天關內,中心處。

  這是類似于蓮花瓣的巨大建筑,十二瓣花瓣中,修筑著一座座樓閣廣場,而中心處,則是一座九層高塔。

  這是玉侯府,天關中的玉侯府。

  陽潮界域,是危機也是機遇。

  玉侯府世代鎮守天關,珞珈山外有侯府,山內同樣也有。

  前者監察淮州,享世俗之樂,后者坐鎮天關,也是攫取資源之所。

  而只要內府不倒,山外外府便永不會出事。

  就如同花謝而根尚在,花終究還會開。

  只是此時的玉侯內府,氣氛卻極為壓抑。

  這最后一層天關外,來回逡巡的,身披黑甲的精銳周勝軍,調試著一架架搭好雷火箭的,特制的八牛弩。

  一個個臉上陰郁,眼神中有著抹不去的彷徨。

  此時高塔中,第九層,后院內。

  竹筒滴答蓄著水,記著時,每隔十二個呼吸輕叩在青石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濺起陣陣漣漪,將潭中的龍鯉驚得四處游躥。

  “爺爺,這…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一華衣男子立在院中菩提樹下,袖口中拳頭攥得青筋直冒,看向眼前之人,顫聲說道。

  “一步差,步步差,局勢一定,便只剩一條路。”

面前之人,是一個身著黑衣的老人  寬大的衣袍上以金線繡刻有四爪的龍,以及各式的紋繡,各式珠玉,可以說極為奢華,而老人卻很是枯瘦,如根木柴。

  無論是臉,抑或手臂,好似只是一層皮裹著骨頭,彷若一股風吹過,便能將其揚倒,看著極為蒼老。

  只是雙眼卻極為明亮,眼神平和無比。

  “衡兒啊,你要知道,出身于玉侯府,著姓玉氏,我們能得到很多,也能有比世人多諸多選擇,以及承受一切的底氣,

  但也要銘記,做到下子從容之時,卻也要做到落子無悔。”

  老人說著,看向遠處。

  倚高樓,望極遠。

  從這遠望,甚至能望見十三重天關的關頭。

  只是此時,余光所見,卻都是黑暗。

  “爺爺…我們還有機會,真還有機會,我與萬象仙朝大皇子有過約定,淮州武林凋零后,其將與我等共分淮州…真的,我們有過約定…”玉天衡低聲說道,聲音有些急促。

  “他們甚至助我突破了真君,必然不會騙我的…爺爺,再信我一次…”

  說到最后,顫聲中,更多有哀求之意。

  “癡兒啊,你還沒悟嗎?合作從來都是建立在對等的基礎上,即便你們約定作效,約定對象,也不是如今的玉侯府。”

  老玉侯說到玉侯府三字時,聲音頓了頓,但眼神依舊平靜,繼續說道:

  “因此對方真要合作,也不會選我們,…至于共分淮州,呵呵,高左之事,不是已經說明了嗎?

  那千羽界想共分的不是淮州,而是淮,玉,泰三州,選的也不是玉侯府,而是那周武帝啊。”

  “…”玉天衡無言以對,張了張嘴,想要爭辯,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得嘴唇微張,渾身顫抖。

  他知曉,對方說的是事實。

  四通大戰時,玉天衡是知情的。

  當時他與萬象仙朝計劃,兩方僵持于四通郡,逐漸匯聚雙方勢力,最終由千羽界派出人馬,攻破千山宗,靈臺宗,等不聽話的武林宗門。

  之后雙方以四通為界,共分淮州。

  作為交換,珞珈山千羽界一方自退千里,而萬象仙朝那邊還給予了那一株靈藥,助他突破真君。

  可以說誠意十足。

  而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對方。

  甚至順著其,做了諸多布置,諸如加派兵馬于四通郡,使李元潛帶八千無雙軍鎮壓界線。

  可最終依舊棋差一著。

  明明考慮了一切可能,但事情總會以更為不可思議的方向發生。

  從望京來的援軍,竟然成為了黑佛教,千羽界的內應,一舉坑害了整個四通聯軍。

  他賴以為底牌的李元潛,尹盛時,更是雙雙重傷,不知所蹤,

  一切與他們商議的不同,一切皆敗。

  “世道蒼茫,世道多詭,誰能一步料算百步?我曾以為于我這一輩,能跨過藩籬,能使玉氏更上一步…

  沒想到…老年喪子,淮州大失,…玉氏基業,皆沒于我手…”老玉侯伸出手,輕輕落在玉天衡頭上,輕輕撫著其頭發,輕聲嘆息。

  這一嘆,臉上的皺紋褶皺于一起,更顯干癟與蒼老,彷若秋天一下子來到。

  “爺爺,是我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勾結那邊,是我不該一意孤行,都是我的錯…!”

  聽聞老年喪子,淮州大失后,玉天衡直接崩潰了,眼里奪眶而出,眨眼便淚流滿面,低著頭,啜泣道。

  只感覺心臟被一只大手攥緊,呼吸都變得急促。

  是的,如果不是他瞎搞事,他爹玉元通便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瞎搞事,千山宗,靈臺宗,便不會遇襲,局勢便不會這么糟糕。

  如果不是他瞎搞事,老玉侯便不會心急出關,最終被圍毆偷襲打成重傷。

  一切都是因為他!

  玉天衡越想越悔恨,心中憋著一股氣,四處沖撞,眼淚流入嘴中,皆是苦澀的滋味。

  魁梧的身子如篩糠般不斷顫抖。

  “癡兒啊…”

  老人見此眼中出現吝惜之色,撫在玉天衡上的手也在顫抖。

  “與其說是你之錯,倒不如是老夫之錯,野心隨著實力而增長,得到的一切,又隨著野心也失去…,錯,其實在我…”

  老人眼中首次出現后悔之色。

  他原以為他這一輩子,永遠不會后悔,他原以為后悔兩字,只適用于懦夫弱者。

  他原以為…是啊,他原以為。

  轟隆!

  忽然,天邊出現一聲驚雷。

  天空忽地暗下來。

  頭頂的大日,缺了一塊,溫度在上升,燥熱的煩悶感,游離在每個人心中。

  老玉侯輕輕呼了一口氣,收回視線,手往下落,撫摸著玉天衡的臉龐。

  好似看見了對方小時呀呀叫著爺爺的模樣,看見了對方被玉元通打,哭著鼻子找他的模樣,看著對方抱著腦袋,沖他微笑的模樣。

  眼里是不再遮掩的卷念。

  “衡兒啊,爺爺小時候曾與你說過,有爺爺在,有爺爺在你身后,你便無需多想,只管往前走…”

  他彎曲的嵴背慢慢伸直,原本蒼老的,干癟的臉龐,變得飽滿,枯瘦的身子,也變得強壯。

  好似返老還童般,枯木逢春。

  只是身體強壯,雙眼卻相反,神光開始暗澹,變得如普通老人般渾濁,失去了光輝。

  “爺爺沒有說謊,真的沒有說謊,相信爺爺,這一次…依舊是往前走吧,繼續往前走,只是后面,就要靠你自己了,衡兒…”

話音說完,老人便好似回到了三十歲的模樣,沉聲說道  聽到這,玉天衡好似明白了什么,哭泣聲小了,小到聽不見,眼淚卻更多了,一滴滴落在地上。

  聲音甚至蓋過了那計時的竹筒。

  身子不住地顫抖。

  “好孩子,你是玉氏的好孩子,長大了啊,我的孫兒。”老人見此卻是哈哈大笑,發出雷鳴般的笑聲。

  輕輕拍了拍眼前之人,轉身看著頭頂墜下的黑日。

  “可惜…爺爺老了。”

  悵然的聲音接著說道,聲音越來越微弱,弱到最后,微不可聞。

  嘩啦!

  下一刻,一股強悍的氣息沖天而起。

  珞珈山天關城中,所有人可見一團金光炸開,轟然擴散。

  只是一瞬間,便見著一只金色的玄鳥般的龐大虛影,急速膨脹飛出。

  轉眼便化作數十米之巨,朝頭頂的黑日沖去。

  半日后,日食消散,珞珈山在。

  再半日,珞珈山在,天關空。

  玉侯府退離珞珈山。

  大周齊光四十九年,八月。

  淮州珞珈山,大日真君與老玉侯一戰,大日真君重傷,老玉侯隕落。

  玉侯府撤離珞珈山,頒布喪令。

  玉侯府世子玉天衡繼任玉侯,并續寫告罪書,告罪玉州百姓后,退淮州,不知所蹤。

  淮州周勝軍總軍主氣驚千里周普一臨時擔任淮州州牧,尋周比干任周勝軍軍主,兩者收攏殘軍,與黑佛教逐鹿于淮平之外,淮平平原,夢玥山。

  雙方激戰七日,互有損傷。

  第八日,大淮攜軍渡泰淮江,過邊境,加入戰斗。

  千羽界十仙恒佛大摩,道祖九天元衣光邈道人現身夢玥山。

  淮州殘軍大敗,周普一身死,周比干重傷。

  終,為黃天教教主宋仕極所救。

  黑佛教,大淮,入主淮平。

  至此,宣告淮州朝廷勢力滅亡。

  淮州繼泰州,玉州后,陸沉。

  同時,赤縣北三州,相繼淪陷。

  另一邊。

  靈臺宗計劃撤離的同時,暗中收攏外山弟子。

  尤其是四通郡之戰,聯軍敗亡的失蹤弟子。

  等待一月有余,卻收獲寥寥。

  活歸者不足千一。

  確立死亡者,達九百二十三人。

  失蹤者,達兩千八百三十七人。

  其中死亡身份最高者為靈臺一脈烏尤寺住持,布衣圣僧一心,慈航一脈副脈主靜庵道姑。

  失蹤身份最高者為靈臺宗道子,龍虎寺寺主,齊孫。

  經此一役,靈臺宗元氣大傷。

  全宗上下,穿白衣,掛白籠,念往生經一日,祭禮戰死弟子。

  第二日,不再掩飾,留下暗號后,全宗撤離。

  途中確遇六次黑佛教圍追堵截后,抵達重明島。

  而在此時,宗內終于也得到天尊李神秀的消息。

  呼呼呼。

  海風不同于山風,吹拂于臉上,給人一種別樣的感覺。

  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隨著呼吸的風波,卷起浪濤,一層高過一層,一層拍碎一層。

  將處于下方的浪濤,盡數拍碎,鎮壓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重明島。

  重明島臨于重明山脈之外,后者乃泰淮山脈支脈。

  登島以后,若沿著泰淮山脈,一路南行,跨過層疊的山水密林,便能到達淮平平原,便能見著泰淮江。

  此時重明島上,有一個個靈臺宗弟子正在忙碌地擴建房屋,以作臨時居所。

  島岸,一棵最為高達二十幾米,類似椰子樹的大樹之上,林末立于樹頭,眺望那一望無際的海面,心情有些不平靜。

  “雷昃師兄,你說天尊既在,既言一切無事,為何又不歸來?難道不知如今正是我靈臺宗生死存亡之際嗎?”

  他輕聲嘆息。

  說著一巴掌拍開一棵常人腦袋大小的椰子,咕嚕咕嚕,如喝酒般狂飲。

  從靈臺宗搬遷至這荒野之地,說實話并不容易。

  深山老林中多惡獸。

  普通武道高手想要深入其中,須得小心謹慎,以免出現意外。

  即便是靈臺宗內高手齊多,即便之前已有人探路,可依舊麻煩不斷。

  更何況還有黑佛教之人如狗皮膏藥般,追著不放。

  一路上,可謂艱難無比。

  而就在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之時,就在抵達后,天尊李神秀發來消息,一切安好,好似所有都好起來了時。

  他們卻被李神秀告知,暫時回不來。

  只留下一卷崖柏島的海路圖,讓人不理解。

  “宗主實力高強,那等境界,必然深謀遠慮,常人哪能看透?更何況師弟都不知曉,師兄我又豈能例外?”

  一旁的雷昃道人倒沒有喝椰子,身上氣息也恢復了不少,俊朗的臉龐上,多了個傷疤,比起以前,更添了幾分兇厲,此時平靜地說道。

  “應當卻是是有要事吧,只是我想不明白,有何事比宗門存亡還重要。”林末有些無奈,輕聲感慨。

  “不管如何,既然人在,便有希望,此時淮州已沒,連玉侯府那位都隕落,宗主還在,便是最大的幸事,

  如今我等需要做的,便是休養生息…”說到這,雷昃臉上不由出現復雜之色。

  是的,李神秀,覺岸等人是沒死,但不代表靈臺宗損失便不大。

  相較之前,如若拋開突然崛起的林末,靈臺宗大致損失了三分之一的戰力。

  更慘的是損失的大多為年輕弟子,這意味著斷層,意味著青黃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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